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北的票号类似江南的钱庄,但业务比钱庄广,做法也比较活,如今的银行像票号,多过像钱庄,最低限度在清末已有雏型的支票——银票,当然银票跟现在的支票,在使用功率上,大有不如,但最低限度,已解决了做生意的人,或者出外去远处的商旅,背一大袋银而上路的困难和安全问题。
济南票号在济南城里的同业间,信誉最好,招牌也好,你莫看它门面看来有点窝囊和破落,但客似云来,有时候票号里的银根松动,存钱进去,不但没有利息,票号反要向客户收取手续费,像王腾达那样将一箱东西存在里面,不但要交费用,而且还得讲情面,当然凭王腾达近期在商场上的威风,要办什么事都容易。
当济南票号的大档手(相当于现在的银行经理)打开铁柜,取出一只铁箱来时,小虎子等人立即紧张起来,一对眼睛一直没有离开过那只箱子!
大挡手老徐道:“请二夫人检视,这只箱子可没开过,封条也尚完好的!”
铁箱的面积只有普通的藤箧一般大小,裘小咪看也不看便说道:“咱们信得过你!”
老徐拿出一张纸来,说道:“请您在这里签个名,盖个印,表示你今日来提取过!”
裘小咪办好手续,老徐便道:“诸位慢慢看,俺到外面等!”他出去时,顺手将铁门关上,这是密室,铁箱打开之后,只有金氏、裘小咪和小虎子能够看得到。
小虎子说道:“请二夫人将箱子打开吧!”
裘小咪也有点紧张,她先撕掉箱子上面的封条,再取出一把钥匙来,双手有点发抖地将锁打开,掀起盖子,只见里面放着一叠钱,几条金条,还有一把枪,一包子弹!
小虎子叫裘小咪将箱里的东西全部拿出来,这又发现箱底原来还有一本薄薄的小册子,小虎子立即伸手过去,道:“二夫人,这本册子可以借我看看吗?”
裘小咪说道:“可以,但我要一齐来看!”
“没问题!”小虎子接过簿册打开扉页,只见里面用毛笔写着一行字:上海青龙帮花名册!
这刹那,小虎子像遭电殛般,心头猛地一跳,他连忙再揭下去,第一页注明帮主,第一任是汪伦,第二任是王达仁,他指着王达仁的名,问金氏:“王太太,王先生以前是不是叫这个名字?”
金氏点点头,道:“是的,他在家的小名阿小仁子,上学时才叫达仁的……但他在济宁开始便改名腾达了,达仁这个名字,我也几乎忘记了。”
小虎子继续看下去,里面都是些人名,有的名字在上面用红笔打了个交叉,有的则用红笔勾掉!小虎子道:“这本册子是有关王先生在上海的资料,对你们没有好处,只有坏处,俺想取走!”
金氏与裘小咪齐声同意,小虎子蹲下检查了一下,那些钱是真钞,他自然不动,结果他又取走了手枪和子弹。“俺写一张收据给你们!”
金氏与裘小咪忙不迭表示不用,她们重新将铁箱锁好,小虎子敲门,老徐推门进去,哈腰道:“队长办好公事啦!”
小虎子点点头,转头道:“两位夫人请慢,俺先出去了,假如两位有新发现的,请挂个电话到总局找俺,如果俺不在的话,亦请交代一下!”
金氏忙说道:“谢谢队长,要你多操心!”
小虎子刚走了两步,又想起一件事来,急忙再走回去,道:“两位夫人,万一有人找上门,向你们要这些东西,你就说不知道……嗯,也可以告诉他们,说王先生那个铁箱,让咱们拿走了!”
裘小咪脸色有点发白,道:“队长不派人保护咱们?”
“在未破案之前,咱们一定会保护你们!”
小虎子到大厅,丁一彪已至,他扼要地向他报告了,然后将东西交给他,丁一彪掀开花名册,看了几眼,带点兴奋地道:“这次收获不错,咱们回去吧!小杨,你留下来问问……”他附耳对杨镇说了几句话。
杨镇道:“俺知道了。”
丁一彪又对赵华国道:“小赵,你到王家或者药厂那里,找几个跟王腾达在上海混过的人,请他们到总局来一趟!态度要温和一点。”
赵华国尚未返回总局,杨镇已先到达了,他向丁一彪报告:“副局长,俺依你的吩咐问过老徐,他说自四月三十日之后,裘小咪没再到过济南票号,还出示过手续单,让俺看过!”
丁一彪点点头,道:“这样看来裘小咪这个人还是老实的,她的话咱们还能相信。”
周而勇道:“好吧,咱们大家集中精神研究王腾达的遗物。”
小虎子轻轻吸了一口气,首先说出自己的见解。“俺认为王腾达临死前对王处长说的那两个字,是指杀人者是青龙帮的人!”
会议室里的人,大部份都赞成他的看法,岳华山道:“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事情便好办得多了!咱们将此事以及在彭开家地窖里自杀的那两个大汉的遗照,寄到上海,请他们协助调查一下,相信王处长跟他们的关系,卜局长不会推托。”
丁一彪道:“这步棋咱们迟早要走,但大家是不是可以再深入挖掘一下,王腾达离开上海已十八年,为什么当年人家不来杀他,而到现在才进行?”
