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要见范书记!请范书记出来见我们!”
一大早,绿原区区委的门口就围上了一大群人,他们个个怒气冲冲,满脸通红,似乎和什么人不共戴天似的。一个大红横幅由两个壮小伙子扯着,上面“我们要土地,还我土地”几个大字分外醒目。他们是来自开发区的一帮失地农民。
区委的门前增加了警卫,马路的马路的对面也停放着几辆警车。
这些农民们坚决要求见区委书记范立国。可是当被告知范书记今天有一个很重要的会议要开,不能马上来见他们,请他们先回去,他们的问题将由专案组调查核实再解决时。他们却依然不肯离开区委的门前。他们闹哄哄的,又说又笑,围在一起聊起了家常。
几个年纪大一点的农民已经捺不住寂寞,拿出一副扑克牌,席地一坐,砍起了牛腿。
突然间,人群中像开了锅似的骚动了起来,原来是一个农民因为等得心急火燎,突然犯了神经病,他一边在大街上狂跑,一边声嘶力竭地叫着:“我要接见范书记,我要接见范书记,范书记再不来见我,我就撞车啦!”
这是一个面孔黑红,40多岁的农民,虽说有这种病,可是身体却很健壮,几个小伙子去拉他,却都拉不住。嘈杂中,只听有人大声喊着:“赵强呢?赵强在哪?赵强会有办法!……快去叫赵强。”又有人回答:“赵强昨天就到靖边去了,不在!”
眼见得这个犯病的农民向大马路上冲去,一辆飞驰而来的出租汽车“吱”地一声来了个急刹车,后面几辆行驶而来的车辆见状也急速停车。顿时,后面行驶而来的各种车辆排成了一条长龙,几辆开公共汽车的女司机见状,欲绕过市委门口继续赶路,可是没想到,反而起了阻碍交通的效果,就连街边的岔路口也被封死了……
半个小时后,当范立国出现在区委门前时,这里的局势已如箭在弦上。
这时,那个犯病的农民已被送往医院了。交通也正在几名身穿制服的男交警的指挥下恢复着原有的秩序。可是,上访农民们的情绪却仍然十分激动。他们一见到范书记,便像开水锅里的水一样蠢蠢欲动起来。
身穿黑色西装,脖子上扎着红色领带的范立国往人群中一站,就像一座山一样吸引着所有人的目光,他沉着冷静,目光炯炯,他把两手向两边一挥,高声说道:“市民们!市民们!静静!静一静!”他的声音坚定而又沉着,响亮而又高昂。
顿时,骚动的人群安静了下来。人们瞪着一双双眼睛看着这位慈眉善目的区委书记。
“市民朋友们,大伯大叔们,从今天起,你们已经不再是从前那个一手老茧,两腿泥巴的农民了,你们已经十分光荣地加入到银川市市民的行列了。不知你们想过没有啊?你们既然已经是银川市市民的一员了,那么,你们就理所应当地要为建设一个美丽富饶的银川市而增砖添瓦,贡献力量。你们说,我这样说对吗?”
