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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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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阳光斜斜地照耀进马厩之中,“?”抖了抖耳朵,一边睁开眼来一边慢吞吞地爬起了身子。旁边的“璎珞”不满地瞥去一眼,那眼神似乎是在说:真没用,还千里马呢,太阳都晒屁股了才醒。

“哼!”“?”重重地打了一个响鼻,回敬道:好马不拘小节!有本事别在那边寒碜人,咱就比比今儿个谁跑得快!

两匹马正这么针锋相对、并将比试定在今日的路程当中时,尹?的出现却给它们泼了一盆冷水。他并未给二马戴上马鞍辔头,而是给它们送上了些新鲜的干草,随即便转身离开。

今儿个出了什么岔子了?那个赶路狂怎么反倒安顿下来了?二马用疑惑的眼神彼此交换着意见。它们哪里知道,昨天傍晚那个隋络络的鬼点子,倒害得她自个儿折腾了大半夜,到了清晨发热的症状依然没有多少好转。

给两匹马喂过饲料,尹?走进客栈的厨房,跟掌勺人知会了一声,煮了一碗热腾腾的白粥。再好言要了两块甜薯,他端着热粥上了二楼客房。

轻轻地推开房门,径直走到隋络络的床前。抚上她的前额,依然微微发烫。尹?皱起眉头,心道药效怎么忒慢,昨儿个半夜就请了大夫熬了药喂她喝下,却直到现在也不见好转。一向沉重而擅长忍耐的他,此时也忍不住发了急,轻轻拍了拍她的脸蛋,唤了她数声:“隋络络,隋络络。”

“嗯……”眼皮子不知怎的,重到抬也抬不开。隋络络用了好大的劲儿,才缓缓睁开了眼,对上了他那紧皱的眉头。

她又惹他皱眉了吗?隋络络下意识地伸出手,想去抚平他眉间的褶皱。

尹?见她伸了手臂想去摸索什么一般,便急忙按住,塞回被窝里,将被子盖好,“别凉着了。想拿什么?”

隋络络摇了摇头,一双黑眼望进对方的瞳孔之中,喃喃道:“对不起。”

她的言语让他愣住。不知她为何睁了眼,第一句话竟然是道歉,尹?呆了半晌,眉头皱得更紧了。

“不要皱眉了,好不好?”见他额前成川,络络只觉得看得心疼,“我知道错了,对不起。明明知道你是在赶路,可是还在这时候惹出事端来……”

听她这么说,尹?的眉头舒展开来,却觉得心里头升起一种异样的柔软情怀,轻声安抚道:“生病又不是你所想的,这又怎么怪得了你呢?别想太多,来,先喝碗粥。”

伸手扶起她,尹?将热粥端到隋络络的唇边。可隋络络却是心中有愧,迟疑地看了看热粥,又望了望他,就是不敢安心接受他的照顾。她自己也没有想到,昨天傍晚,因为泡了太长时间的凉水,就此染了风寒,到半夜就开始发起烧来。虽然泡水的点子是自己出的,也的确本是居心不良,可是她真的不是存心要害自己生病,耽误他的行程。

见她迟疑,他只当她是胃口不好,于是拿了块甜薯诱她。隋络络是个见了甜薯不要命的,再加上又是难得见他如此关怀,心下决定,把不安和愧疚放一边,先享受了再说。于是一口咬上甜薯,黑亮的眸子弯成了月牙,“尹?,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吃甜薯?”

“能不知道吗?”见她吃得开心,他喂她喝下一口热粥,一边道,“小时候,每每见我吃甜薯,哪一次你不是扑上来抢的?当时我还纳闷呢,这丫头平时难道没吃饱么?怎么非和别人抢东西吃呢?”

听他这么一说,她浅浅地笑起来,黑眸里有光闪烁,“才不是!那是因为是你,我才抢的!”

