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韩国异闻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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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人偶娘娘(2)

“我是故意安排了那个房间让你们撞见‘人疾偶’,救你们的时候,我怎么也想不到,破除‘人疾偶’的诅咒居然应验在你们身上。直到昨天发现月先生能够破除幻术,我才明白一直要等的人是你们。昨天给月先生讲的九尾狐传说是暗示,”船长摸着脸苦笑着,“你们没觉得我的脸很奇怪吗?这些年,我的良心越来越不安,一直受着谴责。让我讲出来吧,这一切也该结束了。”

刚见到船长的时候,我就觉得他的脸很僵硬,当时以为这是一船之长的威严。现在仔细一看,我有种很奇怪的感觉--船长的相貌根本看不出年龄。

而船长所讲述的“人疾偶”传说,居然牵扯到韩国最发达的两大事业中惊天的秘密!

走到花园来看花

娃娃哭了叫妈妈

树上鸟儿笑哈哈

这是一首流传于朝鲜王朝江原道原州牧的民谣。朝鲜王朝作为中国历朝历代的附属国,儒家思想取代佛教成为国之根本,女子自此没有名字,只有出嫁前用谚文(古朝鲜文字)起的闺名。

平定“原州牧之乱”的将军金焕阳迎娶了原州牧最漂亮的女子为妻。他迷恋于妻子的美貌,不顾“女人出嫁后仍用名字为无德,必然会祸及后代”的古训,执意保留了妻子的闺名--柳念慈。

婚后第二年,柳念慈为他生了个儿子,孩子生得粉嘟嘟的,唇红齿白,漂亮可爱,那些谣言自是不攻自破。

次年,柳念慈又为金焕阳添了女儿金英爱。据府里的仆人说,金英爱生来就是美人胚子,将来一定会是倾国倾城的美女。

按照儒家的教条,金英爱自幼就深居后府,除了贴身丫鬟,平时只有一个老妈子进出,负责教金英爱的女红、妇道功课。

有子有女,金焕阳脸上每天都挂着笑容,直到七年后,柳念慈身染重病。他遍寻全国名医,把脉后都摇着头离开,劝金焕阳及早准备后事。

柳念慈奄奄一息,握着金焕阳的手,嘱托丈夫一定要把子女照顾好。金焕阳含泪答应,柳念慈又在丈夫耳边低语了几句,才含笑撒手人寰。

妻子死后,金焕阳举行了原州牧最隆重的葬礼,请高明的画师按照妻子生前相貌,画了一幅栩栩如生的肖像画,挂在卧室,日夜陪伴。原州牧的百姓无不动容,纷纷称赞金焕阳有情有义,柳念慈这辈子嫁给这样一个好男人,也算是值了。

儿子金安泰九岁时被送到京城爷爷家,一来他是想让儿子早接触官场子弟,为步入仕途做准备;二来,他也可以更专心地照顾女儿。

然而父爱替代不了母爱,即使金焕阳对女儿再疼爱,也阻挡不住金英爱心中的悲伤。

路过金府后院的百姓们经常会听到金英爱唱着一首自编的童谣:

走到花园来看花

娃娃哭了叫妈妈

树上鸟儿笑哈哈

时间久了,童谣传遍原州牧,成了孩童们街头巷坊传唱的歌曲。

金焕阳巡游时听见童谣,问清来历,勃然大怒,下令全原州牧不得传唱,否则男人充军、女人送进官妓院。

百姓们都说,这是因为金焕阳过于思念妻子,不忍听到有关妻子的任何一句话。

每天午夜时分,金英爱在后院唱着童谣。声音异常优美,歌声更是婉转动人,许多富家子弟每到午夜就聚在后院墙外,只为听到金英爱的歌声。

金焕阳得知此事,在后院墙上插了把沾满干血的军刀,听歌的人才不敢再来。

如此又过了七年,女儿金英爱终于到了出嫁的年龄。这一年,适逢皇帝下旨在全国挑选能歌善舞的女子,入宫学习祭祀日神的“喜歌乱舞”,佼佼者选为太子妃,平庸者入宫为宫女。早已名声在外的金英爱自然也接到了入宫学舞的圣旨。

