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提灯原本正屏息凝神准备听薛黎陷谈的会不会是关于乾瑞和战时莲的事,没想到这人又绕回了这个话题,这等类似于先替他圆个谎给个甜枣吃,再一巴掌把他打回阶下囚一般的现实被质问,真是……
一面在心内思索着答话,一面快速在脑子里回过了遍刚才的细节。
眉目如画的温和男子笑的半分冷清半分怅然,语气都是带了一丝疲倦的,「说实话……小生睡不着。」
「哦?」薛黎陷单手托腮,做出一副聆听者的姿态。
苏提灯的神色突然严肃了一下,那双异常好看的眼睛盛满了困惑,他也轻轻俯身,凑近薛黎陷,很轻声很轻声的说,「小生一直听到很奇怪的声音,像是有人在呼气,又像是有人在喊乾瑞这个名字。就在我床边。」
薛黎陷也努力装出一幅认真的表情来,「於是……苏善人这是告诉我,闹鬼了?」
「南疆苗蛊之术里曾有招魂一说,薛掌柜信是不信?若觉南疆太远蛮夷遍地不通人情,中原湘西亦有赶尸之说,薛掌柜又作何看法?」
「一派鬼扯,净他娘胡说八道。」
「嗯,小生也略通风水相术,薛掌柜一脸正气杀气甚重,哪怕是孩童最为弱质的时期,恐怕也不会有鬼魂敢招惹你,不信这些,也是可能的。」
薛黎陷愣了愣,一听这人文绉绉起来他就想骂人,当下反讥了一句,「你他娘才孩童时期是弱智呢!」
苏提灯一愣,随即轻声笑了起来,「倒是小生口误了,我说的柔弱的弱,体质的质。」
不知是不是初次见面那几次的印象都给薛黎陷留下这个人一笑起来就带着那灯笼散发的醒神香气,今次虽然那灯笼离得远了,他好像仍旧闻着了这么一股子味道。
刚想就此把话题绕到灯笼身上,突然就听甚微弱的「笃笃笃」三声,还正好是从苏提灯坐的那个床边下发出的。
薛黎陷内力好一瞬就找着了声音来源,苏提灯只是猛的站了起来,对着床左左右右的打量了一番,尔后不自觉的往薛黎陷这边靠了靠,轻声道,「薛掌柜刚才听到甚么……奇怪的声音么?」
联系到刚才苏提灯在房间里的诡异举动,和房门口莫名其妙打了瞌睡的门卫,薛黎陷一时就无法判断是这人搞的鬼还是真有甚么其他的东西在做鬼。
他是不信神魔不敬鬼神的,这世上哪里有那么多怪力乱神的事情?
他只知道一点,这世上总有心术不正的人想装神弄鬼!
「呵,」薛黎陷冷笑一声,「这不还没喊乾瑞么?真有鬼我便捉它一个来瞧瞧,红烧还是清蒸了好!」
几乎是卡着他这句话的尾音,一丝丝冷风不知从哪里钻了进来,那风里好似还夹杂着飘渺的音色,隐约可闻的便是两个字——乾瑞。
薛黎陷神色一凛,他竟然察觉不到这个高手是从哪里传音过来的,难道,还真就有鬼不成?
可……伫月楼内,那个被他称呼为月娘的女人,不也没让他注意到气息么?