这番说辞引来他的叹息。这个小丫头,从小就爱找他的麻烦,到了现在,她依然还是个麻烦精。想到这里,尹?不禁哭笑不得。

一边啃着甜薯,隋络络一边继续回忆道:“其实我以前才不喜欢吃甜薯呢,后来老抢你的吃,吃得惯了,就觉得特好吃。”

这丫头!还真是不知道该怎么说她。尹?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

白粥的热气缓缓蒸腾,熏在隋络络的眼睑之上,热烘烘的,有一种微酸的冲动。通过这袅娜的热气,望向面前那张熟悉的脸孔,仿佛在刹那之间,眉眼染上了少年的稚气。她眨了眨眼,时光回转,周围一派小镇景致。那个扎了羊角辫儿、穿着红袄子的自己,正气势汹汹地站定在木扉前,“噔噔噔”地敲着。随后,门扉轻轻开启,便是那张熟悉的少年面容,带着不解望着她。

“尹?!出来玩!”小小的她仍带着稚气未脱的童音,可是气势倒是十足的强,不愧是这里的孩子王。

“……”少年没有答话,可是整张脸都苦兮兮地皱了起来,那神情分明在说:天!你怎么又来了!

小丫头伸手就想去拽比自己高上一个头还多的少年。就在她伸手去拉他衣角的时候,突然瞥见他手上正抓着一小块甜薯。看样子,他似乎是正在吃饭,就被她揪了出来。

“你自己玩吧,我不去了。”

少年的这番答复,显然不能使小丫头满意。气恨恨地嘟起了嘴,隋络络才不会这么快就认输。她不管三七二十一,抢了他手中的甜薯就跑,“尹?!你有本事追到我,我就还给你!”

小丫头乐颠颠地高举着“战利品”跑在前头。可她预期中少年追上来的景象,却未能变成现实。跑出了好几步,少年都没有追上来。隋络络不禁奇怪,回过头去,却见少年依然是站在门口,动都没有动过,只是一张脸沉了下来,黑得惊人。

“咦?!”正当小小的隋络络发出这样疑惑的声音,并要反问尹?为什么不追上来的时候,少年沉着脸,“嘭”的一声,重重地将门关上了。

这下子,隋络络可着了急。然而这一次,无论她怎么敲门,他就是不应声。

手中抓了半块甜薯,小丫头却觉得丝毫没有了刚才“掠夺”时的喜悦,反而心里沉沉的,酸酸的。

“至于嘛,不就是半块甜薯,这就生气了?!真小气!”小丫头嘟起了嘴,心里沉闷的感受,一度曾让她想把手中的甜薯扔掉。可是转念一想,这甜薯或许很好吃,所以尹?才会这么生气。于是,她努力张大了嘴巴,“啊呜”一下,咬去了一大半。

嚼,再嚼,死劲嚼。可嚼了半天,也没觉着有什么特别的味道,“唔……不怎么好吃嘛。”隋络络苦下脸来,盯着手里的小半块甜薯发了呆。奇怪,如果不好吃,那么尹?怎么会这么喜欢,还因为她抢了甜薯生了这么大的气呢?平时,他就算不高兴,也只是望着她不说话,从来就没有过黑了脸把门摔上的。所以,他一定是很喜欢很喜欢这甜薯的!

这么想着,隋络络不禁又咬下一大口。咦?!这次倒渐渐嚼出些甜味来了。小丫头“嘻嘻”地笑开了颜:果然,他喜欢的东西,的确是蛮好吃的!

——很多年后,隋络络才懂得,原来,这就叫做“爱屋及乌”。

可当时的小丫头自然不会明白这点。当她乐颠颠地跑回家里,冲爹娘大声宣告“我要吃甜薯”的时候,引来了他们惊讶的目光。

“络络,你以前从来不吃甜薯的啊!”隋母摸着女儿的脑袋问道。

“可是,我现在喜欢吃了呀!”隋络络将黑亮的眼眸弯成月牙,随即把今天抢来尹?甜薯的事情说了出来。没想到,这番言语,却招来了一向宠她的隋母的责难,“络络,你太过分了!”一贯温和的隋母板起了面孔,“你应该知道的,小?的爹在边关当兵,他娘又在不久前离开了他。这些日子都是他自个儿一个人挺过来的,本就不容易了,你还好意思去抢他的东西吃!你知不知道,那甜薯很可能就是他这两天唯一的食物了!”