宣旨完毕,太监恭敬地对金焕阳说:“金将军的女儿国色天香,入宫必选为妃子,假以时日,太子登基,金将军那可是……”

金焕阳打赏了宣旨太监,心事重重地回到卧房。

关了卧房门,金焕阳一脸忧伤。他久久地望着妻子的画像,长长叹了口气,走进许久未踏入的后院。

金英爱一身白衣,长发及腰,怀中抱着母亲生前为她缝制的人偶娃娃,荡着秋千。

“小昭,为什么父亲好久没来看我了?”

丫鬟小昭捧着茶盏低着头:“小姐,女子过了九岁,男女有别,父亲就不能随意进出闺院,这是从中原传来的妇人之道。”

“我想母亲了。”常年封闭生活的金英爱望着蓝蓝的天空,“不知道什么时候我才能离开这个院子呢,看看外面的人、外面的世界。”

“小姐嫁人的时候就会离开这里了。”小昭捧着茶盏的手微微颤抖,似乎舍不得金英爱嫁人。

“那还不是从这个后院到另一个后院。”金英爱用力荡着秋千,白衣飘飘,宛如仙子,“中原的规矩一点也不好,女人一辈子没有自由。”

小昭眼睛微红:“这是女人的命。”

金焕阳假意咳嗽,金英爱看到父亲,欢呼一声,停了秋千向父亲跑来。

小昭识趣退下,金焕阳摸着女儿光可鉴人的长发:“我家英爱长大了。”

“父亲,你好久没来看我,”金英爱嘟起小嘴扑到父亲怀里撒娇,“我越来越想念母亲了。”

金焕阳转头擦了擦眼睛:“过几天是你母亲的忌日,咱们在后院设牌位祭拜好不好?”

“当然好了,”金英爱拍着掌甜甜笑着,“我出嫁时可以照镜子吗?”

金焕阳脸色一变:“你从哪里知道的镜子?”

“我听小昭说的啊,镜子用铜做成,可以照出人的模样。你们都说我长得好看,可是我从来没有看过自己的样子。我真的像母亲那么好看吗?”金英爱点了点人偶的鼻子,“平时父亲不在,只有人偶陪着我呢。”

“英爱当然是世间最美丽的女孩。”金焕阳揉着金英爱的头发,“不让你照镜子是因为镜子里面有镜鬼,遇到貌美女子,就会化成人形勾引她,吸她的精气。等你出嫁,有了丈夫,就可以照镜子了。”

“镜子有这么可怕吗?我好想看看自己的样子。”金英爱抱着人偶,“可惜母亲看不到我出嫁。”

“父亲陪着你。”金焕阳嘴角抽搐着,强忍着眼泪。

女儿哼着那首童谣:“父亲,我要荡秋千,你推我好不好?”

金英爱转身蹦蹦跳跳跑向秋千,金焕阳终于忍不住,老泪纵横。

坐在秋千上的少女,头发如同乌木般漆黑,身材曼妙,声音宛如黄莺。

可是,她却长了一张任谁看到都会觉得恐怖的丑脸。

金英爱出生时,稳婆一声惊呼!金焕阳心中挂念妻子,不顾产房里的忌讳,冲了进去!

妻子抱着女儿泣不成声,小丫头额头上长着一块拳头大小的深紫色胎记,眼睛一大一小,歪歪斜斜地挂在倒八字眉毛下面。鼻梁像被打了一拳,深深陷进面颊,咧嘴哭的时候,嘴角几乎能裂到耳根,露出四颗尖尖的犬齿。

金焕阳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自己居然会有这么丑的孩子!

