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薛黎陷刚打算推门去接柳妙妙的班时,就想起书南说过今天要带苏提灯去冰棺那里看看现场。
思索了半天,还是敲了敲苏提灯的房门,苏提灯原本也正在门边上的位置整理东西,顺手就拉开了,倒是薛黎陷一个猝不及防差点摔进来。
毕竟他敲了那半天没人应,还以为出甚么事了,打算破门而入。
苏提灯轻微皱了下眉,这人懂不懂点规矩,怎么……一身匪气。
「怎么了?」
「绿奴呢?」
「我支他去给我要个暖手炉来。」
「那个……」薛黎陷挠挠头,不知道该怎么说,他觉得以苏提灯那九窍心肯定知道甚么该说甚么不该说,就算知道了甚么那也得回来偷着说别当面说,可不知怎么,他今天有种很糟糕的预感。
要不是柳小喵想白天睡觉晚上干活,他不得不早上去替补,不然真想跟着一起去看看,以防他几句话把所有人得罪了。
「怎么?」
「这个……好歹人家的地盘,你懂得啊~」
苏提灯温和一笑,没有应声。
若说他一开始来真有忍气吞声的准备,但到了昨天发生的那一幕事,他就彻底毛了。
他的腿是他的死穴,没有准许就擅自作出这种事的人,只有杀无赦。
可好在卫雁槐没碰上,苏提灯咽下心中的烦躁,此时绿奴也回来了,推着苏提灯要走了,薛黎陷只是叮嘱了绿奴照顾好你家先生,有事一定要跟书南商量之后,就也先闪走了。
苏提灯对江湖世家本就没有甚么好感,他是一个理智的人不假,可心底多多少少还是会有点小烦的。
刚转过一个转角就遇见了赶过来的书南,这倒让苏提灯的心情略微好了一些,比起卫家死没死人,毒巫打不打算入侵中原,都不如眼下这个人是不是他要找的那个人来的更为重要。
可是,怎样开口才不显得突兀呢?
正这么思索着,却见书南突然停下了,回头笑的有些尴尬,「苏先生,昨天那件事,卫家的人都知道了。」
「於是?」苏提灯并没抬眼,略微后靠在椅背上,理了理衣袖。
「然后……你自报家门的时候,又说的是蛊师……所以卫家可能怕你去冰棺那里动些手脚,人就……有点多。」
苏提灯有一瞬的烦闷,「薛黎陷难道没告诉你,我不喜欢去人多的地方吗?」
书南干咳了一声,「他嘱咐过我很多,但是,这毕竟是卫家的地界,人家派多少人去,又不是正渊盟能掌控得了的。还望海涵。」
果然就不能指望薛黎陷甚么。
苏提灯在内心轻轻一叹,忽然生出一种疲倦来,他是不喜欢算计别人的,可偏偏有些事有些人逼得他不得不去步步算计,要不然,自己又如何活得下去呢。
面上仍旧温和的苏先生声音里含了一丝明显的冷清,「来都来了,便去看看吧。」
兔子急了都会咬人,更何况,是一只披着兔皮的狐狸。
只是待到苏提灯真到了锁着冰棺的房间,一瞬一个脑袋涨作两个大。
卫家那十来号人不说,怎么苏清辞也来了,旁边还有个不认得的姑娘,却又未站在卫家和苏家这两个方位。
下意识的将暖炉放在怀里,双手抄住了,苏提灯尽量放松自己,不去注意那些人探究的眼神,淡淡道,「开门吧。」
卫雁槐十分不情愿的开了门,自然是卫家的人先进去,尔后苏提灯他们,苏清辞和那个姑娘却只是在外面等着,没有进。
苏提灯被绿奴一推进去的时候就笑了,双手下意识的将暖炉握的更紧,略微往后侧仰头小声问绿奴道,「我是不是老了,所以老眼昏花了?」
「先生?」绿奴不解,虽然他对现下这个环境里的五个奇形怪状的大冰块也略微不解,棺材在哪儿呢?
他这边小声说话,站着的却全都是高手,估计连门口那两位也听得一清二楚,因此当下卫雁槐便有些不满,「你们在说甚么呢?还看不看了?」
「小生倒是想看,」苏提灯伸出一只手来整了整袖子,又立马缩回去了,显然是极其畏寒,可不知怎么,他说出的话也带着冰冷温度似的,比这屋子都冷,「不过敢问,棺材在哪儿呢?」
倒是书南在一边侧过头去勉力咬住腮帮子逼迫自己不要笑,薛黎陷那天回去后骂的可比苏提灯难听多了,原话是甚么来着……就五个冰疙瘩往那儿一放,糊弄鬼啊?