还有,刚才进房门之前听闻的那一段不一样的频率……
「找找看吧,苏善人,要是真能揪出鬼来,也是一件值得乐道的事。」
苏提灯轻轻一笑,让开些位置,这床板他是拆不动,薛黎陷要是能有办法拆了,那最好不过。
只不过,他想找的,可不是甚么鬼,而是一些更有价值的东西,至少对他来说,更有价值。
这一晚上谁都没捞着睡,薛黎陷几乎是掘地三尺了,连个鬼影都没见着,苏提灯扛不住,早趴在桌子上困的眯一阵子去了。
「笃笃笃」三声再次响的清脆,只不过是炸雷一般在耳边响起的,把苏提灯震得一抬头,才发现胳膊都麻了大半边,半睁着眼垂着头看了看现今这个都不怎么能称得上房间的屋子,苏大善人忍不住开口问道,「小生今天是要换房间住了吗?」
「看来是……」
欸不对等等,薛黎陷内心警钟大响,他知道有一类人擅长腹语,如果昨晚那一切都是苏提灯自导自演,纯粹是为了换个房间呢?而且自苏提灯睡过去后,那乾瑞的声音就再没出现过,反而是敲床板的声音维持着时不时出现一下。
而且……他昨天说别无所长只擅书画,於是开始找书找画看,莫非……根本就是在找甚么?正渊盟有甚么是他需要找的?
敌耶?友耶?
「苏善人……如果这世上真的有鬼的话,你昨晚一个人,又怎敢妄自去找寻?还是根本就是在说谎?」
苏提灯整了整袖子,又扯了扯,将自己的胳膊顶在最上头,衣袖扯到最大幅度铺到了桌上,这才把脸贴上,闭着眼睛轻声道,「小生记得昨晚问过你,是否信南疆的招魂之术。」
「小生也记得原先说过,在下别无所长,一无武功二无内力,对付人几乎没有胜算,甚至一只狗指不定都能咬死我,我只擅医蛊之术,兼涉猎一些阵法六爻,不巧的是,这其中,便有驱鬼一说。起阵也好,蛊驱也罢,总之……是有法子的。」
「你曾经干过这种事?」
「这倒没有,」苏提灯像是困极了,连声音都在渐弱,「小生一开始也不信的,没想到无论是在南疆还是中原,哪怕是坟地我都呆过许久,都没碰见过,一来正渊盟,便恰巧撞了鬼,你说巧不巧……」
「是啊,无巧不成书嘛。」
「嗯……」
「苏提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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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十五六岁正是长身体的好时候,因此绿奴这一觉睡过去就睡的很沉,等着早上起来他就傻眼了,他的手心里正握着一个空瓶子!
而玻璃瓶子的中央,铺了一层细细的红粉,隐约还能辨认出些许昆虫特有的脚趾,呃……怎么,怎么成这样了啊?
像是被甚么内力高手给震碎了一样,可是又没有汁液流出来混合在一起……
先生以前说过,这样的小虫子很可怜的,因为他们的使命就是成为一堆散沙似的东西,虽然不知道怎么就突然成了散沙,但他记得,要把这虫子的「骨灰」埋到土里,再浇上水,这样它们下辈子能投胎成好漂亮的花儿,就不用受这样的苦楚了。
是啊,如果一个人要把自己震成粉渣渣,那多疼呢。
虽然知道可能来世变成花这种美好的故事说不定是先生故意编出来不让自己伤心的,绿奴还是一直很美好的这样期盼着,因此一大早就急匆匆的给他们祈求美好的来世去了。
只不过现在出去都是困难,於是绿奴就把窗台上的花盆轻轻撬开一撮土,将那瓶子里的所有粉倒进去,盖严实了,浇上水。然后打水洗脸等着守卫送饭进来了,一会还要抓着守卫大哥问问先生怎么样了才行……
只是正这么想着,突然就见柳姐姐冲进来了,抱着他就直接窜出去了。
感受着清风拂面的诡异速度,绿奴还未及明白怎么回事,就被带到了远处另一所房间门口,姑娘娇柔的双手仍旧稳妥妥的夹着绿奴的腋下,彩虹颜色裹住的纤细小腿一踢,「咣」一声就把门踹开了。
「先生!」
绿奴心下一惊,苏提灯此刻正奋力伸胳膊伸腿的阻止薛黎陷靠近,薛黎陷就尽心尽力的想要抓住他的四肢逼迫他不让他乱动。
刚才无非是给苏提灯换了个房间,他就收到消息说乾瑞疯了,伯尚跟乾瑞在屋里都打翻天了,他刚想去看看是疯到怎么个程度,柳妙妙那个祸害精不好好看着又跑哪儿去了,走出房间没几步就见着一道诡异的影子冲着苏提灯的那个房间去了,何伯一大清早就习惯在院里打扫,怎么会忽略这样一个人?
