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天闻
天暴风雨的晚上,黑暗包围着一切,饥饿的虎狼怒吼着找求他们的食物,长途旅行者的衣服已经完全湿透了,寒冷侵入了他们的心肺,恐怖扼住了他们的喉咙。可怜的长途旅行者!他们已经绝望了,他们再没有力量走他们的路了。
忽然间,有一点小小的火光在前面闪耀着。于是绝望了的长途旅行者,又有新希望产生了,他们因此得重新鼓着勇气向着那点光明进行了。
科路伦科就是这点光明!
华拉狄米·科路伦科(Vladimir Korolenko)生于一八五三年六月十五日I8)俄罗斯西南部(即小俄罗斯)齐都弥尔(Zhitomir)c9)小镇上。从他的父亲方面说来,他是旧哥萨克家族的后裔,从他的母亲方面说来,他与波兰的贵族有关。由前者他得到了抑郁与诗的梦幻,由后者他得到了永久不间断的希望。这种特性,我们在他的作品中间看得非常明了。
他的父亲是一个廉洁的法官。治家非常严厉。训练儿童,采取斯巴达式。他们平日所穿的衣服虽不恶,他均须赤脚。秋冬早上必须洗冷水澡。以为这样是锻炼儿童的最好方法。儿童们非常怕他,他们常常避开他,一直到他出去之后。
他的父亲死后,只留下寡妇一人与孤儿六人。生活非常困难。善良的母亲开了一个寄宿的小学校借此糊口;科路伦科那时不过十五岁,尽力帮助她,并且自己到外面去教书找一点钱以充家用。
一八七O年,他在本镇学校毕业之后,即入圣彼得堡工业专门学校[10]。在那里他在赤贫中过了二年。他的母亲因为家累一点也不能帮助他。所以课余之暇,他不能不到外面教书或是替人家抄写,找到一点钱。每日所食只面包,茶与番薯等而已。他在青年期的节俭,我们也可以想见了。
一八七二年,他离圣彼得堡赴莫斯科,入农业学院[11]。二年后,因为他参与学生示威运动,被送到克伦斯特( Kronstadt) [12]。
二年后又回圣彼得堡。[13]在出版处充当读校之职。那时他就开始他的文艺生涯了。
他的短篇作品,后来集成一本,题为《真理追求者一生中的插话》出版。这时他被告为有政治犯的嫌疑。一八七九年被囚入牢,后来放逐到维泰加(Viatka)[14]。在那里住了一年,被送至加玛,数月后又被送至土木斯克(Torrisk)[16]。他知道政府的目的是要把他送到西比利亚[17],于是草一信反抗这种责罚的不公。政府对于他的反抗的回答就是把他迁移到东西比利亚冰冻区域耶科斯克他在那里住了六年。这是他一生中最苦的时期,也是他一生中最有价值的时期。广漠的森林与冰雪的寒冷,给了这年青艺术家最深的印象。他的美丽的作品《玛加尔的梦》(Makar,就是在这时产生的。他的同伴是贼,强盗,政治犯,半野蛮的开辟荒地者与一切被耻辱与被压迫的人。他们的愤慨与痛苦,他都深深地领受了。《西比利亚游客的记录》就是那时的实事的描写。
自西比利亚回朝后,他住在尼尼诺夫哥路特从事被耻辱者与被压迫者生活状况的改善。大饥荒的那一年,他竭力从事自由厨房[20]之组织,喂养饥饿的贫民,并且写了许多有力量的文字发表在报纸上[21]。同时他更发表了许多长短篇小说与小品文字,其中最著名的就是我所译的《盲音乐家》了。
一八九四年他旅行到英美,回国后作游记《没有舌头》。一八九五年他任圣彼得堡著名杂志RusskoyeBogatstvo[22]的编辑。从此他抛弃文艺家之职而为时论家了。时论集《现代的习惯》(一九一o年),就是他有名的作品。当时大文豪托尔斯泰看了这书的序言,曾写信给科路伦科说:“我看了你这部书常常下泪与啜泣。这种书应该整百万部的分散出去;凡是有心的人都应该读它的。它所产生的效力,任何作品都赶不上。”这可以想见它的价值了。
自此以后科路伦科的文名,日益增进,他的作品,英法德意都有译本,他从俄国的艺术家一跃而为世界的艺术家。在俄国知识阶级中间,势力最普遍的就要算他了。一九o三年为他的五十周年纪念,一九o八年为他文艺生涯的三十周年纪念。当时,从各城市与各大学来庆祝与感谢者不计其数。因为他虽是经了种种风波他是他总是主张真与善,并且为每一个人要求工作,幸福与自由思想的权利。可惜他在一九=O年死了[23)。
我们上边说科路伦科是黑夜中的一点光明,因为他在抑郁与悲哀的中间还是不断地为了正义替被压迫的人类呼号着。爱琴华尔特(J.Eichenwald)说:“科路伦科的天性是一个防御者,一个扶助者。凡是需要帮助的地方,他从没有作壁上观的。不知道多少次,他曾经发出柔软而又坚决的声音为被损害者辩护。社会的良心的箭常常依着科路伦科所指示的方向,所以如其你跟着他走,你一定是在跟着真理走。运命虽许许多多次把他送到冰天雪地之中,他是在雪盖的生命之下,他还是保守着热烈的心。”
