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世道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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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断想(3)

"写不成书,只寄得相思一点。"(宋,张炎《解连环》)仅这一点的相思,便可化做思念的大海,让那排山倒海的波涛卷来,把那痴想的人儿冲走,只落得一片白茫茫的岸滩真干净。

记得十年前,我和蒋庆参加了一次与北欧学者的交流,接待的是几位所谓"绿党"的成员。交谈中不知怎么扯到了社会的发展,洋人"欧洲中心论"的理念浅薄地写在了脸上,说:进步是衡量社会发展的唯一尺度。蒋庆当即反驳:进步不是唯一的尺度,社会的发展还应该有一个重要尺度,就是幸福。

幸福

《辞海》对"幸福"这样解释:幸福"是心情舒畅的境遇和生活"。从伦理上说,"幸福是人生的目的和道德的标准"。这里实际上讲了两个问题:前者所说的幸福,其实就是快乐;而后者所说的幸福则成为一种人生观,是一种理性的诉求。

人类用语言所最难以表述完美的那种情愫,可能就是幸福了。幸福是快乐吗?感官所能感受到的快乐,终究是生理层面的,而幸福则是纯心理层面的东西,二者虽有联系,却又不能等同。如果说幸福是指一切福喜好事,那只能是浅薄小人的无知。幸福是什么呢?幸福应是深入人心底的一种愉悦,是人在一个瞬间的时段所能感受到的最高精神享受,它既不是美,也不是快乐,而是人的心理对自身和外部世界的充分理解与认同,幸福与其说是一种欢愉的情感,不如说是一种生活的体验。

幸福并不是所有的人都能体会得到的,人们往往以为幸福是一种人生的目标,把幸福看做是未来式,总在不停地争取中,为获取幸福极尽努力。他们并不知道,其实幸福存在于人们生活的每时每刻。当我去医院看望已多日不能进食、枯瘦如柴的老友,心升怜悯则又漂出了一丝庆幸:我还能吃东西,我有多幸福。滚滚红尘,有多少人为了追求幸福而不懈努力,最终陷入名、权、利的泥潭中不能自拔。他们犯了一个共同的错误:真正的幸福恰恰就在出发的原点,而他们却坚信它在更远的地方。

衡量一个人是不是幸福,不是看他拥有多少令人高兴的事情,而应看他是否正在为一些小事烦恼着。只有幸福的人,才会把那些不关痛痒的事情挂在心上,才会对鸡毛蒜皮的小事有敏锐的感觉。而那些正经历着大灾大难的人,是无暇顾及这些小事的。那些正经历着幸福的人,只有在失去了幸福之后,才会发现它们曾经存在。所以,人应该学会从最平常的日子、最琐碎的事情中仔细地品尝幸福。

那些世代居住在大山深处、偏远地区的少数民族,他们绝大多数都天生就会跳舞,张口就会唱歌,他们的社会形态并不发达,且大多是全国闻名的贫困地区,但是他们的精神世界非常丰富,他们的舞姿如行云,歌声如流水,那是由内心中流淌出来的欢乐。这种生活正是海德格尔向往的:人诗意地栖居在大地之上。而今日繁华进步的大都市,不论你有多少年薪,都已经不可能奢望有这样梦境般的生活了。进步这把尺子就是这样驱赶走了人们曾经拥有过的幸福。一个人如果不能了解自己民族的历史、文化和传统,不能为它们感到自豪,不能尝试体验那种朴实的幸福,纵然是现代化了、进步了,却又是谁的现代化和进步呢?常说人是根本,人失去了精神追求,现代化的意义又何在?

