天又要黑了,我已经许久不曾出门了。每次出去都是去诊所。医生说我的抑郁症越来越严重了。每次多给我开很多助眠的药。殊不知这些药可能可以让我死去,却无法让我睡着。
因为我有必须清醒着才能面对的人。
我现在已经想不起我为什么会嫁给俞东。也许是因为爱吧。应该是爱,我到底有多爱他,才会把自己折磨成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呢?我真的不知道。
认识俞东是很离奇的经历,像众多言情小说写得一样,有点搞笑又有点浪漫。也许,我正是愚蠢在相信所有的美好开端,都是为了得到一个美好的结果吧?
彼时我还在读大学,而俞东已经在社会上混了许多年。不同于一般的痞子,他看起来稳重善良,个子很高,但并不是那种一眼帅哥,一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像月牙,让人忍不住想要欺负。
我第一次遇见他,他正和一帮年轻小伙子在学校的超市门口说话。其余三个男生都在抽烟,只有他没有抽,我忍不住多看了一眼。
我喜欢不抽烟的男人,但是那时候不是因为喜欢他才多看一眼,我看他只是因为他一见到我就双眼发直,死死地盯着我。我讨厌男人这样肆无忌惮的目光,所以毫不犹豫地死死瞪了他一眼。
之后就像一般的剧情一样,他不知道是怎么脸皮那么厚,找人打听到我的电话,然后就开始没脸没皮的追求。
可他真的没什么天分,也有点傻。每天他忙完事就已经凌晨一两点,他还不知死活地打电话和我“诉衷肠”。我每每被他气得吐血,他都一脸无辜地说:“兄弟都和我说,女孩喜欢经常打电话关心她的男人。”
我气坏了,忍不住骂他:“白天打电话叫关心,半夜三更打电话那是骚扰!”
俞东愣了愣,笑了笑说:“那我骚扰你这么久,你能不能接受我算了?”
我翻了个白眼,“你是不是有病啊?你喜欢我什么,我改还不行吗?”
俞东说:“我喜欢你长得漂亮,你能改吗?”
我也不知道是怎么虚荣心那么重,他这么一说我就心软了,骂了句神经病就挂了。
心里却是甜丝丝的。
后来俞东再也没有在深更半夜给我打电话。因为我终于答应做他女朋友了。他在我们寝室里完全是二十四孝男友。任我呼喝,风里来雨里去。有时候看着他冒着恶劣天气给我送吃的送用的,我都会忍不住在心里想。
难道这个男人真的是上辈子欠了我,这辈子才会对我这么好?
我在什么都没有了解清楚的时候就嫁给了他。
因为我怀孕了。
那时候我还没有从学校毕业。回想我们的第一次。对我来说,也是永世都不会忘记的经历。
俞东在那样的圈子生活,却是个出了个名的老实人。诚恳实在,男女关系单纯,从来没有谈过女朋友。是个“老处男”。
那是一个圣诞节。他带着我在步行街上逛,我看了一眼时间,十二点过了,寝室我肯定回不去了。俞东搓着我凉飕飕的手说:“这么晚了,我送你回家吧,外面冷。”
我被他那呆头呆脑的样子气到了,白了他一眼:“你怎么这么傻,我这么晚还在外面,你就不知道把我往你家里拐吗?”
俞东听我这么说,双眼一亮:“你愿意啊?”
我撇过头去,双耳发热,“不愿意,那你送我回家好了。”
俞木头在关键时刻倒也不笨。马上抱紧了我说:“好嘞,今晚就背媳妇回去洞房了。”
然后他当真把我背了起来。
那天雪越下越大,可是他背我走了很远很远。
我看着棱角分明的雪花落在他头顶,然后我恶意地对着雪花呵气,雪花溶化后变成水汽,濡湿了他的头发。
他凉得一抖,然后我抱紧了他的脖子。忍不住说:“俞东,你会一辈子对我这么好吗?”
俞东笑了:“我不对你好,对谁好啊?”