但那道影子也就是在苏提灯房门前停留了一下,就直接跳房顶跑出正渊盟的屋舍了,而且刚才那人给薛黎陷的感觉就像是一个从很远很远的地方,风尘仆仆赶路的人迷了路,在这里绕了几圈,然后找到了路走开了。
别看那人背后背了一个拿黑布包裹起来的长东西,有点类似于凶器,但确实就是这种感觉——没有感受到杀气。
可是他刚想走,就闻到一丝血腥味从房间里传出。
推门而入就是苏提灯扒着床板吐血,他只不过走上前去想问问怎样了,刚才不是还睡的正熟么,人都是他扛过来的,怎么这会突然醒了就开始吐血。
没等走近就瞧着他突然一手成爪状往自己脖子上抓去,不知为甚么,这个动作他竟然有些眼熟,起先以为是甚么独家治疗的秘法,可看着他神色平静却连血带肉的抓下一层皮来,他就平静不了了,便上去制止,可苏提灯却像是不认识他了一样,拼了命的阻止他的制止。
虽说点个穴,实在不行一掌打昏都是可以的,可薛黎陷不敢,苏提灯本身的经脉就太脆弱,体质又差,轻微一个差池都指不定可以去跟阎罗推牌九了,因此他只好先控制住他不让他乱动,正当这里乱成一锅粥的时候,柳妙妙赶回来了,几乎不用说,第一反应就是把绿奴揪过来瞅瞅!
可是绿奴也是第一次见着先生这个样子。
实际上这不是苏提灯第一次病发,以前他都有法子将自己制住了不发出声响来,因此绿奴也不知道罢了。
可经历了先后被修罗门追杀,又跟着被带到正渊盟软禁,绿奴那很想很想好好保护先生的心里突然让他长大了一些。
他的第一想法是——先生那次让自己捆起他,堵住他的嘴,是不是就是会发生这种事情?
薛黎陷一看绿奴那一脸木讷加犹豫的神情就知道指望他是没用了,正当大家都束手无策的时候,苏提灯突然又喷出一口血来,昏迷过去了。
原本还互相拼命拉扯的手脚都停止了动作,薛黎陷轻轻松手,苏提灯的手从他手里滑落,又轻轻搭在了床边,排除脸上凌乱的发丝和血迹,他就像是一个精致又脆弱的瓷娃娃一样,让人多使上一分气力都怕把他碰碎了。
薛黎陷觉得自己曾经练『摸鱼儿』的时候都没有这么累过。
摸鱼儿其实也是一种内功心法,到河里选定一条鱼,标记好它,两脚碰上去,又不能踩着,就恰巧浮在上面似的,鱼儿游你也得跟着飘。那鱼儿是能老老实实的么?不用说切近了,就是水波稍微有点变化就嗖一下没影了,他摔下来一次,一天就不许吃饭,那时候正是男孩子最长身体的时候,一顿饭三大碗白米都不够吃的,再别说还要其他的菜了,往往几天下来薛黎陷就苦不堪言了,可没办法,叫他练这个的是青易大伯,这也是唯一一个他在正渊盟里不太敢去主动挑事儿的高手。
虽然练得过程非常苦,可薛黎陷那一身气死了所有正渊盟前辈,包括青易前辈在内的轻功绝学『惊禅』就是从『摸鱼儿』这里头悟出来的。
所以说么,武功这个到底是要论点天分的,薛黎陷那个脑子遗传了他爹,完完全全的是个武学奇才,左右旁的指点一下,就领会贯通出自己的东西来了。
刚才那一阵「搏斗」活生生心惊胆战了他一头一身的汗,薛掌柜拿袖子擦了擦额头,「我先去看看乾瑞,你们看好他,有事就扯嗓子吆喝我,能听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