隋母长长地叹了口气,一边如此对女儿说教道一边走向厨房张罗起来:“你这孩子,从小就喜欢欺负人家?!你知不知道,人家那是让着你。因为比你大,所以处处不和你一般计较。小?从小就懂事,有什么困难也不主动来麻烦我们。可你这孩子……唉!”

隋母叹息着,一手拿起了食盒,盛了满满一碗饭,又夹了一堆菜盖在饭上,随即递给络络,“喏,把这个给?哥哥送去!好好向他道个歉!”

小小的隋络络耷拉下脑袋,提着食盒慢吞吞地走到尹?的门前。本想说些道歉的话来,可任她如何敲门,尹?就是不答话。小丫头心中一沉,也分不清楚是什么心思在作祟,将食盒往门口一放,气鼓鼓地转身跑回了家……

于那白粥之袅娜热气中浮现的回忆,待隋络络回过神来之时,尹?已经唤了她数声,却一直不见她的回应。他探出手去,以手背轻触她的额头,却未曾察觉热度有所上升,“隋络络?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当她回过神来,见的就是这样一光景。他放大的面容,与幼年的记忆重叠起来,眉眼虽愈加俊挺,可那神气却与当年并无区别。络络只觉得心头一紧,张口便吐出了拖欠他这许多年的道歉来:“尹?,对不起。”

他又愣住,不知她所指为何。呆了半晌之后,他以为她指的还是耽误了行程之事,忍不住伸手拍了拍她的脑袋,安慰道:“没事。快养好了身体,加把劲儿赶上就是!”

隋络络摇了摇脑袋,“我没事了!休息一会就可以上路了。发热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不过小小风寒,咳嗽两声就好了!”见尹?要开口反驳,她抢着继续说道,“再说了,赶到路上,出了一身汗,比什么药来得都有效果!”听她这么一说,尹?迟疑了片刻,思忖了半晌之后,最终点了点头。毕竟此刻,他虽是安慰她让她好好休养,可他心中仍是心急如焚:一方面,担心耽误了行程,若因迟了送信而给边关带来什么事端,他必定是要悔断了肠子的。可是另一方面,他又不放心她的身体,更不放心单独将她留下来养病,毕竟她一个女孩子家,只身在外地甚是危险。这么考虑下来,他决定,还是多准备些药材,让她跟着他一起赶路一边休养好了。这个方法虽是苦了她,却也是此时唯一的应对之策。

思及此处,尹?直起了身,一边收拾碗筷一边对她道:“那你再多睡一会儿,我先去拿药,咱们吃过午饭出发。”

春风得意马蹄急。这两天的隋络络,心里可是偷着乐开了花。虽然赶路甚是辛苦,但尹?却是尽一切可能照应着她:不论日夜,他都让她坐在身后,想睡就睡;一日三餐,都会按时停下,小憩上片刻,督促她吃药。这样舒舒服服的两日过下来,乐得隋络络都合不拢嘴了,直盼着这病能生得久一点,再久一点。

此时的二人,正坐在“璎珞”身上。因为这两天几乎都是马不停蹄,就算“?”是千里良驹,也受不了驮着两个人的重量连续赶路。所以,尹?就每隔半日多换一次马,好让两匹马都有时间可以稍微休息一下。

将头埋在尹?的后背上,感受着风吹过自己的耳边,隋络络只觉得,似乎从来都没有如此舒心惬意过。虽然此时天气偏热,可她却丝毫不觉得,只是将抱着对方腰的手臂,收得更紧了,一边咧开嘴“嘿嘿”地笑起来。

“哼!”跟在后面的“?”一见隋络络的花痴样子,忍不住重重地打了个响鼻,不屑的神态溢于言表。

干吗?你不服气么?隋络络回过头去,冲“?”比着嘴形:看不顺眼找你们家“璎珞”去,少在这儿跟我吹胡子瞪眼的!