幸福,是一个永远难解的迷,是人心中一个诱人的笑靥。她让人向往她,为她而努力奋斗,却又不容易得到她。在得到了幸福的时候,人们可以感受它,却难以描绘它。当你真正抓住它的时候,它又会偷偷一笑,笑你已人生无多……

说"偏激"

偏激一词,未见于《辞海》和《词源》,可见是个新词,历史并不悠久。在意识形态定于一统之后,对于思想不合者,多用"偏激"一词概之,是谓不能坚持正确的立场和观点,认识上带有偏颇之见,无足可取,被视为偏激者,亦即早年错误思想之谓也。

人有思想原本是区别于动物的重要特征,每个人的生长环境、阅历不同,看问题的方法、思路就会有所不同,这是极为正常的事情。也正因为各自认识的不同,才会为领导者正确决策提供各种参照物和选择方案,对于不同的认识和看法的容忍和接纳,正是检验领导者胸襟和器局的一种标志。在今日,对于不同的认识和看法已经不再用"错误思想"这一概念来批判了,这是历史的进步、社会的进步。但是错误还是错误,不用"错误"就用"偏激"吧!换了个新名词,所概括的内容却没有变。但是细想去,"偏激"的概念还是颇值玩味的。

说人"偏激",其实是把自己孤立起来的一种思想方法,一个人不能包容,于是形影相吊,环顾四周,非左即右。毛泽东强调百花齐放,并无偏激说"偏激"

之说。难道那些开得鲜艳一些的花,或是长得短小一些的草,就非左即右了?有了这种思想方法,很难团结大多数人一道工作,要么自己单干,要么搞运动整人。原本是自己把自己孤立了起来,却说都是他人的错,且永不改悔!有了这种思想方法,如果再授以权柄,受祸害的就绝不是少数人了。

说人"偏激",那是先把自己确立为永远正确的坐标,并以此为基准,然后再去修理别人。所有的人只要不合于我的认识,不能与我看齐的便是非左即右,便是认识偏激,以自我为中心,以自己首先确定的目标来整齐他人,便是这种人的思想方法,其实一个人不可能是永远正确的。既不能以自己曾经正确过而自命不凡,也不能以自己有过错误而萎靡不振,人是一个不断成长的过程,一贯正确了就停止了,无法前进。不能与时俱进,便会落后,一切都是辩证的。再说倘若有一天待自己转变了认识,是否自己也变得偏激了呢?非也。因为只有永远站在自认为正确的立场上,才会看得别人偏激,足见偏激的永远都是他人,而非自己。

说人"偏激",只是器局狭隘之人的所为,因为狭隘,难容他人,为了排斥他人,以偏激为口实,拆墙撤梯,设置障碍。做人,比较的是胸襟坦荡;为官,比较的是器局大小。宰相肚里能撑船,其实说的也是这个道理,一个器局狭隘之人,原不适合为众人首领,可以做些自己能做之事,最是妥当。但非要为官,器局限制,便不可能有大作为。说人偏激,体现的恰是自己的豆胆小量,不能容人者,难以成大事。明白这个道理的人不少,但真正能实践好的,自古以来稀少。因为人在官位,头脑会膨胀,器局伴随着头脑的不断膨胀而急剧收缩,只能日渐狭隘下去。

偏激,看似一句客观公正的评价,却包含着说话人丰富的内涵。但世人不会因某人被说"偏激"而不理睬,也不会因某人说人偏激而恭维。与正确是不用辩解的一样,被说偏激也不需辩解。让这个世界多一些不同的认识有什么不好,为什么大自然可以丰富多彩,而人类社会就只能有一种思想、一种认识。其实世上真正有价值的理念,最早大多来自"偏激"之见,当这种"偏激"冲破束缚之后,即会蜕变为了真理。由是看来,说别人认识偏激者,其实正是世上那些自以为正确的人最自负的声音。

谈谈"既得利益集团"

近几年,"既得利益集团"这个概念渐渐地耳熟能详起来,出现在人们的言谈之中,出现在报章杂志中。人们不论知不知道这个概念,都已经在熟练地使用了,因为它的矛头所向,正是人们心中所要泄愤的对象。

