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这几天真折腾累了,苏提灯清早醒后就觉得人精神多了,左看右看绿奴竟然不在,他心里诧异了下,不过也没觉得有甚么太大问题,想了半天自己拉过轮椅来,慢悠悠爬上去了,尔后转到了窗子旁,打算推开窗子呼吸下新鲜空气。
大概有数十天了,他几乎都没有好好享受清晨的时间,要么就是在剧痛中享受着清晨。这般心情舒畅事不关己的恣意,还是这些年来的头一遭。
把鬼市那烂摊子扔给了沉瑟,自己做起偷得浮生半日闲的事情来,竟觉得有一股子舒适从脚底板爽到天灵盖。
只不过试着推了几下没推开窗子的苏提灯就郁闷了,抬眼看了看拴子,苏提灯略微撑着窗棂站起身,抽走,再推。
一股沁凉的风绕着旋儿从鼻尖飘走,苏提灯轻轻笑了笑。
大概是心情好,他试着走了几步,趁摔倒在地上之前又坐回轮椅里了。
整理了下衣袖,苏提灯闲散的将视线对着窗外扫视起来,这么一抬头不要紧,恰好看见了窗外一个褐衣的男子也在看他,歪着头,神情显得困惑,眼神里充满探究。
一瞬间的好心情被败了个精光。
苏提灯再次起身关窗。
绕回桌边准备倒杯茶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茶杯找不见了。
正四处搜寻会在哪个大盒子里时,就见绿奴端着早点进来了,脸上还挂着点笑意。
苏提灯佯怒,「昨天还信誓旦旦说要一直陪着我,担心我安危,早上起来你便没影了,没良心的小东西,养你不如养条狗。」
「先生~」绿奴轻轻一笑,「昨晚你睡了之后,薛掌柜来过一次,告诉我他就住对面,让我放心。方圆三里之内的风吹草动他都一清二楚。」
「你便这么信他……」苏提灯话音未落,就见门框被人大大咧咧撞开了,来的不是别人,正是薛黎陷,手里还拿了碗豆浆,填的满满的分毫未洒,「说谁坏话呢!我告诉你我可听得一清二楚!」
「是么,」苏提灯突然大笑了起来,「那么卫家的人容你岂不是很勉强?」
「嗯?」薛黎陷闹不明白怎么突然扯到卫家去了……
「容小生斗胆问一句,薛掌柜既然方圆三里之内听得一清二楚,那么卫老爷子一般多久行一次房?昨晚可是行房没有?需不需要补补?小生看看这其中是否有药材利益可赚,毕竟人年纪大了就……」
苏提灯话还未说完薛黎陷就扑过来准备捂他的嘴巴,只不过苏提灯袖子里的『银银』出来的更快,吐着一条鲜红的蛇信在半空中「嘶嘶」个不停。
薛黎陷有些无奈,「我能听到,其他高手也能听到好吧。你自己说话也注意点,这玩笑……别开。」
「像薛掌柜这等孩子心气的人都知道这是玩笑,那么堂堂卫家不可能便拿这事当真了吧。」苏提灯抬起左手轻轻拍了拍缠绕在他右臂上的蛇,让它钻回袖子里去,「小生带个宠物防身,没问题的吧?」
「应该没问题。」薛黎陷挠头,「我还有事,先走,等下午来接你去看看案发现场。」
苏提灯点头算作应了。
只不过真到了下午,苏提灯仍旧连薛黎陷的影子都没见着。
特意为了他说的事把午休时间都改了,苏提灯犹豫了会儿,叫绿奴四处找找去。他原本是乖乖在屋内等的,可思前想后,便打算去薛黎陷的房间看看,是不是临时有何事他不能及时通知自己但留了字条的?