切,谁像你那么丢人啊!“?”龇了龇牙,似乎是在回敬隋络络的话。

正当一人一马“斗嘴”斗得甚欢的时候,只听尹?“吁——”一声刹住了马。隋络络心里没个准备,一头撞在他的背上,疼得她“咝咝”地直抽气。

而“?”的情况比她更惨:因为一心二用,它一时刹不住蹄子,一头撞上了“璎珞”的屁股。愤怒的“璎珞”回过头来,气势汹汹地来了一个“回旋踢”,结结实实地给了它一蹄子。“?”吃了一个哑巴亏,又不敢向“璎珞”发作,只得哀怨地瞥了对方一眼。然后,它转而恶狠狠地瞪了隋络络,仿佛是在责备:看你干的好事!

前一刻正捂着脑门直吸气的隋络络,一见“?”这惨景,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随即,她转过头去,戳了戳尹?的后背,笑着道:“你看,‘?’被‘璎珞’吃得死死的呢!”

这句话说了半天,却一直等不到尹?的回应,隋络络不禁觉得奇怪。她好奇地探出脑袋看向前方:只见一堆树木横七竖八地倒在路上,将山路堵了一个结实。

“这该怎么办?”隋络络抬起了头,望着尹?询问道,“有别的路可以绕一下吗?”

“嗯。”他沉声应道,可眉头却未舒展开。

见他这副表情,隋络络知道他是在思忖着什么事情,忍不住问道:“怎么,有什么不对劲吗?”

尹?低垂下眼眸,想了片刻之后方才答道:“先前是有条小路可以走没错。可是你看,”他伸出手指向那堆倒木,“砍伐的痕迹还很新,显然是人为堆放在这里的。”

“你的意思是,或许是有人故意把我们往小路上引?”隋络络一拍巴掌,黑亮的眼珠子转了一圈,“不会是山贼吧?”

“有这种可能。”尹?应道,随即眉头敛起,“可也有可能,是山里的人发现前方有猛兽,所以拦住了道路,提醒路人。”

隋络络原本还想说,是山贼的话,走原路不就好了?可是听到他这个说法,立刻让她犯了难,“那该怎么办?若这是恶人所为,走小路便是羊入虎口;可若是好人所做,不走小路便是死路一条呢。要不咱们回头,或许有别的路可以绕过这座山的。”

“没有别的路了,上山之前我问过山下的住户。”尹?答道。

寻思片刻之后,他突然跳下了马,然后把隋络络抱了下来。他从包袱中翻出一件长衫铺在地上,随即再从包袱里掏出了干粮、药品。他把一半的干粮和全部药品都放了长衫之上,然后扎成了另一个包袱,递给隋络络。

“哪,”他从自己的衣襟之中掏出那封密信,塞到她的手中,“收好它。”说完,他又拉过“?”的缰绳,“下面一段路,你还是骑着它吧。”

隋络络呆呆地看着尹?的这一系列动作,直到看到他将缰绳递了过来,她也不知道去接,只是这么呆呆地看着他。半晌之后,她突然“啪——”的一声把他递过来的包袱和密信扔在了地上,冲他怒道:“尹?!你这是什么意思?!你以为……你以为……”话还没说完,可是不知道怎么的,眼泪却“刷啦”一下淌了出来。他以为她瞧不出他的意思么?将信和包袱交给她,分明是想当遇到危险的时候,他便挡着好让她逃走!