今日的"既得利益集团"究竟指的是谁呢?它并非是指某个特定的个人或个别的团体,而是专指靠非正常手段获取利益的那个群体。在中国,主要为三类人:首先是那些通过行政垄断获得超额利润的部门和行业,其成员将利润转化为个人收入和在职消费;其次是通过营私舞弊,偷税漏税、制假造假、走私贩私等非法手段攫取社会财富的那些群体;最后是利用资源分配权进行权钱交易,获得不合理收入的国家公职人员。所有这些群体和个人,他们不可能代表公共利益和国际惯例,没有带来生产力的发展和创新,只造成了社会福利的净损失,因此,他们成为今天人们愤恨的对象。

既得利益集团究竟得到了些什么呢?细分析,它彰显了中国的四大不公:首先,是资源配置不公,许多行业,民营经济进不去,只有国企长期获得垄断利润,其职工获得超额报酬。其次,是行政垄断。金融、电信、电力、自来水、铁路等行业,政府操控资源,通过行政手段获取垄断利润,然后将利润转换为个人收入。再次,是政府公职人员以权谋私,入股煤矿及药品审批等环节,某些人通过非正常渠道获取政府的特许、配额、许可证等,为其带来高收入。最后,这些非正常手段暴富的人,既不做慈善事业,鄙视穷人,又使财富不合理使用,如在赌场一掷万金,引起人们极大反感。据统计:2005年,电力、电信、石油、金融、保险、水电气供应和烟草行业的职工有833万人,不到全国职工人数的8%,但其工资及工资外收入总额相当于当年全国职工工资总额的55%。又有数据显示,工行、建行、招行和浦发银行的员工成本占营业费用的比重超过50%。这些依靠垄断获得的高额收入已经引起人们的不满,更不要说还有些公职人员通过贪腐攫取的黑钱了。

在今日的发展中,之所以能产生既得利益集团,主要是因为中国经济还不是完全的市场经济,还没有实现完全的竞争经济。企业的发展不是靠竞争,而是靠垄断和权势,少数人通过企业资本运营和国有资产转让的权利,通过MBO,使国资流入自己的腰包,迅速积累起大量资本。而今,既得利益集团不仅获得巨大社会财富,而且还掌握了部分社会主宰权,控制价格,并取得了越来越多的话语权。例如房地产商,通过收买媒体、做广告、肆无忌惮地从消费者手中揽钱。当人们普遍呼吁应降低房价时,他们又团结一心,坚持到底,做"猪坚强"。

邓小平在改革之初提出让一部分人先富起来,其初衷决非是让这样一个既得利益集团先富起来。正是产生了这样一个群体,才使许多人对改革发生了动摇,解决既得利益集团的问题对于今天至关重要。虽然这个群体暴发于经济改革时,却是根植于中国三十年来未能解决的政治体制之中。所以,不推动政治体制改革,仅在经济上用劲是不能根本解决问题的。

今天,已经成长起来的既得利益集团正在日益团结起来对抗各种改革,使改革事业功亏一篑。

在将要进行的政治体制改革中,核心的问题是对政府无所不能的权利的制约,同时还要加快推进国有企业和垄断行业的改革,例如设立人民基金,对高利润的国家垄断企业,不仅要征税,而且要有社会分红,以真正体现人民当家做主的社会主义内涵。

有感"孙子"

《孙子兵法》是研究战争的学问,自古至今被兵家奉为圭臬。今日研究《孙子》更是盛世一景,余自《孙子兵法》首届国际会即参与,后又参加了第三届和本次第六届国际会议。因是国际会议,来了不少洋人,有美、日、俄、法、瑞典等许多国家的研究者,还有来自台湾和香港的学者多人,皆组团而来,将一座美丽安静的山庄填塞得满满当当。开幕式上,来自北京的将军们坐满了主席台,倒把出钱资助这次会议的深圳一家企业老板撂到了最边边的角落。

说来也怪,企业家经商挣钱原是本业,不意竞也迷上了《孙子》,有钱人办事就是不一般,豪气、大方,变个法玩《孙子》,请百十个著名书法家,每人写一段孙子的语录,集录成《孙子百家书》,又请荣宝斋木版水印,做成一箱箱的礼品,据说一箱要五万元,须知这"百家书孙子"绝不是小钱可玩的把戏。