上访的人群鸦雀无声。
一声市民们,让所有的农民心里不知舒坦了多少。当城里人,这是多少农村人人老几辈子做梦都在想的美事啊!以往多少个日日夜夜,他们看着乡村的太阳看着乡村的月亮和星星,他们在想,这世界为什么是这么不公平?为什么城里人一出生就可以享受到国家的种种优惠政策?为什么同是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公民,却有着两种截然不同的待遇?啥时候?咱乡下人也可以像城里人一样可以享受到养老金、住房公积金、劳动保险金、社会保险金?在这个世界上,谁不想活得更好?谁不想活得更自在?俺们并不比城里人差,为啥得不到别人的尊重?为啥要叫我们泥腿子?今天,这愿望实现了!实现了俺们终于放下了镰刀和锄头,进城当起了城里人了!还有啥委屈要诉,还有啥不满意的地方,唉!都是小意思了。小意思了。
随后,范立国告诉这些失地农民们,他们所反映的问题,失地的补助金问题,失地农民的再就业问题,失地农民的再培训问题,失地农民的养老保险等问题,等等等等问题,政府已经在考虑,不久将会给他们一个满意的答复。
听了范立国的话,农民们像是被吃了颗定心丸,终于,他们的脸上露出了这一天中难得的笑容。一些农民似乎是想起了家中的什么事,急急忙忙地要赶回家去。还有一些农民却围着范立国不肯离去。他们和范立国聊起了天,说起了有的农民住不惯分配给的楼房,有的一天到晚待在屋里不出来,还有的一天到晚待在外面不愿进屋。还有的农民说没有了地太清闲了,想在凉台上养几只鸡。有一个农民说他想养一只羊。一个住在一楼的农民结结巴巴地说,小区里那么好的地却只种些中看不中用的野草,真是太可惜了。他想在门前开一片菜地,再种上一些西瓜,不知政府允许不?
听了农民们的话,范立国并没有立即回答对与否,而是开心地爆发出了一阵阵富有魅力的大笑,围在他身边的那几个农民开始先是一愣,继而也和范立国一样,大笑起来。他们的笑声是那么响亮、欢快,并且似乎还带着一丝丝田野里的气息,惹得一些路过的人也跑过来看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令人好笑的事情。
“走哇!走哇!朝前走哇!你大胆地朝前走哇!”
湛蓝的天空,一丝云彩都没有。一条让太阳烤得快冒烟的路上急驶来一辆大货车,并带过一阵不成调不成曲的歌声。
这是在通向陕西省靖边县的一条道路上,大货车上坐着一名细眉细眼的年轻司机。他的身旁坐着一个方脸、浓眉大眼的小伙子。刚才那阵歌声就是这位歌星的杰作。小伙子一路上不停地向年轻的司机讲述着自己的种种宏大心愿。而年轻的司机总是给他一顿冷嘲热讽。比如说,当浓眉大眼的小伙子刚向年轻的司机许诺,等这趟买卖做成,就给他买一部手机,那年轻的司机马上反驳道,得了吧!强哥,漂亮话先不要说得太早,上次卖西瓜的时候,你不也是这样的话,可手机呢,连个毛也没见到。
方脸小伙子一听,马上沉下脸说,“哎呀!咋就没个记性?在外面要叫赵经理。不是早就给你说过吗!那车西瓜不是让瓜贩子给骗走了吗?如果有天咱把那两个瓜骗子找到了,你哥的话还算数。”
年轻司机对他作了个鬼脸,“好!好!赵经理!今天我们晚上在哪里歇脚?”
被称作赵经理的方脸小伙子叫赵强。那个细眉细眼的年轻司机叫赵建。这是一对堂兄弟。正一路风尘地赶着往靖边去贩面粉。他们天麻麻亮时就动身了,朦胧着双眼赶了大半天的路,俩人都已懒得搭话。只是这赵强是个天性乐观的人,总是出点鬼点子,给这赵建提提神。当他们走到傍晚时,天色突然变得昏暗了起来,一层浓浓的大雾像一个巨大的锅盖一样罩上了天空。来来往往的车都打开了车灯。对面来的车灯就像一只只怪兽的眼睛。赵强心想,坏了!这可怎么办,天还没黑呢这雾就下来了,到了前面的庄子上,还要几时呢。
由于有了雾,他们的车速明显慢了许多。还没走多少路,天就大黑了。赵强说,小建,咱们能不能再快些?这车怎么就像老牛车一样。
赵建哭丧着脸说,咋能快呢,这简直就像是瞎子开车一样,乱往前摸着呢,还敢开快。
赵强说,咋这么倒霉,头一趟走远路,就遇上这鬼天气。
赵建说,我看你就是个倒霉鬼,上一次头次贩瓜还就碰到了瓜骗子呢。可惜咱那一车好瓜,白白让瓜骗子得了。
你怎么就不说些子吉利话呢?赵强不满地对赵建白了一眼。天越来越黑了,雾气有些呛人。车也越开越慢了。突然,赵强对赵建说,小建,停车!停车!