“我不要!”她大吼出来,泪迷糊了满脸。

“隋络络,你……”尹?哪里想到她会哭出来,而且哭成这副德行,顿时愣住。喊了她的名字,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想了半天,才察觉到要为她找块手巾好擦擦这满脸的泪。可是在兜里和包袱里掏了半天,他也没能找出手巾来,只好叹息一声,伸出手去,将衣袖摆在她面前。

隋络络也不客气,拽了他的手袖就把眼泪鼻涕全往上面揩,一边擦着仍是一边怒道:“尹?你个笨蛋!你听好,我死也要跟你一起走!”

“……”尹?没了言语,只能无奈的看着她“水漫金山”,顷刻之间就把自己的衣袖“荼毒”得湿了一大片。

就在二人一个哭一个看的时候,一名上山砍柴的樵夫路过山道,眼见面前这奇怪的景致,忍不住侧目。瞅了半晌之后,他忍不住拍上了尹?的肩膀,奉劝道:“这位小哥,有什么事情不可以好好商量商量的?非把好好一个新媳妇惹得哭成这个样子?!”

这句话引来了尹?无奈地长叹,“这位师傅,您会错意了。她并非在下的内子。”

“耶?!那你就更不应该了啊!”樵夫瞪大了眼,“才相好阶段就把未来的媳妇惹哭了,那这将来的日子还怎么过啊!想俺当年追俺媳妇那会儿,可是使尽了浑身解数千依百顺经历千番磨难她要月亮我不敢给星星……”

眼看樵夫已经陷入“想当年”的沉迷状态之中,尹?赶忙打断了他:“先不管这个。这位师傅,你可知道这条山路是为何而封的?”

“封路?!没听说啊!”樵夫不解地答道。听他这般回答,尹?伸出未被隋络络霸占的左手,指向山路上那堆倒得横七竖八的树木。

“哦!那个啊,”樵夫一拍脑门,“那是前两天,两个武林高手比试砍树的结果。”

“什么?!”

“什么?!”

尹?和隋络络同时惊讶出声。后者此刻脸上还横七竖八地眼泪鼻涕连成一片。她呆呆地抬起头来,水光扑闪的黑眼愣愣地望向那名樵夫。

“没错没错!”樵夫大哥狠狠地点了点头,回忆起当日的情景,他不禁流露出心驰神往的陶醉神气,“且说那日那两位大侠可真是玉树临风神明一般俊秀啊!只见其中那个穿白衣的侠士,衣不胜雪长发在风中飘飘;那个穿红衣的剑客,身为烈焰衣袂随风吹吹……”

眼见樵夫满眼闪烁出梦幻般的星星,隋络络忍不住打断:“那后来呢?为什么要砍树?”

“哦,那个啊,”樵夫抬起眼眸望向璀璨的太阳,“那二位风度翩翩的青年高手,不知道是先前结下了什么梁子,那红衣公子非拉着白衣公子比试砍树,话还没说完就自顾自地动起手来。只见剑光一闪,刷刷刷地就倒下了这么一大片。正当他得意之时,回首一望,却见白衣公子根本不为所动,抱着手臂站在那儿干看着,唇边还勾勒出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那笑容就叫一个沉鱼落雁,那笑容就叫一个闭月羞花!这一笑更是仪态万千,美得跟个天仙似的!红衣公子看得呆了半晌,好半天回过神来,怒气冲冲地责问白衣公子为何不用心比试。那白衣公子懒得和他计较,轻轻一跃就如同大鹏展翅一般飞了出去,那白衣在风中飘飘的。红衣公子急忙追上,焰色衣袂在风中吹吹的……”

将这个故事说完,樵夫又兀自沉醉了半天,一边感慨着自己其实更应该去从事说书人这项有前途的行业。待他好容易从绮想中回归现实,转头回望尹?和隋络络,却只见两个僵硬的身形,宛若石化一般。

樵夫伸手在二人眼前晃了半晌,却不见有所回应。他不禁心中纳闷,又唤了数声“这位小哥”,尹?这才率先回过了神,拱手冲他作了一揖,道了声谢。樵夫也抱了拳头回了礼,然后,便往山上继续走远,砍柴去了。

待到樵夫走远,隋络络才回过神来,嘴角抽搐了好几下,半天好容易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来:“就……就为了……这种理由……呵……呵呵……”

面对她因震惊而产生的奇异表情,尹?也不禁苦笑开来,“的确是没有想到,会是因为这样的事情……”

“是啊是啊,”隋络络抓住尹?的手袖,“喷”的一声把鼻涕揩在了上面,随即抬起头来,瞪了他一眼。

“都是你啦!胡思乱想些有的没的,什么山贼什么猛兽?害人家白担心一场,白白浪费了那么多眼泪!丢脸丢大发了!”