把玩《孙子》本是极雅的事,蚁附者多可以想象,来自各国各地的"学者"们,从各个方面谈论《孙子》,可谓南腔北调,五花八门,推陈出新,与时俱进,新鲜实是新鲜,但味道总觉不正。会上有一老者言:"孙子兵学不仅可以指导战争,而且可以用于经商、行政管理、体育、医学,甚至可以打太极拳,皆可受益无穷,实是一部宝书。"有一美国佬叫嚣:"中国人就是好斗,愿意打仗,两千多年前就已如此,今日可想而知。"那厮也不想想,他们美国要是不想打仗,去伊拉克、阿富汗、越南干什么?战争是国家利益的追求,美国人认为他们的利益在中东,便飞去了那里,而我们不认为自己的利益在国境以外,所以不存在突然打人的问题。但是如果有人触犯了我们的利益,我们也不会客气,你就是块石头,我就是只鸡蛋,老子撞你一身黄儿。其实吵也没什么好吵的,偏见比无知离真理更远。

真理总是掌握在学问深厚的专家手中,这大概不会有错。研究孙子,花费功夫,用尽心力,方有所成,诚不易也。有位老专家端坐着宣谈论文,声音浑厚有磁性,说:"孙子是伟大的和平使者,这部兵法的要旨是以战止战,不是为了战争,而是要消灭战争,学习《孙子兵法》关键就在"不战",要"慎战",要用"外交"、"伐谋"等手段来达到和取代战争的目的。"实是高论。言者满嘴泡沫,听者一头雾水。余不解,不想打仗看《孙子》干什么!要治国可以看《论语》呀!不想打仗的人能赢得战争吗?还是什么"和平使者"!李鸿章去日本马关谈判,就是扮演的这种不想打仗的"和平使者"角色,结果则是丧权辱国。学者的研究和历史的现实隔得如此遥远,显得这般陌生,让人深深地领会了什么叫做"迂阔"。

中国人发明了火药,却只会放烟花,洋人学了去,造出了枪炮,打败了国人,又是赔款,又是割地。中国产生了伟大的《孙子兵法》,但孙子的子孙们却只会一味地讲和平,讲止战。而美国人把《孙子》学了去,打败了阿富汗,又赢了伊拉克,却又反过来说中国人好战是有历史渊源的。世间的一切竟是如此的荒诞。国人和洋人的思维有一个共同点,即都有点问题,国人的脑子进了水,洋人的嘴巴抹了油。

要说《孙子》的思想精髓应该是他的"全胜"战略思想,是告诉人们怎么把仗打赢。军人就是打仗的,和平是政治家的事情,一越位,事情就会搞得一团糟,这本是极浅显明白之事。所谓"不战而屈人之兵"的要害还是要"屈人之兵",如果做不到这一点,还叫什么"孙子"。国家战略,在哲学层面上可以是和平的,在兵学层面上还是要讲求如何取胜。不然的话既然热爱和平,喜欢休闲,就不要看《孙子》,看《庄子》好了。就这么简单的道理,却被会议上的军民弄拧了。孙子成了"和平使者",这似乎有点像美军在伊拉克所宣传的那样,滑稽可笑。愚人久之终愚已,现在只好解释说没办法才打仗,战争是不得已的事情。"没办法"是你笨,"不得已"是你被动,这还有什么好说的!

看看这孙子国际会议的代表,有肩章灿灿的军官,有西装笔挺的洋人,更有佛门的袈裟和花枝招展的靓女。孙子是用于战场的兵法,历两千年不朽,今日移花接木,用于商场,商场如战场;用于官场,官场如战场;用于情场……游戏有规则,道德有底线,孙子是对付敌人的,将其用于其他方面,就会打穿底线,破坏规则!无所不能的理论,就会有无所不用的去处。今日的所谓孙子研究更像是个百老汇,演绎着和平都市的一片繁华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