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逄荔那边进展的顺利,柳妙妙这边也进门的容易。
独独去公孙家的伯尚,可就不那么好运了。
正渊盟在江南的分部本就和原本的公孙家旧宅离得近,公孙家虽然举家迁到南海,但是这分部还是余留了小部分的,都是些后生晚辈,不太理正渊盟这么一茬子事。
其实冯老一开始也不愿把伯尚派出去的,想等着书南办完事让书南顺道走一趟公孙家吧,毕竟书南应该和公孙家的老前辈都是能搭上话的。
可没想到伯尚却一直主动请缨……
养着一个闲人也是闲着,索性就派出去了。
多拿他去铺铺路也是好的,毕竟如果拒见正渊盟这么多次,也该不好意思了吧……
伯尚其实是有自己的小小心思,他在担心那张画的事。
当时无非是一时冲头了,才会想到画出来还顺带给冯老看看。
可是……
奇怪,日后再看苏提灯也确实没那个感觉了,很英气的一个温善男子长相,当初就是看他一个垂眸浅笑的姿势,莫名就让他觉得跟脑海里的那个影像重叠了……
伯尚连连扇了自己好几个大嘴巴子,一会儿回祠堂去顺带拜拜大哥,求他保佑我运气别这么差,明天一定敲开公孙家的大门,顺带原谅我那种猪油蒙心的白痴举动,实在不该啊不该!!
冯老原本正在处理最近送来的情报,这几天忙得他都心力交瘁了,几乎早晨起来後来不及吃饭就坐在书桌前,批啊批看啊看,晚上天都黑了一切都静了,他才能熄灯。
一想想万一将来自己蹬腿了,薛黎陷能老老实实的在这看情报?估计早把桌子掀了……柳妙妙还不及她大哥呢!估计连影都找不见……
所以自己得替他们多赚几年活头啊!
这么想着便把昨夜剩下的那一摞摆在了自个面前,刚准备埋进去,就见一份水墨天青的信笺突然从一本案折里掉出,冯老一愣——这是苏家的拜帖!
其实他原本都忘了那回事了,一看到苏家的拜帖,脑子里却蓦然出现伯尚的那幅画了,那个臭小子,等他回来,好好揍他一顿!
可转念一想,欸,忙都忙死了,哪里还顾得抽人。
冯老将那本苏家的拜帖浏览了一遍,就掏出火折子来烧了。
果真呐,江湖真有事,这些老人都还是不放心的。
冯老心里也有点过意不去,苏家现在当家的是苏鹤,也就是崇山的好朋友。
实际上最大的还是苏鹤的父亲苏清竹,老人家早都过百岁了吧……
这次独独苏家没出事,可却偏偏还是惊动了苏家。
而且把这位常年云游都过着仙一样生活的老爷子给惊动了……
真是……
不过有他那句话就放心啦,冯老笑了笑,想当年他们都还意气风发,少年心盛,没想到这么一错眼,竟然都成了白发苍苍懒问世事的老人了。
这即将是属于后辈们的世代啊。
感慨刚起,冯老就急匆匆的放下手中笔,准备去祠堂给崇山烧几柱香,愿他的英灵祈福江湖仍旧平定安稳,福泽绵延吧……
……
伯尚一个闪身进了祠堂里就准备来个五体投地的大拜,刚要屈膝就撞上了一个硬硬的东西,冯老正弓着腰准备上香呢叫伯尚的膝盖一磕后背就往前扑去差点把薛崇山的牌位给推翻了。
「欸,老爷子老爷子,罪过罪过。」伯尚忙不迭把冯老扶稳了,笑的讨好,「您这么忙也来上香啊……」
冯老没理伯尚,把香稳妥妥的插进炉鼎里,这才回头,「你也来上香?」
「嗯……」
冯老点点头,走了出去。
伯尚擦了擦汗,恭恭敬敬给薛崇山和几位其他的前辈都上了香,又默默祈祷了很久,这才推门出去。只不过没想到,日理万机忙的跟甚么似的冯老,竟然在等他。
「冯老?」
「不是你有甚么话想跟我说么?」冯老爷子负手而立,轻轻侧过头来,笑的和蔼。
「我?我能跟你说啥啊……无非是今天又没敲得开公孙家的门……」
「瞳姑娘已故那么久,你为甚么会突然想到要画她?而且还挂到我房间里去,难道不是你想跟我表达甚么吗?」
伯尚心里一叹,当初他确实是想要表达甚么的,可何伯不也是去看过么,何伯既然都没说甚么,哪有自己说话的份呢……
「没,没……嗳呦!」伯尚捂着肘部呲牙咧嘴,「老爷子,我又不是和小陷一样那么抗揍!你下次动手前好歹招呼一声啊……」
「真跟你动起手来谁还跟你招呼?你倒是咋呼的不轻,有事快说有屁快放,我那边事还多着呢!」
「那,那我先问你,你见过苏提灯没有?就是……」
「我知道那小子,鬼市的主子。肯定不是甚么好东西,见到没见过,我这些时日都在忙,怎么了?」
「呐,别怪我说话难听啊。你不觉得,他和瞳姑娘长得很像吗?尤其是那双眼睛!他……嗳嗳!别打我,别打了……」
「我今天不替崇山和阿瞳抽你一顿,就对不起他俩!」
「何伯,何伯救命啊!我就说着玩玩你别当真啊……大哥的深情和嫂子的情深这都大家有目共睹的……啊啊啊……」
直到把伯尚一气揍到了门口,冯老才回到自己书桌前坐下继续干事,可一份情报反反复复看了不下十遍就是一个字也记不住脑子里,莫非瞳姑娘当年失踪,真的是……那个人办的?