见她微微埋怨的神气,尹?再度摇了摇头,将苦笑的弧度勾勒上唇角。这个时候,若是与她辩解,才是最不明智的选择。他无言地将被她丢在地上的包袱和密信拾了起来,再交于她的手中。隋络络心道这次并没有什么危险,便接过了手,却还是免不了微嗔地瞥他一眼。

尹?也不计较,只是牵过了“?”的缰绳递给她,另一手则牵了“璎珞”。隋络络一看这架势,他莫不是打算一人一骑吧?

这样一想,隋络络心中有着说不出的失望。眼珠子转了一圈,她突然大声地咳嗽了数声,黑亮的眸子直直地锁定他,明显是在等待着他的答复。

“怎么,刚刚哭了半天都是中气十足的啊,”尹?浅笑道,“现在又开始咳嗽起来了?”

知他是在取笑她,隋络络却没有什么言语好反驳的。毕竟,刚才一个激动就忘了装病、害计策穿帮的正是她自己。于是,她只有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见她这副模样,尹?自然知她是为何装咳。他轻轻拍了拍“璎珞”的屁股,示意她坐到他的身后来。

隋络络一见,黑亮的眼眸弯成了月牙,三下两下爬上了“璎珞”,抓住他的腰,抱好。

感觉到她将手臂收得死紧,尹?不禁摇了摇头,唇边浮上一抹浅笑。可惜这个时候的隋络络将头埋在他的后背上,否则,只要她稍微偏过了头去,便能看见难得一遇的景象——在尹?那张线条刚毅的脸庞之上,唇边却勾勒出了极温和的弧度。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落日的余晖尚未褪去,那一边的淡蓝天幕中已经升起一弯皎洁的月轮。如此日月同辉的梦幻景致,隋络络还未来得及全部收藏进眼底,晚霞便淡然而去,只剩下树林枝头的一轮月,看上去惨淡的白。

这个时候,二人还未能走出山峰余脉。即使“?”是千里神驹,也无法在这山路上奔跑自如,不时地被横生的枝条挡住视野,这让它十分不满,哼着撒了撒蹄子。而相比它的烦躁情绪,走惯山路的“璎珞”则显得轻松了许多,不紧不慢地行走在山路之上。

树影斑驳,黑乎乎的影子看上去嶙峋而怪异,像是张牙舞爪的鬼魅。不知名的鸟儿间或怪叫一声,那声响甚是凄凉。隋络络不禁抓紧了尹?的衣服,把脸贴近他的后背,仿佛他的温度就会让她心安上一些。

感觉到她的小动作,尹?心道:当年那个天不怕地不怕、从来只有她欺负别人没有别人欺负她的孩子王,今日却也露出了小丫头的怯弱了。本不想故意吓她,可看这天色,今晚是走不出这山头了。与其暗夜之中摸索着前进,倒不如留宿一夜。

当尹?把这个决定告诉隋络络时,果不其然,引来她惊异的瞪眼,“不……不是吧?要留宿?!在这里?!”隋络络张大黑眸,四周一派阴森森的景象,让她忍不住缩了缩肩膀。

跟在后面的“?”见她这番表情,用蹄子刨了刨脚下的土,偏过脑袋不去看她,神情甚是不屑。

隋络络本还想说些软话,可一见“?”这副神情,心道:难道我还比不过一匹马?如此一想,便忍不住犯了倔脾气,挺直了腰杆子,也放松了抱着尹?的手臂,转而瞥了“?”一眼,用以表明自己丝毫不害怕。

见此情景,尹?笑着摇了摇头:这小丫头怎么倒和一匹马较上了真?!

