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龙江春日的午后,和煦的阳光下,带着泥土芬芳的轻风扑在脸上,痒酥酥的。远处的江面上,传来了水手简短有力的号子声,大街上的人群,也渐渐地多了起来。所有的一切,都带上了春天的气息。
“呜——”的一声长笛,“承辉门”外的火车站,远远地驶来了一列火车。站台上拥挤的人群,顿时慌乱了起来。奇怪的是,守在站台上的所有人,没有一个人提了行李,不像是要赶火车的模样。如果有一个龙江城的平头百姓在此,一定会为眼前的景象大吃一惊,因为站台上的每一个人,要么是军官巨商,要么是书香官绅,竟全是龙江城里有头有脸的人物。
殷皓斜眼看了看林汉卿,他向林汉卿击出的一脚,心中有数。虽然看上去声势惊人,林汉卿所受的内伤,并不重。这家伙倒当真是拿得起放得下,居然好像没有发生过任何事情一样,见到殷皓,仍然“大哥、大哥”的叫得很是亲热。
火车缓缓地停了下来,车门打开,一队全副武装的士兵跑了下来,排成整齐的一列,守在车门的两侧。林汉卿一扬手,站台上预先准备好的军乐队立刻奏响了“卿云灿兮,纤缦缦兮,日月光华,旦复旦兮。”的国歌。震耳欲聋的歌曲声中,一身元帅服的林雨亭满脸笑容地走了下来。
林汉卿走上前去,一边咳嗽,一边在林雨亭的耳边小声说了几句。林雨亭看了看站在站在林汉卿身后的殷皓,大步走上前来,亲热地握住了殷皓的右手。
“这位一定是殷先生吧?咱是久闻其名!”
“林大帅的大名,咱作为后辈,也是景仰得很。咱这一辈子,只要能达到大帅十分之一的成就,那就满意得很了。”殷皓目光闪动,笑了起来。
林汉卿和“逍遥帮”之事,要说林雨亭完全不知情,任谁也不会相信。林雨亭挑这个时候赶来龙江,背后的意思,实在值得玩味。
林雨亭不由一愣,握住殷皓右手的双手紧了紧,将嘴凑近了殷皓的耳边:“殷先生就不怕咱带了大军,踏平了‘逍遥帮’么?”
“大帅真想要踏平‘逍遥帮’,还会在这个时候来龙江么?”
“好,好!真是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林雨亭不露痕迹地松开了殷皓的右手,大笑着拍了拍殷皓的肩膀。
两人方才的举动,在旁人的眼里,只是林雨亭对殷皓这个手握黑龙江实权的人物,所做的拉拢。全然不知道两人寥寥数语,已是暗中交锋了一番。
殷皓最开始对林雨亭说的那番言语,表面上只是很简单的一句客套话,其实暗含了两层意思。一是表示“逍遥帮”并无对林汉卿取而代之的想法;二来也暗示了“逍遥帮”的实力,如果奉军一意孤行,固然能消灭“逍遥帮”,但自身也会付出相当的代价。
林雨亭笑着说道:“老子来得急,忘了带自家的厨师。火车上那个老毛子厨师烧的菜,真他娘的倒尽了胃口。殷先生要是不介意咱这个不速之客的话,咱想先到殷先生的家里去大吃一顿,不知殷先生意下如何?”
“不瞒大帅,咱家里的那几个女人,没有一个会做饭的,只要大帅不怕吃烧糊的肉,咱倒是没有意见。”安娜的厨艺,殷皓实在是不敢恭维。最简单的烤肉,她都能烤成一块木炭。熊若盈就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连红薯是长在地下的还是结在树上的,都弄不清楚。这两个女人倒是经常想露上一手,殷皓却一直没有这个胆量。至于鲁嫣,自从来了龙江以后,就一头钻进了面粉厂,和殷皓很少见面。
林雨亭哈哈大笑了起来:“殷先生倒是直爽得很,烧糊的肉就烧糊的肉,不过最好再来十几坛烧刀子!”
“大帅……”几个军官模样的汉子不由大惊失色。“逍遥帮”在龙江的势力极大,大帅这一次来龙江,他们原本就不赞成。现在大帅又冒冒失失地往别人的家里跑,要是这姓殷的真存了什么心思,岂非自投罗网?
“咱又不是去上刀山下油锅,你们怎么好像都死了老娘一样,哭丧着脸干什么?你们一个都不许跟着去,有殷先生在,咱还会出什么意外么?”
“大帅,请!”这个外表粗鲁的林大帅,让殷皓暗感佩服,只凭他这份胆气,就远在林汉卿和高烈臣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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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身大帅服,真他娘的碍手碍脚!”林雨亭将头上的帽子一扔,解开了胸前的衣襟,勒起了衣袖,和殷皓碰了一碗。五六口空了的酒坛,丢了一地。不知不觉中,林雨亭对殷皓的称呼也由原来的“殷先生”变成了“殷老弟”。殷皓只作不知,含含糊糊地应了。
“老弟的酒量,咱是甘拜下风。”林雨亭满不在乎地抓起火架上的一串变成黑色的烤肉,大啃了起来。
“不过有一样,你可比不上老子!”林雨亭抬起头,看了看正手忙脚乱的安娜和熊若盈:“老子有六个老婆,你却只有两个!”