不可能,太荒唐了,怎么可能呢!冯老有些失控,当初崇山突然间就郁郁寡欢起来,真相难不成……
何伯正揽着扫帚在门口吧嗒吧嗒抽烟呢,就瞅见冯老突然来了,还不及反应就被他拖屋子里去了。
「欸,都一把老骨头了你悠着点啊,啥事这么急?」
「你不是那天说要去看看那小子的伤势么?去看了,他长啥样?」
「哪个小子?」何伯摸了摸脑袋,有点摸不清状况。
「就是鬼市的主子。」
「噢,谁稀得看他啊。」何伯尴尬,当日是他吃了个闭门羹,还是被个小少年给关在门外的,搁谁谁心里都不爽。
「你没见着?」
「我那是没去见!」
冯老无奈,可转念一想,还是摇摇头。
不可能的,绝对不可能。
他知道瞳姑娘的性子。
九头牛的拉不回来那种,太执拗,太傲骨。
又想多了吧……
冯老拍了拍脸,让自己努力清醒些,赶回书房继续批阅情报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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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黎陷这几天也比较困惑。
他觉得苏提灯简直神了,一定是睡神转世。几乎除了吃就是睡,大夏天的能把门窗都关上还在室内燃着个炭火盆睡得安稳,连汗都不带往外冒一滴的。
另外一点困惑就是,他对玩你说我猜这个游戏玩上瘾了,可好像就跟苏提灯能玩的起来。
鸦敷……鸦敷是个地道的南疆人,本身汉话就说不利索发音也不准,口型猜了也白猜。
按理说绿奴应该也比较容易吧……可这天鸦敷走了,他哪也不能去只能呆在伫月楼里,除了绿奴没旁人可去骚扰了,才发现沟通困难。
奇怪,真的很奇怪……
难不成因为是蛊虫的毒,所以跟会下蛊的人都有点感应所以容易沟通?
今天鸦敷离开了一天,薛黎陷从早上的兴高采烈变到晚上的无所事事,只好想东想西来打发时光,这才发现,一静下来,好吧,是他一听不见,觉得整个世界都奇怪了起来,却也安静了起来。
有一种由衷的,发自内心的静。
他这边正为自己这通感悟而感动的时候,那边的苏提灯就早已遭了秧。
夜深了,除了炭火盆偶尔噼啪的几声响之外,就是一些虫鸣的叫声。
可就在刚才,他突然听闻了一阵铃铛声,声音很飘渺,是在移动的,像是马儿系着铃铛颠颠的跑远的动静。
苏提灯原本睡熟了,可那铃铛一响起,他就被吓醒了。
忙不迭起身打算去叫醒打地铺的绿奴,可是浑身使不上力气来,他想张口发声都困难。
那铃铛渐弱了几秒的光景,就开始狂响起来。
苏提灯只觉得那一刻是一万匹马系着一万只铃铛稀里咣当的在耳边炸开,在心腔上踩过……
大口大口喘息了几声,以自己现在这个体质,大概用不了片刻就无法呼吸了吧……
好难受……
月娘……
不要,不可以,不行!
我还要见我那会笑会哭会闹的月娘啊……还要告诉她,我想娶她……她是我的……自己一旦死了,世界上从哪去找第二个像我这么好脾气的男人……公孙月……保佑我……陪你长命百岁……
强忍着所有的不适,苏提灯努力的伸手去推软榻边的茶盏。
他这次不敢住在八角楼里,就是怕有这种时候,连个求救的人都找不到。
他也未曾想过,弧青真的请得动他。
鬼笙前辈,我们很快就要见面了……
指尖颤巍巍的触了茶盏的杯盖好几下,终于有了略微倾斜的架势。
苏提灯也失去了浑身上下最后一丝力气。
绝望的倒在床边,盯着那杯盖缓慢,又缓慢的滑移……
快掉下去吧,掉下去吧……
「啪」的一声落地清脆。
绿奴本身睡眠就很浅,他一直觉得先生这几天架势不对,可又说不上哪不对来,便时刻分了一丝心神。
此刻瞬间就被那声音惊醒了,「先生,先生你怎么了?」
苏提灯很想开口告诉他把门口所有红色的烛灯都打碎,可他现在已经没力气开口说话了。
早一秒就好了……
早一秒,他还有力气交代……
苏提灯现在很想笑,他早就该想到了,弧青其实早就盘算到自己会有放血的那天,会放到自己浑身无力,想要捂住耳朵这都做不到……此举都是计划之内的啊……自己才是被算计的一个。
苏提灯,你还真做亏本买卖了……
「先生,先生你说话啊,哪里不舒服?你怎么出这么多汗?薛大哥!薛大哥!」绿奴有些急了,想放下先生去找薛黎陷,可又不敢离开他,只能扯了嗓子吆喝。
苏提灯笑了,这个小傻瓜……他忘记薛黎陷现在还听不见啦。
而且,就算他来了有甚么用,你们也听不到这铃声,只能看我痛苦……
「先生,先生我去把黑蜡给你点起来?先生你到底怎么了啊!」
苏提灯只是轻轻的闭上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