刚出了自己的屋门,苏提灯才发现,所谓的对门也隔着蛮远,中间那么大一条假山溪流,倒也真难为早上薛黎陷蹭的一下出现在自己面前了。
此时此刻,下午仍旧毒辣的烈日烤的人都不愿出来走动,更显出这里那独一无二的幽静来。
刚绕过溪水的一个偏弯,苏提灯还未来得及去摇轮子,就见早上瞧见的那抹褐影再次出现了。
「你也是蛊师?」
苏提灯一愣,这个也字……难不成……
「小生对蛊术略通一二,不知这位公子……」
「你真有病还是装病?我早上瞧见你了,你明明能站起来。你故意装病的!你这样的人来我们卫家,是何目的?」
苏提灯内心一哂,表面上仍和善,「小生并非刻意隐瞒,只是……」
他话还没说完,就见眼前这人突然出手如电的向他腿部探去。
苏提灯微垂眸子,今天这里的静,简直就是为他准备的。
只是对方的手没有成功的碰到他腿上。
而早已伺机而动的『银银』也单口衔住了一块令牌,正渊盟的令牌。
要不是有这块令牌阻止,银银就能咬到这人的手上去了。
那人此刻也显然受了惊吓,压根没发现苏提灯右胳膊上还缠了这么诡异的一个生物。
此刻『银银』几乎把整个身子扬了起来,就拿尾巴稍勾着苏提灯的右手,而他轮椅旁挂着的那盏幽蓝盏灯笼,此刻也有些微微发黑的迹象。
这些也是电光火石之间,昨日曾得以有一面之缘的书南便疾步走上来了,「苏先生,你没事吧!」
苏提灯温和一笑,摇了摇头。这也是只狐狸,旁的人可能看不出来,他却一眼就看出来了,那令牌,本就是朝自己的银银这里打的,而非眼前这人。
可他上来却先真挚拳拳的问自己有事没事。
换句话说,书南知道自己想干甚么,他是在救眼前这人的命。
贱命一条,留着也是给他人作嫁衣。
苏提灯理了理衣袖,伸高了左手去勾银银嘴里的令牌,银银却死活闪着头躲避,好似在生气这事不能就这么了了似的。
瞧见没。
畜生比人好打交道,畜生知道你对它好就是对它好,它同样也知道,你刚才想打的就是它。
「听话。」苏提灯宠溺的开口,又拿指尖去戳了戳对方的尾巴,这条蛇终于放弃了扭来扭去,吧嗒一声松口,那令牌掉到了苏提灯怀里。
苏提灯一边拾起一边看了眼面前站着的已无血色的人,温温和和道了句抱歉,就准备将令牌还给书南了。
「苏先生,薛黎陷他那边走不开了,我替他跑一趟,这才找见你,倒让你受了惊吓,是我的不该……你别太往心里去……呃,苏先生?」
烈阳之下,苏提灯那惨白的一只手就那样伸在半空,握着那乌漆墨黑的令牌发愣。
「如果小生没记错,薛掌柜的令牌后面写的是他的姓氏,柳姑娘写的是个妙字,你这里……怎么写的是柳字?」
书南一愣,耐心解释道,「家父姓柳,我娘去世后,我爹就直接出家了,他原本就是正渊盟的人。但那时候我还小,他也没有给我取名字,总之我娘一走他失魂落魄的。我由正渊盟的师傅带大,师傅给我起的学名叫书南。长大后我想了想,还是把自己这个姓氏刻上去吧,聊作纪念。」
苏提灯继续愣神。
「那个……苏先生,我可以拿回去了么?雁槐,你也先回去吧,苏先生是我们正渊盟请来的人,无论你想对他做甚么,之前要先过问我们正渊盟吧。哪怕是盘查来路,也要先过问我们正渊盟。」
「自然。」苏提灯将令牌亲手交到书南手上,恢复了惯有的温和,「书南兄领路吧,免得让薛掌柜等太久。」
摇着轮椅磕碰着碎石子路走远时,苏提灯轻轻回头望了眼刚才那人离去的背影,无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