正当隋络络瞪大了眼眸,摆出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之时,突然眼前一个黑影闪过,再接下来,便是鼻头一凉。她的双眼顿成斗鸡,凝视着鼻梁上一个黑乎乎的东西,“啊——”

凄厉的尖叫响彻云霄,惊得“?”也跟着高声嘶鸣,撒了蹄子就向前奔去。尹?根本来不及去制止,它便已经在一眨眼的工夫,消失在他的视野之外了。随即,他只觉得背后猛地受到一阵撞击——是隋络络的脑袋。

“尹?……尹?……”隋络络的声音带着哭腔。

“怎么了?”他想回头去看她的状况,却只见她将脑袋埋在他的后背上,始终不敢抬起。他心中一急,想下马好好看看她的状况,可她却将他抱了个死紧,让他动弹不得。

“隋络络,到底出了什么事情了?”转不过身子,他只好这样问她,可是等了半天,却也听不到她的答案。尹?心中着急,只好用劲将她的手指头一一扳开,这才回过头去,看她情况如何。

只见她仿佛受到了严重惊吓一般,眼眶红红的,几次想开口说话,又都是抽搐到了一半,硬生生噎了回去,只是指着自己的鼻头。

尹?瞅了半天。慢慢地,他轻轻勾勒起唇角来,漾开浅浅的笑容来。伸出手,在她的鼻梁之上,轻轻挑起一件物事来,“喏,就是这个。”

那是一个红艳艳的果子,不过现在已经砸得半烂了。红色的汁液沾染在她的鼻头之上,看上去有点像是血。

在一派阴森景致中,隋络络本就心惊肉跳的。鼻头突然被这什么东西砸了一下,满鼻冰凉,这让她忍不住歪想了一下,以为是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不由得大声尖叫起来。而现在,看到竟然只是这样小小的东西,她忍不住红了脸,暗骂自己的没胆量,“我以为……以为是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尹?拍了拍她的脑袋,示意没事。可见她还是一副自恼的模样,他忍不住笑着安慰道:“不管怎么说,你比那‘?’厉害多了。”

提到“?”,隋络络立马来了精神,刚想嘲笑一番,却怎么也寻不见它的身影,“‘?’呢?”

尹?苦笑道:“早让你给吓跑了。这下字,想不露宿也不成了。天色已晚,想寻它甚是困难,只好等那家伙自个儿回来。”

隋络络点了点头。可是望着周围越来越显得阴森的密林,她忍不住向尹?靠近一步,再靠近一步。到最后,干脆跟在他的屁股后面,看他将“璎珞”拴在一边的树上,跟着他一起拾掇了一些柴火,再跟他一起找了一块草地比较干的地方,生起火来。

火光之上,尚未熄灭的灰烬,带着荧荧的光彩,渐渐升腾上天空。一阵风吹过,那点点火光便随着风飘向一边,仿若是会流动的星星。轻烟袅娜,浮上天幕。火光映照着周围的树木,打上了深深浅浅的光芒与灰暗。

隋络络本还有些畏惧那些状貌嶙峋的树枝,可眼前这景象却让她渐渐忘却了害怕。看着灰烬仿佛萤火虫一般,一明一暗,在树木的周围呼吸着、环绕着、轻舞着。

黑色的双眸中映衬出这些微的光芒,她忍不住直起身来,注视着这一切。在如此静谧的环境之中,只能听见微微的虫鸣声,以及柴火燃烧所发出的“哔哔剥剥”的声音。然后,隋络络听见了风拂过耳边的温柔低语,也听见了自己的心脏跳动的声音。

