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去吧,再出来的时候你们就是李家的人了。”管家微微一笑,“一百多年了,如果这口井真的吃人,李家的盐是从哪里来的?”
“哥,我怕。”朴玲秀咬着嘴唇,不敢入井。
“我一个人入井可以吗?”朴安泰问道。
管家不耐烦地呵斥:“必须两个人,阴阳共济,才能取盐!这是李家用了十几条人命才弄明白的事情!”
朴安泰一听这句话,心里一寒--管家的话外之意是井里真的死过人!井壁的盐壳泛着月光,晶莹透亮,腾腾冒出的雾气里,朴安泰仿佛看到了无数条人影在上下飘动,隐隐还能听到“呜呜”的哭声。
“每年只有这一天收盐,”管家背手嘲弄着说道,“你们如果这时候选择不下去,肯定会死。”
朴安泰咬了咬牙,坐进了入井的箩筐:“妹妹,咱们下去!哥哥保护你!”
朴玲秀点了点头,跟着哥哥进了箩筐。盐丁们摇着井轱辘,把载着兄妹俩的箩筐放进了井里。
朴安泰摇亮火折子,点起蜡烛,厚厚的盐壳反射着烛光,四周一片透亮,他这才踏实了许多。兄妹背靠着背,凿着盐壳,不时有小箩筐从井口送进来,盛满了再扯上去。
如此忙碌了两根蜡烛的时间,并没有什么异常发生,井里潮湿闷热,兄妹凿了三丈多深,早已是满身大汗。
“哥,我有些累了。”朴玲秀到底是女人,体力已经吃不消了。
“妹妹,咱们快要过上好日子了,加把劲!”朴安泰凿下巴掌大小的盐壳,心里越来越高兴。
箩筐空间很小,兄妹俩无法转身,只能各忙各的。朴安泰一锤子下去,几颗盐粒崩进眼睛里,酸涩生疼。他揉着眼睛,眼泪止不住地流。突然,他觉得有股轻微的吸力,扯动着脸皮。他心里一慌,急忙睁开眼睛,却看到几滴水珠飘在眼前,“簌”地钻进岩壁。他摸了摸脸,干干的,根本没有眼泪!就在这时,蜡烛霹雳作响,火苗瞬间爆亮,盐壳如同一面镜子,映出了他的脸、身后的妹妹。
朴安泰胸口如同被打了一拳!
在他身后,一个穿着衣服、长着狐狸头的怪物,抬着毛茸茸的爪子握着锤头敲着盐壳:“哥,我真的好累!”
“啊!救我出去!你……你别过来!”井里传来凄厉的惨叫,在新年的鞭炮声中分外刺耳,盐丁们忍不住捂着耳朵……
“盖上井盖吧!”管家抬头长叹了一口气,“还有一个时辰就新年了,今年你们可以看到老祖宗。呵呵,终于找到了。”
月光映着管家高大的影子,一只站立的狐狸影子!
十一
一年一度的李家新年宴席准时开始了,空气中弥漫着鞭炮呛鼻的火药味,孩子们拎着红色小灯笼嬉戏打闹着,仆人们捧着各式美味送往大院,热腾腾的饺子勾引着所有人的馋虫。鞭炮声越来越响,子时即将到来,管家清了清嗓子,喊道:“赴宴过年!”
仆人们分男女两席,分坐在大院的角落,院中央的主宴按照辈分身份坐着李府家人,二十四个一人多高的松油火把衬得整个院子异常温暖,丝毫没有冬天的寒冷。
主宴正中央的龙头太师椅空着,这是李府老祖宗的位置,由现任的族长把老祖宗牌位请过来才可以开宴。
曾经和朴安泰一个屋子的李晓宪前后左右找了半天,没有发现朴安泰,心想可能是朴安泰守盐井不力,被偷偷处置了,心里多少有些幸灾乐祸的快意。
“噤声!”管家高喊一声,“恭请老祖宗!”
