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端五知道自己不该贪心太多,可她只是一个普通的女人,她已经累得走不动了,她实在太想休息,所以她选择停下了脚步,栖息在俞东身边。
她一直以为她的天空已经只剩阴云密布,不想上苍悯人给了她一条生路,她头顶阴霾的天空终于迎来一抹曙光。
乐乐被送去全日制幼儿园,俞东自己捣鼓点外单小生意赚得不多不少,比上不足比下却是有余,有车有房担负程端五的生活也不算太吃力。
程端五趁着休息到俞东家里,俞东也没心眼,直接把钥匙给了她一副。
程端五买好了菜过去,俞东一个大老爷们,做事大大咧咧、不修边幅,房子一段时间没有人收拾,略显得有些乱。程端五喝完茶便开始大刀阔斧地搞卫生。之前她也来弄过几次,但一直没有动过俞东的卧室,这次也不知是不是俞东的表白起了效应,程端五鬼使神差地进去了。
俞东一直属于比较沉闷的男人,以往便是,丧妻两年他的生活过得很单调,整个家里没有一丁点女人的气息,甚至连亡妻的照片也没有。她摸了摸褥子,略有些潮,没有人照顾,什么都靠自己,俞东整日忙碌也顾不得这些细节。
程端五想到这里,心里有些酸酸的。她牵了一根长绳把俞东和乐乐的被褥晒上去,拿了一根长长的掸子轻轻在被子上拍,让棉絮变得更加松软,充分地吸收太阳的精华。
俞东接到程端五的电话,想多见她一会儿,火急火燎地赶回来,一脑门全是汗。
程端五正在专注地拍着被子,就听见背后响起俞东略带喘息的声音:“端五,怎么又过来做事了?这些找个钟点做就行了!你下来吧!”
程端五回头,正看见俞东星眸朗目,嘴角轻扯,两颗小虎牙让他看上去年轻了许多。
程端五手上的动作一滞,眼神略显迷惘,她蓦然想起,其实俞东应该是多年都没有变的。他以前便是这般憨厚沉默的样子,只是以前,她的目光何尝落在俞东身上过?
那时候她的目光从来只在陆应钦身上聚焦,她身上与生俱来的傲气让她自以为是地认为,只有最优秀最耀眼的男人,才能与她相配。
现在想想,这种想法是多么可笑!
如果……如果她早一些认清一切,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呢?
她长吸一口气,回首嫣然一笑,开玩笑道:“你要是内疚把给钟点的钱给我呗。”
俞东一愣,有些为难,他目光里的犹疑让程端五忍俊不禁。她想,他大概是真想给钱又怕伤她自尊吧?
彼时,她早没了那些关于自尊的敏感,她豁达地笑着,挑了挑眉,安然垂眸继续手上的动作。
俞东沉默了一会儿,小心翼翼地问:“端五,今天乐乐幼儿园有活动,老师要我晚些去接,那我们……要不出去吃个饭吧?”
程端五原本想拒绝。常年的节俭已经让她习惯了柴米油盐的生活,但她想想,她已经决定重新开始一段感情,也该欣然接受俞东循例的“讨好”才是。她轻笑,欣然答应:“好啊,今天太阳大,被子晒两个小时也差不多,正好晚饭时间出去。”
俞东开车带着程端五到城中一家档次挺高的会所吃饭。程端五穿着一身碎花连衣裙,一双平跟皮鞋,一身皆是廉价,虽然也算合体好看,但还是让她在这样的场合有些不适。她有些紧张地握着自己的裙角。
粗心大意的俞东自然没有发现这些。其实他也是个大老粗出身,若不是谈生意也很少来这样的场合,但他寻思着谈恋爱总是需要些浪漫的,便也没有多加在意。
会所的装潢富丽优雅,一张张餐桌整齐地摆放在各个位置。香槟色的桌布、高椅显示着装潢上独特的品位,每张桌子上都摆放着三枝白玫瑰,古典图案的烛台平添了几分浪漫的气氛。俞东和程端五坐的桌子不远处有一位优雅的女士正在弹钢琴,流水叮咚一般的曲目从她灵活的指尖倾泻而出,一切都完美得恰到好处。
程端五已经很多很多年没有来过这样的地方,多年沉浸在柴米油盐的生活里,她早已忘了浪漫、享受为何物。她拿着菜单的手有些颤抖,循着西式的规矩,女士的菜单上没有价格,程端五低垂着头仔细地看着菜单上品种繁多的精致餐点,一时心里有些忐忑。
俞东似是看出了她的窘迫,抬头问她:“东西多了不知道点什么好吧?要不我给你点?”
程端五如释重负地点头。
俞东和善地笑了笑,看着菜单点了几样便合上了菜单。
他一直有一搭没一搭地和程端五聊天。其实他们也没什么共同话题,多半是围绕着孩子。要说不失望是不可能的,只是程端五明白,这个世界上从来都没有十全十美的事,俞东对她来说,已经太好太好了,她没有资格再挑剔些什么。
服务周到的侍者为她牵着餐布,吱啦作响的牛排被揭开,程端五半晌都没有下手。直到对面的俞东有些莫名地看着她:“怎么了?不喜欢这个?”
程端五抬手去挑那些摆在餐盘两边烦琐的餐具,羞涩地挠头:“太久没有吃过这些东西,规矩全忘了。”
俞东不加掩饰地笑了。那笑容是那样温暖,不含一丝讥讽和瞧不起,他一样一样地挑着餐具,满不在乎地说:“你爱怎么用就怎么用,和我吃饭不用有规矩。要不,我给你叫双筷子?”