赵建把眉一皱,声调拖了一裤带长,“我的老哥哟——又咋了?”
“我尿憋得慌。”说着,赵强已经跳下车去了。
赵强痛快地撒完了尿,刚要上车。他忽然感到哪儿有点不对头,他围着车刚转到车后,就大叫了一声:“小建!小建!不好了!不好了!”
听到叫声,小建已飞快地跳下了车,来到了赵强的面前,“哥!怎么了?——话还没说完,他也和赵小强一样傻眼了。
这是那个王八蛋干的?我操他八辈子先人了。
只见货车的后车厢已被打开,车厢里的面粉袋子豁然少了一个大口子。哥俩打着手电筒一数,简直立马要瘫了,连气恼的劲都快没有了。整整少了20袋子。
这还做什么买卖?还没到目的地呢,就已经快赔光了。哥俩把车厢上好,又上了路。这一路,俩人都像是哑巴了,谁也没心思开玩笑了。
一路上,赵强心里真是苦得不是个滋味。就连在路边的一个小客店里吃饭时,客店里的一个像山菊花一样水灵的陕北女子对他含情脉脉,他都麻木地视而不见,那姑娘还偷偷地往他的碗里多藏了一个荷包蛋。第二天,天还没怎么亮,赵强和赵建就又上路了。
一路上,高天白云,黄土碧树,村舍片片,红瓦点点,田野里的庄稼绿油油的,风儿卷过一阵阵诱人的的波浪,像一个又一个绿色的梦,若是在往常,赵强早就扯开嗓子吼上几声。可是今儿,他真没那个心思。
赵建此时也是闷着个头,一路上不作一声。不知怎么,昨晚那姑娘的一对水灵灵的眼睛让他撕心裂般地想念着娇娇。娇娇是罗家庄最出色的姑娘,她的笑声就像银铃一样好听,她的眼睛就像一对水汪汪的黑葡萄,能让赵建忘却一切人间烦恼,可他纯粹是在单相思,因为娇娇压根对他就没那心。此时,赵建看着前不见头后不见尾的一条道路,看着碧绿的田野,心中默默地叫道:娇娇,你在哪儿呢?此时此刻,你在干啥呢……
然而,更为严峻的现实还在后面呢!当他们千辛万苦地到达了陕西省靖边县之后,一路叫卖,喊得嗓子直冒烟,却没卖出去一袋面。兄弟俩就差跪下去求人了,可是谁也不愿对他们的面粉多看一眼。
原来,这儿的人们都认牌子,赵强他们卖的面一没牌子,二没吃过,谁敢买啊!赵强和赵建好歹说服了一家小面馆的女老板放下了一袋他们的面粉,可说好了要等客人吃了说好才能付款。
本来就在路上出了那等事,本赔大了,现在剩下的面粉又卖不出去,愁得赵强仿佛在几天功夫里老了许多。最后他和赵建一合计,再这样待下去,也不过是越赔越多,不如把剩下的这些面粉以低价全部出售给街上的一家粮油店,俩人速速打道回府,再从长计议吧!哥俩的意见达成一致。就在第二天,他们以赔本的价钱把所有剩下的面粉全部出手。然后开车上路。
在回来的路上,赵强望着一望无际的田野,心里又痛又痒,就像爬满了几万只毒蝎子一样。他想,我赵强不会是个干啥瞎啥的人吧?我赵强不会是个命这么苦的人吧?
不行!我就不信了。下次我还要到这里来卖面粉,这一次他们不认我的面粉。下一次我要让他们打着锣鼓夹道欢迎我。否则,我就不姓赵了。
哈!太阳真毒啊,没想到才6月的天,天就这样毒。
“走哇!走哇!哥哥你大胆地朝前走哇!”……
一条生烟的大道上甩下了赵强的一阵歌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