环境优美,景致完美,气氛更是满分!脑海中突然蹦出这样的认知来,隋络络偷偷瞥了尹?一眼,见他正专注地以树枝拨弄着火堆,并掏出一个罐子,将水袋里的水倒进罐子里,放在火堆旁边加热。

隋络络走近火堆,在他对面的位置坐下。望着那熟悉的面庞,俊挺的眉下深邃的黑眸,隋络络张了张嘴,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静静地望着他。

“怎么了?”感觉到她的视线,他抬起眼来。穿越火光,看见她的面容后,那双常常笑成弯月的黑眸,此时只是沉静地望着他。

“嗯……没……”她摇了摇头,可是眼光却未曾从他脸上移开。

尹?心中一寒,暗道:这小丫头每每直愣愣地瞪着他,就总没有什么好事情。这次莫不是又在想着什么招儿整治他吧?

他哪里知道,隋络络心中,此时正七上八下,却偏偏说不出埋在心底的话儿来。她不禁暗骂自己的嘴钝,伸手用力扯了扯嘴角的肉,想让嘴巴活络一些。可是,这个动作似乎却完全没有效用一般,将嘴角扯得都酸了,却还是说不出该说的话,反而越来越难以开口。

尹?见她这个动作,只当她做什么鬼脸。虽是疑惑,却没有问出来,转而继续望向火堆,看那凌乱的灰烬飘浮在天幕之中,仿若幻化为星辰一般。

“隋络络……”

如此安宁的夜晚之中,她却坐在他的对面,这让尹?不由得觉得好笑起来。幼年之时,她是他最避之不及的人——不,或许说,直到现在也依然是这样的状况。可是,不知道究竟是出了什么样的差错,她却一直是离他最近的人。

没有想到他会突然开口唤她,隋络络惊异地抬起眼眸,望着他,连声应道:“嗯?怎么了?”

“没什么……”一向不苟言笑的家伙,此时唇边却绽开浅浅的弧度,“只是,突然想到,我们似乎认识很久了。”

“那当然!”她自豪地拍了拍胸脯,随即眨了眨眼,又道,“从生下来就认识了!有一辈子那么久了!”

通过摇曳的火光,尹?看见了她灿烂的笑容,黑亮的眼眸一如过往,弯成了耀眼的月牙。听得她这番回答,他只觉得隐隐之中,有什么不太对劲的地方,可偏偏又说不来。她说得倒没有错啊,等到这次事情完成,回到镇子,终老一生,倒也的确是和她认识了一辈子了。但是……怎么就觉得,这话怎么就那么别扭呢?

她见他敛了眉头思索的样子,不禁觉得好笑:这个傻子。可是笑过之后,却又觉得有些怨恼:这个笨呆子!忒地迟钝了!

然而,就是她口中那个不解风情的呆家伙,在火堆旁边那罐子凉水被加热了之后,也顾不上烫,就这样徒手将罐子端了下来。随即,他在包袱中翻出一个瓷碗,把热水倒进了碗里。

当看见那微褐色的液体,直到这时候,隋络络才明白过来,这是他为她煮好的药汁。

伸手接过瓷碗,她静静地看着他:看他低垂着眼眸料理药渣,看他用烫红的手摸了摸耳垂,看他自己却只喝了口水袋里的凉水,看他用茅草在地上铺了一层当作垫布,看他从包袱中抖出一件长衫准备给她当作铺盖……

当他将一切收拾妥当,转过脸来,却见她依然保持着刚才接过药碗的动作,而那双眼眸,却直愣愣地凝视着他。

“怎么了?还嫌烫吗?”他敛起眉来,轻道,“等凉了就没有效果了。”

“哦哦。”她这才回过神来,将视线从他身上移至药碗之中。望着褐色的药汁,隋络络一股作气三口两口便将之全部灌下。

奇怪,明明是苦涩到令人咋舌的药汁,可为何,她却觉得心里头甜甜的呢?

抬起头来,仰望那轮皎洁的月,隋络络在唇边漾开一朵浅浅的笑花,天知地知,月亮知,隋络络知……尹?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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