程端五被他逗乐,掩嘴直笑,一双澄澈的大眼弯弯地眯着。
俞东笑眯眯地把自己面前的牛排换到程端五面前。程端五一看,俞东已经细心地切成一块一块,她不需要再动刀。
俞东又继续切程端五的那一盘,满心内疚地说道:“早知道不该带你来这里,我们俩都不自在。看来这般精致的人我们做不来。”
程端五忍俊不禁,俞东平凡的眉眼藏着如水的温柔,程端五感激地叉了一块牛排放进嘴里,竟隐隐觉得有几分甜意。
如果是以前的程端五,她纡尊降贵的爱情可以给俞东带来很多东西,而如今一钱不值的程端五只能成为俞东的负累。可他丝毫不介意,对待她的态度是那样友好,他对她的小小宠爱让她恍惚地觉得,她似乎一直都没变,她还是从前高高在上令人趋之若鹜的程端五。
程端五突然觉得心里酸酸的,一股暖流自心口上涌,让她的眼眶也有些湿热,她狼狈地低下头去,不想让俞东看见她的表情。
她是真的没有想过还会和陆应钦狭路相逢。
当他们结完账准备离开的时候,陆应钦和俞佳佳正在侍者的带领下向里面走来,原本他们是要进包间,不想陆应钦却在看见俞东后,转了方向折了回来。
一直在笑的程端五表情瞬间僵硬,目不转睛地看着陆应钦一步一步向他们靠近。
她的心,在那一刻像是被控制了一般忘了跳动,也忘了呼吸,笑闹间搭在俞东胳膊上的手也忘了抽回。
陆应钦若有所思地打量了他们一眼,随即看着俞东意味深长地笑道:“俞东,现在见你一面还得预约了不是?”
俞东悄无声息地往前站了站,堪堪地把程端五护在身后,这几乎无意识的举动让程端五的心渐渐回暖。
“偶尔忙忙,小生意也没什么好操心。”
陆应钦冷哼一声:“小生意?我看不是吧,能把你从我公司里勾走的生意,想必不是小生意。”陆应钦的咄咄逼人让俞东无言以对,只能报以淡淡的笑容。最后还是俞佳佳解了围,她八面玲珑地转换了话题,不着痕迹地消磨了这不知就里的剑拔弩张,她娇嗔地拍了拍俞东的肩膀,噘着嘴抱怨:“哥,你是有多忙啊?怎么着,到时候我和应钦的婚礼也不来吗?”
明知程端五过去对陆应钦的心思,俞佳佳却先发制人地在这样的场合提了他们结婚的事,想必是说给她听的吧?
程端五轻轻地笑了。
俞佳佳太高估了她的执着,事实上她早已从那虚无的美梦中醒来,明白了有些男人是她这一辈子都无法染指的。可她的心,还是因为这个消息微微地痛,她也不知这疼痛从何而来,只知道此刻喉咙干干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俞东反手握住了程端五几乎冰凉的手,一点点地搓揉,让她渐渐有了些温度。他笑眯眯地回答:“定好了日子,我这个做哥的给置办嫁妆!”他拍了拍陆应钦的肩,饶有介事地说,“好好对我妹妹,不然别怪我做兄弟的无情啊!”
陆应钦还是冷冷一哼,他既不反驳也不承认,只静静地立在原处,俞佳佳的手还亲昵地挽在他的手臂上。一身银灰剪裁的西装让他显得格外儒雅清朗,只那脸上尽是讽刺的表情,毫不掩饰地盯着程端五,那目光里有洞察也有复杂。程端五觉得头皮发麻,全身不自在。半晌,她低垂着头,又往俞东身后躲了躲。
大概是她的退却激发了陆应钦的嘲讽之意,他冷冷地瞥了程端五一眼,明明是笑着,说的话却如寒冰一样冷:“程端五,你说你是不是故意寻不痛快呢?隔三岔五地在我跟前晃算什么事啊?”他眼底满是阴郁的厌恶,寒着一张脸很是瘆人,“俞东,我说你这样算什么意思呢?”
他咄咄逼人地往前一步,用力地把程端五一拉,程端五胳膊受力,一个趔趄从俞东的背后被扯了出来,几乎无所遁形地被陆应钦曝光在所有人视线之下。她麻木地抱着自己的双臂,一言不发地低着头,卑微得不值一提。这一刻,她觉得似是被一股强光直直地照在她的头顶,她避无可避。
陆应钦的羞辱仿佛永无止境,陌生又熟悉的声音又响起:“俞东,我警告你,少不识抬举,别什么货都扒拉在身边,这女人我一刻也不想看见,你少给我带在身边,不管你是谁哥谁弟,到时候别怪我翻脸不认人!”他掸了掸刚刚扯过程端五的手,一脸嫌恶的表情。
他决绝地拂袖而去,末了冷冷呵斥:“都给我滚!”
程端五一直没有说话,她低垂着头,细碎的刘海遮住了她的表情。等她再次抬头,只看见陆应钦决然的背影,有那么一瞬,她甚至有些失魂。陆应钦从表情到声音都是冷的,一如记忆中的每一天。
现在回想,陆应钦从来没有给过她好脸色,也从来没有对她有过一丁点温柔,可她怎么就是认死了他,爱得那样死心塌地呢?
她想,也许人对待爱情都有几分贱吧,越是让她疼的人,她越是记得深刻。
得不到的,总是最好的。
如若不是她的生活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她怕是永远也醒不过来吧。即便现在,她也没有底气说自己一点也不再爱他,她只是终于肯正视现实,正视陆应钦永永远远不会爱她的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