朱国明问道:“会否因为他改了名,人家找不到他,至今时才查清楚他的下落呢?”
杨镇道:“不可能,王腾达不是无名小卒,而且他还到上海办西药。”
凌志风道:“他的死亡会否跟他到上海办西药有关?咱们可以在这方面着手调查一下,起码要知道他跟什么人接触,到上海买药是不是他亲自去的!”
小虎子接道:“等下老赵带人来了之后,就可以问清楚……”
周而勇道:“慢来慢来,根本问题咱们还未弄清楚,王腾达之死,是否跟俞大坤钻戒失窃案有关,这一点咱们一直以来,都还未有确定过!”
岳华山道:“以前我也有怀疑,但现在却认为,这两件案子,二合为一,王腾达之死,根本是钻戒失窃案的延续。”
丁一彪问:“理由何在?”
“俞大坤那只钻戒是在上海订造的,而杀死王腾达的凶手,却是上海青龙帮的人——假设咱们的猜测没错的话,”岳华山道:“两件案子都跟上海有关系,我看不会是偶然的凑巧。”
周而勇这:“大家继续发表意见。”
朱国明道:“我赞成岳处长的看法!”其他人亦一致同意。
周而勇道:“好吧,咱们就假设这两宗案子,实为一宗,但到底钻戒里面藏了什么秘密?”
朱国明道:“我赞成请俞大坤来问一问!”
周而勇道:“现在已夜了,明天才进行,继续?”
丁一彪道:“通常一般的谋财害命,除了报复,陷害,便是为了名、利、权,几乎无一能脱离这个范围,所以我大胆假设,那颗钻石本来是一种权力象征,当时首饰铺一时不察,卖了给大坤,而事后才发觉,所以便不惜任何代价都要抢回。”
凌志风不赞成。“假如那只钻戒是上海帮会的权力象征,他们大可以出钱向俞大坤收购,甚至付出比原价高的代价,照理俞大坤不会拒绝。”
丁一彪想了一下,反问:“凌科长认为那只钻戒,又有什么价值。”
凌志风道:“我暂时还推敲不出来,但估计那件事总是见不得光的,否则他们可以向俞大坤收购。”
周而勇道:“大家如果没有意见,我先来总结一下。”他环扫在场之人一眼,顿了一顿,才道:“俞大坤在上海订购的钻戒,其真实的价值,远远超出卖价,这可能是上海的首饰店一时弄错了,而实际上钻戒在帮会中人的眼中,它价值极高,所以不惜远到上海做案,除了利用李光祖的鹦鹉盗走钻戒之外,并将一切知情的人杀掉!”
岳华山忽然插腔道:“梅再发为什么不杀死掮客老陈?他跟他朝过相,但跟他朝过相的王腾达和李光祖,却先后遭受灭口之灾,局长刚才的总结,未将王腾达联系上?”
丁一彪道:“我替局长解释一下,因为王腾达是知情者,青龙帮的人来问他有关俞大坤那只钻石的事。”
“不对,”岳华山可不同意:“他们找俞大坤是在四月廿六日,但他们去找李光祖却是四月廿二日,证明他们早已知道钻戒是在俞大坤手中,而且凭王腾达昔日跟青龙帮的渊源,假如他只知道这一点丁秘密,以他的性格,绝对不会使对方引起杀机。”
丁一彪反问道:“岳处长有什么高见?”
岳华山还未答,凌志风已抢着道:“王腾达一定还知道更多的秘密,而且这个秘密假如泄漏了一丁点,便会对青龙帮造成极大的损失。”
岳华山道:“我的想法正是这样。”
周而勇带点兴奋地道:“好!问题的关键就在这里,王腾达到底还知道什么秘密?”
丁一彪道:“我有个提议,当日咱们在药厂里搜索,只表看面上的,至于锁在抽屉里面的,咱们完全没开过来看过。”
小虎子道:“抽屉里还会有线索?”
丁一彪道:“也许王腾达当时已写下了什么,将它锁在抽屉里面。”
周而勇忙问:“这几天药厂有没有人进去。”
“门锁了,”小虎子道:“有两个弟兄守着,有几个人进去提货,但出入都接受检查。”
周而勇担忧地道:“抽屉里可能另有秘密,但咱们想得到的,人家也可能想得到。”
小虎子“虎”地站了起来。“局长,俺现在就带人进去搜!”
“好,多点带人,”周而勇道:“等下王腾达的老兄弟来了之后,请老丁辛苦一下。”
“这是责任,局长说得太客气了。”丁一彪道:“小王不在,当然由我来。”
赵华国只能找到一个叫王福子的中年汉子来,昔年跟王腾达到上海打天下的,大多已“告老”回乡,现在只剩下他一个了。
丁一彪在密室里接见他,他首先声明:“王先生,咱们今日请你来,绝对不是要翻你的旧账,只是为了尽快将杀你老板的主凶捉拿归案。”
王福子道:“不是说那两个人已自杀了吗?”