不过知道卫家暴走在即,书南连忙稳住自己情绪,把原先逄荔转述给卫家的说辞,全部转述了一边给他听。
苏提灯心里有些寒,怎么,不是直系嫡亲的便不是命了,不是武功出众能对卫家有益的人便不是人了。
柳妙妙转告说要保存尸体,他们便日夜往尸体上淋水冻住便算作棺材了。
是条狗死了尚且得挖个坑竖个碑吧。
真是讽刺。
书南原本还打算推着苏提灯往前走几步去看看,却见苏提灯反手向上轻轻搭了搭绿奴握着车椅的手。
不知是不是他本就生的白,又穿了一套黑,还是这室内实在太冷,书南就觉得那一刻像是一只手骨突然搭了搭绿奴的手。
「书南兄原先说,有正渊盟的人来看过了,确认没有缝隙?」
绿奴已经重新站到他家先生身后,看样子是打算推他走了。
「是的。」书南点头,不明白苏提灯是因为怕冷不想看了,还是被卫家人咄咄相逼的不愿继续看了。
「绿奴,我们回去吧。」
他话音刚落,就引起那边卫雁槐的严重不满,「喂!苏先生,正渊盟把你捧得天上有地下无的,你今日没下任何结果就走,是否是徒有虚名呢?」
「卫公子真的想听?」
其实苏提灯刚才就想说出来,只不过一想到外面还有两家,又想起今早薛黎陷那副支吾的样子,心想还是卖他们这个面子吧,却没想到偏偏有人不开眼追问个不休。
「你今天要是不给出答案来,就休想走出这个寒室!」
未等卫雁槐过去扯过苏提灯的轮椅,就见苏提灯自己摇动椅子又转了回来,温善的脸上是惯有的悲悯,「监守自盗。」
「甚么?!」卫雁槐愣住。
苏提灯轻轻咳嗽了几声,对绿奴打了个手势,绿奴瞪了那个卫雁槐一眼,就再次推着苏提灯往外走去了,车轱辘碾压地面的声音混杂着苏提灯的轻咳缓缓传来,出了门口的那一刻,就听苏提灯笑问,「敢问卫老爷子……尚在否?」
书南仍旧留在寒室内,他叫刚才的一系列的变故也震慑的说不出话来。
苏提灯身上确实有一种生人勿近的危险气息,偶尔才流露出来。
平日里一直会觉得他是一位悲悯的神明。
连笑起来都是心怀天下的慈悲。
就在刚才那一刻,书南觉得,苏提灯的笑声里却是带了一种蛊惑的味道,就只能让听者乖乖站在原地,不敢上前去再多问一句话,多冒犯一下。
这个人,到底是鬼魅,还是神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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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那天问我卫老爷子的事、不是故意找茬的,是在提醒我?」
「薛掌柜多虑了。」苏提灯伸出手来揉了揉太阳穴,他都准备睡觉了,薛黎陷却倒了班回来喋喋不休的问个不停。
也不知道是不是跟这人处的时间久了,苏提灯发现自己竟然格外对这个混账有忍耐力。竟然有功夫陪他在这一问一答。
可转念一想,如果自己今天不答,也会被明天,后天,大后天……
「那你这是……」
「小生说过了,我今天只是觉得,如果卫老爷子还在的话,按照卫家的名望来说,卫老爷子应该是个聪明人,聪明人自然不会派个不成器的傻子去管事。所以我的本意只是讽刺一下卫家长子的无用。真没别的意思。」
薛黎陷怀疑的上下打量着苏提灯,他们来了之后忙前忙后,因为觉得卫老爷子也忙,就没去叨扰,要不是苏提灯今天那看似无意的问话,估计所有人都以为卫老爷子还活的好好的。
但这个人竟然一口咬定不是那么回事……
薛黎陷摸了摸下巴,反正来日方长,谁怕谁啊。
「那你又为甚么匆匆一瞥就断定是监守自盗了?」
「谁告诉你小生那是匆匆一瞥?小生看的可仔细。」苏提灯倒了杯茶,准备喝了给自己提提神,好跟薛黎陷死磕下去,没想到茶还没入口就被薛黎陷拦下来了,「你回答完我就走。」
「薛掌柜,你也不是小孩子了。你以前是小孩子的时候,玩过过家家么?」
薛黎陷一愣,心说怎么又扯到这上面去了,可还是乖乖的点了点头。
「无知小孩捏的东西,也比那冰棺更精致些吧。」苏提灯单手托腮,将灯笼往怀里搁了,「还是薛掌柜也觉得,那东西能称得上棺材?」
薛黎陷无奈,「就凭这个?」
「水是可以流动的,今天我冻个这个形状,明天我兴许来了兴致换个其他的形状。那所谓的冰棺里曾经有没有人都两说。柳姑娘是唯一见过死者样子的,她走之前只告诉他们让保管起来。可……真保管还是假保管,就又是另外一说了。」
薛黎陷犹豫起来,他也不是未曾想过卫家是否没说真话,可是他想不透,卫家不说真话是为了甚么?
况且,逄荔说那天是先听卫雁槐惊讶的说卫臻没了,尔后才发现尸体没了。
现在连后山的尸体也有些没了。
薛黎陷只敢保证那尸体没了的时候他和柳妙妙都铁定不在场。
不然他和柳妙妙就生吞了正渊盟的令牌以死谢罪,简直把师傅和爹娘的脸面丢尽了。
就算是有甚么怪力乱神的蛊术,他也不信尸体没了会一点风吹草动的动静都不发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