在他的作品中间,我们到处可以感觉到艺术家的灵感与对于理想的热望。他的上帝是人,他的理想是人道,他所要表现的是人生的痛苦的诗。他从人的立脚点上观察一切,他所描写的世界都是以人为中心,似乎这世界的存在完全是为了人。
他所描写的人物都是被耻辱者与被压迫者,如像贼,强盗,凶手,醉鬼,逃亡者与政治犯等,因为他们是他所最熟悉而且最表同情的。他虽服从写实主义,不肯有意将固有事实适应于某种主张,更不肯对于人生下什么偏狭的判断,他是他觉得这些被社会所抛弃的人,都是由生活环境的不良而来,并不是他们自己的过失。不论他们干多少不道德的事,他是他们是无罪的。
他说:“因为我对于世界知道的很多,所以我知道种种无心肝的人。我知道他们都被罪恶所侵蚀,被淫欲所沉沦,而且在那里他们觉得满足的。他是当这些人的记忆在我的心中涌起来的时候,我只看到可怕的悲剧,只觉到不可言说的悲哀……”他们如其有什么罪恶,在科路伦科看来,他们的痛苦,已经很足以抵偿而有余了。
我们读他的作品常常觉到悲哀与怜悯,美丽与端庄。他对于人物的描写都非常真切。他这些话我们留在下面说。
科路伦科文艺生涯开始后,第一次出版的为《真理追求者一生中的插话》。这是他自己显出他是真理的追求者。他对于人生问题从没有找到一个简单的解决。他常常做梦梦到它;有时他似乎找到了,他是忽然间迷了路,于是又不能不重起炉灶。
因这种摸索,发生了一次生活的大变化,几至自杀。他的名作《二种情态>( In TwoMoods)就是描写这一时期的。主人翁为一八七三至七五年间代表的俄国的青年学生,名加活里克,是一个革命的虚无主义者。前半部描写他在学校中的快乐,开头就说:
“我那时才十五岁,并且是毕特罗斯奇学院的一个学生。
“当然那是一个很好的时期。开头的学校生活;学校外面的碧绿的公园;年青的同学,学生的集会与讨论——这些似乎都使我们将要成就某种事业——某种伟大而且异常的事业。它将使每一个人快活,而且我们以后永远完全的快活。
“一点也不少——快活!我梦想到大事业,竟争与牺牲;他是在竟争,行动,就是在牺牲的中间,永远有种快乐,光明,完全,渗透一切的快乐的观念在那里。“况且此外还有一个她。”
这第一种情态简直是青春,爱,热烈与丰满的歌。它所触到的地方都变成了蔷薇色,它的新鲜,光耀与温暖的描写在小说家中间是不可多得的。
在这时忽然发生了一件意外的事。他的同学何门诺夫,即加活里克所最敬佩的一个,因为恋爱的失败自杀了。于是加活里克的人生观根本上发生了动摇。
“我惊异地向四周望了一下。那是什么?我在什么地方?”从此加活里克的生活完全变了。他觉得人生是完全没有意义的。甚至一切友谊与恋爱,他也是当作没有意义的。关于这一段的描写,科路伦科竟是一个最澈底的虚无主义者。他是最后因为他对于恋人的同情,对于人类的同情终究得到了信仰。当他要出去寻求被他自己赶走的恋人之前,他说:
“因为我有信仰;第一是她,其次是人类……以及其他的信仰。
这是我的新态度的金色的云障;不论它开展为怎样的形状,他是我的心告诉我那至少是有生命的。”
科路伦科是漫游过全俄罗斯的人,他的观察非常广阔,所以他的小说的材料也非常丰富。他所描写的人物与背境没有二篇相同的。《西比利亚游客的记录》出版于一八九六年,中间我们可以找出种种奇怪的人与故事。
《恶同伴》( In BadCompany)又是他名作之一。这是他自己小时的回忆。主人公是一个七岁的小孩子名叫华特拉亚。他是一个地方法官的儿子。那法官因为他妻子死后,非常灰心,对于儿女的管养也不复注意。华特拉亚无伴可玩,所以常常一人出去到处乱闯。因此发现了本地光棍等潜逃的地方。那就是古老的石墓。
常住在里面的为一老人,一男孩与女孩。主人天伯蒂是一个失意的浪人。平日外出行窃,不常在家。从此华特拉亚与男孩华利女孩马丽沙结交为朋友了。马丽沙是一个可怜的小女孩子,因为住在那样潮湿的石墓中。
一天一天变瘦了。华特拉亚无法帮忙,不得已到自己家里妹子处借了一个洋囝囝给她玩。事为他父亲所知,提出质问。他是他闭着嘴一事不说。正在这时候,天伯蒂来了;他亲到法官前面诉说真相。并且告诉华特拉亚说,可怜的马丽沙已经死了。他要求法官准他的儿子到石墓中与他死了的小朋友为最后的会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