那天我们过了极其混乱的一夜。我们都不懂男女之事,只是凭着本能执行。事后他珍惜地抱着我,对我说:“明月,感谢你把这么珍贵的东西给了我。”
我羞赧地背对着他,嘴硬地说:“我想想不能让它放馊了,所以就给你算了。”
俞东抱着我一直笑,我们头靠着头规划了很多很多蓝图。
那时候我以为我拥有全世界最大的幸福。
那天我并没有告诉俞东。我给他的,最珍贵的不是我的第一次,而是我的心。
我嫁给他的时候大学还没有毕业。我爸知道我们的事以后坚决地把我赶出了家门。
他不能接受一个这么不要脸的女儿。他一辈子都过着中规中矩的生活,不能理解我们爱情里的“惊世骇俗”。
我知道怀孕的时候,也想过把孩子打掉。可是我看着俞东那张温柔的脸,却怎么都不忍心。
我是那么那么爱他,为了他,我什么都可以放弃。他喜欢这个孩子,我就会为他实现。
我怀孕以后,他脱离了原先的圈子。上岸是艰难的事,起初的日子我们过得极其艰难。可他为了我和女儿,把一切都忍了下来。
那时候是真的幸福,幸福到几年后,我都不敢相信,那一切是假的。
我第一次知道他的真实心意,是有一次他去沿海城市谈完生意回来,高高兴兴地送了我一副耳钉。
他那时的表情,我这辈子都忘不了。
他对我说:“明月,我看到这副耳钉,忍不住就给买了,你戴肯定好看。和你之前过生日那次戴的差不多。”
我接过装着耳钉的精致盒子。没有撩开披散的头发。我不想告诉他,我其实没有耳洞。
之后他每次只要出差,都会给我买耳钉。我就像疯了一样,一副一副攒着耳钉。却怎么都不愿意去打耳洞。
俞东在每年端午节的时候给我过生日。每一年都如此,到最后,我都要问我自己,我到底是哪一天生日?也许是我记错了?
一切答案揭穿,是在我的女儿乐乐生日的时候。
那天他喝了许多许多酒,吐了满身满地,我要为他擦身,所以给他脱了外套。
他的钱包从口袋里滑出,对折式的钱包正好展开了。然后我看见了他钱包夹着的照片。
那是一个和我长得十分相像的女孩。可那不是我。看照片的颜色,怕是有些年头的照片了。
像是一部侦探剧。我这个不称职的侦探仅凭肤浅的证据就解开了谜团。
俞东爱我,只是因为我长得像那个女孩。
不是一见钟情,没有没来由的爱,没有无底线的包容。一切都只是因为,
我是一个替身。替代着那个不能和他在一起的女孩。
我不想去揭穿一切,我想像鸵鸟一样继续生活下去。可我终究还是不可以。我是那么爱他,爱到失去自我。
我越来越嫉妒,我开始找茬,不管他说什么做什么我都看不顺眼。我想我的姿态一定很难看。可他还是忍耐着我,还是一如既往的对我好。他越是如此我越是难受。我最终还是崩溃了。像个疯子一样,和他大吵大闹,我说:“俞东,我要和你离婚了,我不爱你了,我恨死你了。”
俞东像哄乐乐一样抱着我,他说:“明月你乖,你只是产后抑郁了,现在很多人得这个病,你别放弃,我也不放弃。”
也许真的是病了吧。我开始看病,医生给我开各种安眠药和抗抑郁的药,剂量不大,我越吃越抗药。
我后来得知了那个女孩的名字,也同时得知了她和别的男人的故事。
在别人荡气回肠的故事里,俞东是坚定深情的男配角。而我,是误闯了别人故事的炮灰。
挫骨扬灰,齑粉不剩。
我越来越严重的时候,开始写日记。记录每天鸡毛蒜皮的事,记录和俞东又怎么吵架了。好像只有这样才能证明我的存在。
我和俞东吵闹,我说我出轨了,我说我爱别人了,我故意说出那个让他难堪的名字,他却只是笑着包容我。
我终于绝望,终于明白,他可以为我做一切,唯一做不到的,是爱上我。
这个结果让我怎么接受?我不能接受,真的不能。
后来我变得越来越健忘,也变得越来越蠢钝,可是我却始终忘记对俞东那些剪不断理还乱的爱和恨。
我总是想杀了他,每天夜里,他睡在我身边的时候,我总是这么想。我在枕头下面藏着我的眉刀,很利的眉刀。
就着月光,我看着全然不知的俞东平稳的呼吸着。我的手触在他的动脉之上。我想,如果我狠狠一刀下去,也许他就死了吧?
可是最终,我只是想想而已。我没办法杀他,我太爱他了。如果他死了,我只能一个人在这个没有他的世界里生活。太难受了。那感觉光是想象就生不如死。
所以我最后选择杀了我自己。
我烧光了我的日记,我的照片,以及和俞东的结婚证书。
我以为这样我就能真的离开他的。
我写了两封信,分别装在我衣服的口袋里。我想,等他看到那封信,至少能气气他,他那么爱乐乐,我就要让他不好过。
可我最后还是没出息的,我最后还是忍不住想要问他,问问他到底知不知道我是谁。
虽然这个答案我早已知道。
爱有时候真是奇妙的东西。有的人爱了一个又一个,每一次都是真的。有的人只会认真一次,一生只会爱一个。
我时常希望俞东是前者。希望俞东也会爱上我。
可是我也知道,如果俞东是后者,我便不会爱他了。
我在信里写着,俞东,来生希望不会遇见你。
其实这不是我的心里话。
来生我还想遇到他,还希望他会对我这么好。
神啊,如果真的有来生,可不可以让我早一些遇见他?
在他爱上别人之前,遇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