“喂,谁是他的老婆!”熊若盈一下子冲到了林雨亭的面前,瞪大了双眼,恶狠狠地大声说道。这小丫头天不怕地不怕,帮中的许多人,都受过她的拳脚。
“还有一个既不会做饭又蛮横的婆娘!”林雨亭醉眼朦胧地大笑了起来。
熊若盈的眉头渐渐竖了起来,挥起拳头正待不顾一切地冲上前去。安娜虽然听不懂林雨亭说的话,“老婆”这两个字却听得懂,见殷皓朝她使了使眼色,赶忙上前抱住了熊若盈。
“这个蛮横的婆娘,是上海熊家的独女吧?”林雨亭嘿嘿地笑道:“上海熊家,可不是什么好惹的主。前几天,熊老先生就为这件事找到了咱,他以为你扣了他的女儿,不过被老子轰走了!”
“逍遥帮”在黑龙江的根基已深,就算是上海熊家,只怕也奈何不了自己。林雨亭这话又是什么意思?
“好久都没吃得这么饱了!”林雨亭拍了拍肚子,站起身来。
“假如咱让老弟挂一个少将的虚职,老弟愿不愿意?”林雨亭忽然开口说道。
“虚职,总比没有职位好!”殷皓漫不经心地笑道,心里却远不如他外表那样轻松。眼前这个人,纵横关外十数载,从一个胡子到东三省巡阅使,一个个对手都成了他的垫脚石。要是被他粗鲁的外表所蒙骗,一个应答错误,只怕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好!”林雨亭转过身来,步履间哪里有一丝的醉态:“不过也算不得什么虚职,东三省警察总长。北京政府那边,东三省这一亩三分地,老子说过的话,也还顶用!”
“每个月的经费,咱会照常拨给老弟。至于属下一干人等的任免,只要老弟呈上个条陈,咱都可以应允!”
林雨亭捡起地上的帽子,歪歪斜斜地戴在了头上。
“老弟,你很对老子的胃口!做人么,就应该知道自己的位置,也应该知道进退。”林雨亭深深地看了殷皓一眼,双手按在了殷皓的肩膀:“咱相信,你不会让老子失望!”
殷皓望着林雨亭等人的背影渐渐消失在督军府,轻轻吁了口气。身上粘乎乎的极是难受,伸手一探,竟满是汗水。林雨亭出人意料地没有提及林汉卿的任何事情,反而不由分说地给自己安上了一个“东三省警察总长”的帽子,究竟是何用意?
“殷爷,这可是天上掉下的馅饼,有了这个,咱们‘逍遥帮’想不独霸关外,只怕都不成了!”坐在殷皓前面车座上的任鹏,眉飞色舞地说道。
“这块馅饼,怕不是那么好吃的。”殷皓沉默了半晌,突然伸手敲了敲前面驾驶座的椅背:“虎哥,最近一段时间,北京的政局有什么变化?”
这辆1919年产的“银色幽灵”汽车,原本是“中美洋行”的约翰逊买来自己使用的东西。殷皓向他订购两架容克斯F13飞机时,这个老狐狸竟足足要了三万大洋!一气之下,殷皓就把这辆汽车给抢了过来,也算是稍稍出了点心头的恶气。不过,高虎倒是挺喜欢鼓捣这玩意,跟着一个洋人司机学了半个月,居然能用一只手将汽车开得如若臂使。
“北京的政局?”高虎喃喃地说道:“听说直系的曹锟上将和皖系的段祺瑞总理,最近闹得很不愉快……”
殷皓沉默了半晌,忽然哈哈大笑了起来:“直系和皖系闹起了别扭,咱们这位已经一统关外,手握十几万重兵的巡阅使大人,只怕也不甘寂寞了。换了我是林雨亭,最怕的,莫过于老子出兵在外,后院却突然起火!”
“殷兄弟是说,林雨亭让你做东三省警察总长的目的,就是为了利用‘逍遥帮’,把东三省这趟水搅得越混越好?”高虎眉头一挑,大叫了起来。他曾经掌管高烈臣属下的探子,对政局的变化,远比余福生等人敏感。
“不错!为上位者,最怕的就是手下出现一股一枝独大的势力,奉军中少壮派和老字辈之间的均势,已经被咱们‘逍遥帮’彻底打乱。对林雨亭来说,他手下的势力越多,越杂乱,他就越好控制。至少,奉军在兵出山海关之后,就不会有被人端了老窝的危险!”
“这……”殷皓的话,确有几分道理,高虎的心中却仍然存有巨大的疑虑:“就算把‘逍遥帮’和少壮派掌握的实力加在一起,也不是徐叙五这些老字辈的对手。更何况,咱‘逍遥帮’和少壮派经过了‘三江帮’一事,再也不是铁板一块……”
少壮派的首领,就是林雨亭的长子林汉卿。林雨亭要是连自己的儿子也控制不了,那他根本就爬不到现在的位置!这样看来,至少在短时间内,林汉卿都不会暗中捣鬼。
“林雨亭硬给咱套上这顶帽子,不就是为了加强‘逍遥帮’和徐叙五他们对抗的力量么?”殷皓指了指自己的脑袋,笑了起来。据殷皓所知,整个东三省的警察,加起来也不过是一万五千余人,从数量和战斗力上看,当然比不过正规的军队,但要是用得好,也是一股不可忽视的力量。
殷皓隐隐觉得,这件事林雨亭必然还有后着。只是一时之间,他怎么也参详不透。他能肯定的是,“东三省警察总长”这块招牌,对“逍遥帮”来说,无疑是天赐良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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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爽的内容来了,殷皓怎样当这个“东三省警察总长”,呵呵。至于林雨亭让殷皓坐上这个位子的真正目的,当然有更深的含义。这一章节中出现的历史事件,对民国历史比较熟悉的读者,应该能看得出来,就是即将开始的“直皖大战”。至于本章节中出现的国歌,的确是当时北京政府制订的国歌,大家不要还认为是“义勇军进行曲”,呵呵。继续呼唤收藏和票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