朝鲜王朝,貌丑的女人被视为妖物,丑被当成会传染的瘟疫,至于为什么有这个说法,好像和九尾狐有关。百姓家如果生出丑陋的孩子,会在半夜悄悄扔到寺庙门口,左邻右坊心知肚明,只是谁也不愿戳破这层窗户纸。

为了维护将军的尊严,金焕阳没有扔掉女儿,制造了金英爱貌美如花的传言。妻子把女儿带到封闭的后院抚养,找了可靠老实的老妈子和丫鬟侍奉。起初仆人见到英爱的丑陋容貌,说什么也不愿意留在府中,生怕被传染。金焕阳许下重金,威胁如果不同意就杀她们全家,仆人们这才战战兢兢地留了下来。

就这样,金英爱一直在没有镜子,甚至连洗脸都只用湿手帕不用水和脸盆,在没有一件金属的后院里活着。唯一拥有的,是父母和仆人夸奖她美丽的谎言。

女儿迟早要出嫁,等到真相大白的那天,谁也承受不了真相。这些年,金焕阳一直派人在民间偷偷寻找能改变相貌的秘术,却一无所获。倒是扶桑岛乘船来做生意的商人曾经说过,人形师可以改变人的容貌,但是人形师远在扶桑,踪迹隐秘,到哪里寻找?

如今金英爱貌美的名声传到宫中,皇帝下旨钦点金英爱入宫学习“喜歌乱舞”,一旦发现她是个奇丑无比的女子,必定会使金氏满门抄斩。

回到卧室,金焕阳跪在妻子画像前:“念慈,原谅我。”

柳念慈的画像笑得很甜,眼中却流露出浓浓的哀怨。

柳念慈的忌日,金焕阳在后院摆好灵位,金英爱认真地摆放着祭品。

“英爱,给母亲点上蜡烛。”金焕阳往盘子里摆着瓜果。

金英爱晃着火折子,轻轻吹着,慢慢亮起火星。“嘭”的一声响起,蜡烛蹿出一尺多长的绿色火苗,灵台被染成诡异的幽绿色。金英爱吓得手一哆嗦,火折子落了地。

金焕阳急吼道:“念慈的魂儿回来了!快磕头!”

金英爱急忙跪地,重重地磕着头。金焕阳脸色变得煞白,把妻子的灵位捧在怀里:“念慈,我知道这些年你在那里过得苦,我也老了,没几年就去陪你了。你看咱们的孩子,长得多可爱。回去吧,不要闹孩子了。”

说来奇怪,话音刚落,蜡烛的绿火无风自灭。金焕阳松了口气,把灵位摆放好:“英爱,给母亲倒上素酒。”

金英爱哪里见过这种事情,拿着酒壶的手抖个不停,酒全洒在灵台上面了。

“英爱,祭祀母亲的酒必须你亲自倒满。”金焕阳柔声说道,“母亲是不会害你的。”

金英爱想着母亲的音容笑貌、慈祥的眼神,心里一阵温暖,默念着:“不怕,不怕,母亲回来我应该高兴才对。”

“吱……吱……”小树林里传出奇怪的声音,像是老鼠叫,仔细听又不是,倒有些像是小孩在哭泣。

父女俩头皮发麻,惊恐地对视着。

金英爱埋着头藏在父亲怀里:“父亲,我害怕。”

“没……没事。”纵然金焕阳经历过沙场生死,可也被吓得声音发颤。

树林的杂草丛簌簌乱动,一只苍白的手颤抖着从草丛中探出,手指哆哆嗦嗦地摸索着,紧紧抠进泥地,用力向外一挣,一颗沾满泥水草屑的人头钻了出来。

那个“女人”像是没有关节,左摇右摆挣扎着从草丛里爬出来,缓缓站起,长长的头发遮着脸,沙哑地哭着。

“你……你……是谁?”金焕阳紧紧搂着女儿。

“我……我是埋在这个院子里几百年的九尾狐,被萨满巫师封住了魂,谢谢你的祭祀把我唤醒。”女人伸出双手向前探着,膝盖一弯。“扑通”摔倒,仰起被头发挡住的脑袋,扭动身体爬着,“我很寂寞,有人陪我吗?”