院内顿时只剩下松油火把的燃烧声。院外响起音乐,整齐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偶尔伴着几声苍老的咳嗽。“吱呀”,院门缓缓推开,几个壮汉赤裸着上身,冒着热腾腾的汗气,抬着一个挂满黄表纸的小轿进了院。族长恭恭敬敬地跟在轿子左侧,时不时掀开轿帘低语几句。
李晓宪心里一怔:难道轿子里就是李府的创建者李准?可是一个人怎么能活百年?他隐隐觉得事情有些不妙,偷眼瞄着其他仆人,更是吃惊!仆人们目光游离,脸上浮现着茫然的表情,身体有节奏地左摇右摆。
小轿停在院内,又是一阵沉重的咳嗽,声音干涩异常,如同破了的风箱一样漏着气。族长双膝跪地,双手放在额头,匍匐在地端端正正地行了个礼。
“免了。”轿内传出一阵尖细的声音,完全不像咳嗽声那么苍老。
族长起身认真地拍打着身上的尘土,在早就准备好的铜盆里洗了手,钻进轿子,抱出了一个三岁大的小孩子!
“老祖宗,今年找到了。”族长把小孩子轻轻放到地上。
小孩子叹了口气:“越来越少了,今年居然能凑成一对,天佑我李家。”
两人旁若无人地走到龙头太师椅,族长把小孩子抱上椅子坐定。小孩子环顾四周:“把他们抬上来,解除幻术。还是老规矩,愿意的活着,抗拒的处死。”
火把照映着小孩子的脸,李晓宪顿时吓出一身冷汗。这个只有三四岁孩子身材的人,却长了一张极度苍老的脸。眉毛只剩下稀稀拉拉几根,厚厚的眼袋如同在眼眶里塞了两枚干枣,整张脸的皱纹拥挤在一起。
族长对管家点头示意,管家深吸一口气,念着一段稀奇古怪的符语,全院的人顿时“活”了过来,恢复了常态。
仆人们这才看到太师椅上居然多了个人,甚至连一些李家的人也吃惊不已。
“我就是李家的创建者,李准。”小孩子站在太师椅上,看上去多少有些滑稽。
李准森森笑着:“你们一定觉得奇怪,为什么我能活一百多年。百年前,九尾狐危害高丽,身为萨满巫师,我肩负着消灭九尾狐的使命来到人间。经过多年追查,我发现九尾狐化人之后,全部聚集在这里,等待二次渡劫!为了彻底铲除九尾狐,我只能吃了它们的肝,延长我的寿命。李家也因九尾狐的气旺了家族运势,发展成百年望族。萨满的荣誉和使命让我不曾忘记,那就是找到体内有九尾狐血脉的人消灭,避免再次出现狐变,危害人间!今年,又发现了九尾狐,希望你们能够理解我的一片苦心。接下来要做的事情,你们可能不接受,但是我这么做,完全是为了你们的平安。”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李准,不知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事情。但是九尾狐吃人肝化作人形的恐怖传说,却是百年来一直萦绕在人们心中的阴影。
“抬上来!”李准双手举天,大吼一声!尖细的嗓音异常刺耳,穿透了每个人的耳膜,震得心头生疼。院子里的松油火把如同被猛风吹过,几乎熄灭,又瞬间爆燃!
“吱呀!”院门再次打开,扛轿的几个壮汉抬进来两个半人多高、热气腾腾的巨大笼屉,端放在宴桌正中央!
族长撕掉笼屉上面的黄色咒符,掀开盖子!
白雾“腾”地冒出,潮湿的热气熏得所有人几乎睁不开眼睛,雾气慢慢散尽,两个赤身裸体的人,盘腿端坐在笼屉里。
仆人们几声惊呼,被蒸熟的其中一人,正是朴安泰!
另外一个女子,长发覆面,看不清模样,也一样被蒸熟了。
“他们就是九尾狐!”李准爬上宴桌,“只要吃了他们,就可以延年益寿、家族兴旺,而你们也可以入李家族谱,享受世代繁华!”
除了李家的人,仆人们都震惊了,甚至有人呕吐不已。孩子们被恐怖的一幕吓得哇哇大哭,母亲们把孩子紧紧搂在怀里,捂住他们的眼睛!
族长取刀捅进朴安泰的腹部,取出肝吃了起来,又剜下一块肉,往宴桌上一扔:“吃吧!”