丁一彪含笑反问:“王先生认为那两个人会是主谋人?”
王福子怔了一怔,问道:“副局长想问些什么?”
“您是跟王腾达一起到上海打天下的吗?”
“不,俺是次年才去,是王大哥写信叫俺带几个同乡去的。”
“王腾达以前叫王达仁?”
“是的。”
“你在青龙帮是担任什么职位?”
“俺初时是一般的打手,后来才升为香主。”
丁一彪随手拿出那本花名册,还将死在彭开家地窖的两个大汉的遗照拿出来。
“你见过这两个人没有?”
王福子仔细瞧了几眼,说道:“没瞧过!”
“这一本花名册,是王达仁带回来的?他有什么作用,回山东之后,你见过没有?”
“俺一概不知道,因为俺根本不知道王大哥还抄了这一本花名册,同时将它带回山东。”
丁一彪哦了一声,将册子推到王福子面前:“青龙帮第三任帮主是谁?你一定知道!”
“徐东汇。”王福子指着一个名字道:“王大哥当老大时,他是堂主,但现在还是不是他,俺就不知道!名字上面打交义的是死了,打圈的是退出了。”
赵华国立即记录下来,丁一彪再问:“王腾达在上海办西药到山东卖,是他亲自去的吗?多久去一次,最近是什么时候去的?”
“头一趟是他自己去的,一共去了十天,嗯,不算在路上的时间,他带老鼠去的,后来便由许副经理去办!”王福子想了一下,又道:“大哥大概是三年之前去的。”
“他回来有说了什么吗?”
王福子这次考虑的时间更长。“他说去过青龙帮,昔日的弟兄对他都还很热情,而且有人叫他到上海做买卖,他们全力支持。”
“王腾达答应了?”
“不,王大哥当场婉拒了,说他是山东人,在上海做买卖占不到便宜,多谢他们的好意了。”
丁一彪瞪着他。“王腾达只透露了这许多?”
“他还说,咱们离开之后,青龙帮有一阵子失去了许多地盘,日子很不好过,但是最近几年又有了发展,不但恢复了昔日的地盘,而且还扩大了,何况上海比以前更加繁荣,所以帮内的弟兄们日子过得很好。”
“他到了上海一直接受徐东汇的款待吗?”
“不,他是住在国际饭店的,不过徐东汇带人去拜访过他,还在锦江饭店请他吃了一顿,徐东汇本来要大宴上海群雄的,但被大哥拒绝了,结果到场的只是青龙帮昔日的一些兄弟和帮内的头目。”王福子点了根烟又道:“副局长,不是俺替咱们老大说好话,他真的决心跟帮会断绝来往,做个正当的商人,挤身上流社会。”
丁一彪颇为同意他的看法,沉吟了一下再问:“许副经理到上海也没跟他们来往?”
“他根本未沾上点边儿,怎会跟那些人来往,他是大学生,在上海念经济毕业的,对上海的情况比较了解。”
丁一彪觉得在他的口中不能再挖出些什么,便叫赵华国送他离开,他靠在椅背上冥思,小虎子得到那本花名册,也不是完全没用,起码大致上了解到杀死王腾达的凶手与青龙帮有关。
可是他被杀的原因还找不出来,那只钻石戒指,到底藏了些什么秘密?
丁一彪整理一下思路,便去找周而勇,两人对面而坐,各自抽着闷烟。
周而勇道:“照片已经寄去上海,明早我会打个电话给卜局长,咱们这边明天也有事要办,不能等着。”
丁一彪道:“明天调查俞大坤和王记药厂的副经理,不过我不敢寄以奢望。”
周而勇道:“连你也灰心了!”
“不是灰心……不过现在没有什么突破,眼看这样拖下去,也不是办法,让凶手溜出去,咱们可就……”
“不要长敌人的志气,我相信人还在山东。”
丁一彪忽然想到一个问题:“假如俞大坤那只钻戒是个关键,那东西这么小,要带出境,根本轻而易举。”
周而勇仍然安慰他:“可能钻戒要在山东才能起作用,所以未必已经出境!”
丁一彪沉声道:“这件案子要充份跟上海合作。”他忽然又叹了一口气:“为什么以前的案子都没这般棘手?是不是因为王处长……”
周而勇哈哈笑道:“你是闻战鼓而思良将。”
“他的确是个人材,相信他休养了几天,精神已好了许多,你明天抽空到医院跟他交换一个意见吧。”
丁一彪笑道:“我正有这个意思?”
他说着站了起来,桌上的电话忽然响了起来。
周而勇抓起话筒,刚喂了一声,便停住了,只见他脸色一变,却带着点兴奋,对着话筒大声道:“小虎子坚持下去,我立即派人支持。”
他搁下电话,丁一彪便问道:“局长,有发现?”
“小虎子到药厂搜索,发现有人进厂,双方正在耗着!”
“来了多少个人?”丁一彪兴奋地道:“我立即带人去!”说罢头也不回地走了。
周而勇忙道:“有需要立即打电话来,我等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