“啊!”金英爱尖叫着晕了过去。

“那就你陪我吧。”女人指指金英爱,爬回了草丛中。

金府的事情传得满城风雨--金英爱中邪昏迷不醒,据说被九尾狐的阴魂勾去魂魄,丫鬟小昭更是被当场吓死。金焕阳虽然惊吓过度,还好没什么大碍。

原州牧有点名望的医生们被请进金府给英爱看病,隔着帘子把了脉之后,都束手无策。一个好色的医生出府酒后失言:“金小姐的手柔嫩得能掐出水,可惜了这个美人儿。”

这句话传到府中,金焕阳勃然大怒,以极刑处死了医生。

女儿的病越来越严重,眼看入宫时间越来越近,金焕阳派仆人去寻找有祛邪能力的萨满巫师。

过了七八天,终于有人从晋州请来了萨满巫师。

萨满没有进金英爱的闺房,戴着恶鬼面具直接去了后院,围着后院转了一圈,在东南西北四个方位的墙角埋了黄石、绿木、红花、白芍,端着碗黑水在院中央洒了个圈,从褡裢里取出布偶、鬼牌左右手套起,披散头发跳起驱邪舞。金焕阳和仆人们看得目瞪口呆,突然院子里隐隐约约传出女人的哭泣声,萨满巫师咬破中指,把血珠弹进草丛,潮湿的泥地“嗤嗤”冒起一阵青烟,夹杂着女人凄厉的叫声。萨满摘下恶鬼面具,念出一段咒语,惨叫声越来越微弱,终于消失不见。萨满长舒了口气,往空中扔了一截骨头,指着骨头落下的草地让仆人挖开。

铁锨插入土里,“吱”的一声,像是插进活物的肉里,随即冒出浓稠的红色液体,仆人们害怕不敢再动。萨满可能没想到会出现这种情况,略一思索,从褡裢中摸出五枚铜锈斑斑的古币,按照梅花形状摁进土里,隐约听见地底又一声凄厉的惨叫,不再冒血水。

挖到四尺多深,仆人一声惊呼,土中冒出一截白森森的骨头。清理干净泥土,一副骷髅架子出现在土坑里。骷髅尾椎骨的位置,扇形分散着九根手指长短的短骨。

“九尾狐?”金焕阳慌忙向后退着。

“难道不应该是九尾狐吗?”萨满反问道。

金焕阳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掩饰着咳嗽几声。萨满收起行头:“不知道哪一任屋主埋下九尾狐,靠着九尾狐的灵气保佑家族荣华富贵。一旦有了怨气,就破了格局。在城中集市建造庙宇供奉骸骨,靠香火化掉怨气,可以保佑原州牧年年风调雨顺、长治久安。”

“小女的病症呢?”金焕阳问道。

“估计早就好了吧。”萨满望着金英爱的闺房,门口放着一个破旧的人偶,“萨满祛邪是不收财物的,可否把这个人偶送我。”

金英爱中邪后就搬出后院,在主院厢房养病。闺房已经许久没人居住,屋檐结满残破的蜘蛛网,像是一张张奇怪的符纸。母亲为她缝制的人偶早已破旧不堪,丢弃在门口,几只蚂蚁在针脚缝隙里爬来爬去。

金焕阳自然不在乎这个破人偶,任由萨满巫师拿走了。送走巫师,金焕阳回到主院厢房,轻轻敲着门。

“进来吧。”金英爱在屋里应着,看来神智已经恢复。

金焕阳推开门,金英爱正在给他倒水。金焕阳皱着眉头:“这么长时间了,为什么还没有学会礼仪?”

金英爱唯唯诺诺地垂着头,退到墙角。

金焕阳摇着头:“我也不知道这么做到底对不对,不过以后就全靠你了!入宫后,记得不要乱说话,凡事小心。如果能得到太子的宠爱,再生个儿子,荣华富贵一生享用不尽。不过,别忘记你的身份,也别忘记我们之间的秘密。”金焕阳临走时厉声喝道。

金英爱点着头,掩饰着嘴角的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