“吃了,就是李家的人,可以长生共享富贵;不吃,就死!”李准咽下最后一口人肝,爬回太师椅坐好,冷冷说道。
几个壮汉拔出腰刀,光亮的刀背映着每个人恐惧的脸。
不知道谁一声大喊,李家人冲向笼屉,撕扯着朴安泰兄妹身上的肉,拼命往嘴里塞着。那几个母亲,也抓着肉往孩子嘴里拼命塞着:“快吃,快吃,能长生,能永远过好日子!”
仆人们望着疯了一样的李家人,终于有人动了,加入了争夺人肉的行列。
不多时,所有人都动了,每个人手里、嘴里,都塞满了人肉!
一个仆人好不容易抢到一块肉,大口吞着。突然,咧嘴哭了起来。
“叔叔,你编织的谎言,把你自己都骗了吗?”
院门口,忽然出现了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孩,一袭白色的高腰长裙,满头黑发无风自动,双脚没有挪动,轻飘飘地闪进了院子。
“李甜儿,你终于出来了。”李准仰着头,望着漆黑的夜空,几片雪花飘落,落进李准满脸的皱纹上,慢慢融化。
十二
“他们都是九尾狐?”李甜儿指着满院疯狂夺食人肉的人们。
“或多或少,都有一些九尾狐的血脉。”李准低垂着眼皮,右手摩挲着下巴,“所以才会显露出吃人的本性。”
“叔叔,你布下‘阴墓镇尸’把我禁锢在盐井里,守着父母的尸体,用活鸡活鱼喂养,保我不死,取我思念父母的泪水凝结的盐晶兴旺家族。这些,我都可以接受,这是我的命。但是,你应该知道,天道循环,万物皆有生死。你捕杀九尾狐后裔,吃他们的肝,逆天长生……”
“所以,我要让所有人都吃,这样才能抵消戾气,顺了天道。”李准贪婪地望着李甜儿,“可惜,纯正九尾狐血脉的人越来越少。”
“破除‘阴墓镇尸’的方法我父亲没有告诉你。但兄妹同时拥有九尾狐血脉,进入阴墓,符咒可破。这次入井的,偏偏就是亲兄妹,我终于出来了,结束这段百年的恩怨。叔叔,你吃了这么多年九尾狐的肉,已经遭了天谴,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你觉得这样活着有意思吗?”
李甜儿伸出双手,指甲从手指慢慢长出,弯成十道黑色爪子。两行血泪,顺着她的眼角流下,滑到嘴角,晕红了苍白的嘴唇。
“活着,总比死了好!”李准苦笑着,“我犯了这么多杀孽,如果死了,十八层地狱都不够我下的。”
“等你死后,告诉我十八层地狱什么样子吧。”李甜儿来李准面前,爪子探出,刺破了他的喉咙。
一抹血箭喷出,李准喉间咔咔作响,张嘴吐出一串血泡剧烈咳嗽:“果然,只有疼痛才能够让我感受到人的真实?”
吞食了朴安泰兄妹的人们都已沉沉睡去,只剩下一只九尾狐、一个萨满巫师。李甜儿抽出狐爪舔舐着,盯着李准喉间的血窟窿,眼中升起一团血雾,变得赤红无比,脸上的汗毛慢慢长出,鼻梁塌陷,鼻尖却越来越长。
“你终于克制不住狐性,人血马上就要诱唤出你的本来面目。”李准捂着喉咙,瘦小干瘪的身体软塌塌地倒在太师椅里,奋力吼道,“其实我知道如何解除你的禁锢,这一切都是我安排的局。你该清醒了,我的主人!”
李准大口喘着气,身体迅速膨胀,紧绷的皮肤下现出一道道蜘蛛网般的细纹,“嘭”的一声巨响,竟然活生生爆了。漫天血雨中,一张轻飘飘的人皮落下,覆盖在太师椅的龙头上面。
一直趴在草丛里偷看的李晓宪早已吓得魂飞魄散,脑壳如同被重重击中,无数个画面闪电般涌入大脑。他抱着脑袋痛苦地翻转哀号,眼前浮现出无数个奇怪的画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