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张闻天译文集(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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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琪珴康陶(2)

罗伦左 (起立欲去)那么,再会,亲爱的西尔薇;或者我明天能够来看你。

西尔薇再坐一刻。我的妹子很喜欢看见你。

罗伦左我一定要去。时候已经晚了。

西尔薇几时我可以拿到你所答应给我的礼物?

罗伦左大概明天。

西尔薇不要大概,不要大概。我盼望着你的。你一定要常常,每天,到这里来。你来,对于我们很有益处。不要抛弃我。

我信托你,老师。记好灾祸还挂在我的头上。

罗伦左不要怕。保持你的勇敢!

西尔薇(走向门边)法朗西施加来了。法朗西施加入,走到她姊姊那里并且拥抱她。高西莫跟在她后面,和将要出去的罗伦左·加地握手。

法朗西施加 你看见我带来的是什么人吗?我们是在门外碰到的。你好,老师?你正在我进来的时候要出去吗?(他和老人握手)。

西尔薇(很有礼貌地伸出她的手)欢迎你回来,大尔波。我们正在盼望你。吕西荷尤其急于要见你。

高西莫 (很不安地)他现在怎样?他起来了吗?他痊愈了吗?

西尔薇他已经痊愈,不过还有一点疲劳,他是一天一天旺健起来了。伤口已经完全合闭。不久你就可以看到他。医生和他在一起。我要告诉他:你在这里。这可以使他非常高兴。他今天问过你好几次。他急于要见你。(转向罗伦左)那么,明天吧。(她带着轻快的脚步走出。众人目送之)法朗西施加(和善的微笑)可怜的西尔薇!最近几天来,她似乎生了翅膀的一般。有时我看着她,我觉得她就要飞向幸福中去了。没有一个人应该得到更多的幸福。老师,你看是吗?你知道她。

罗伦左是的,她确是像你姊姊的眼睛所看到的。她从她的苦难中生着翅膀飞出来了。她的身上有一种不断的震动。这是当她适才立在我身边时,我感觉到的。是的,她现在很有福。没有一种高度,她不能达到的。吕西荷呢,他的手中藏着生命的火焰,无穷尽的力。

法朗西施加 你今天曾经和他在一起吗?

罗伦左是的,有几点钟的功夫。

法朗西施加他那时怎样?

罗伦左他的心中充满了甜蜜,而且稍有一点昏乱。你即刻可以看到他,大尔波。他的敏感是一种危险。凡是爱他的人能够使他好,也能够使他坏。一个字可以打动他,使他颤抖。留心你的每一句话——爱他的你。再会。我一定要去了。(

别二人而出)法朗西施加

再会,老师。或者我们明天在这里还可以看到你。

我希望这样。你怕我家的楼梯!(她送老人出门后再回到高西莫处)在那老人身上,有怎样智慧与善良的火焰呵!当他到房间里来时,他似乎把安乐给每一个人。悲哀因他而变成快乐;快乐因他而沸腾了。

高西莫他能鼓动灵魂。他属于人类中最尊贵的种族。他的作品是生命的不断的提高,那是传达火光的不断的力,不论到他的雕刻品中或是到他所碰到的人身上。在我看来罗伦左·加地应该得到比他现在从他的同时代人中所得的更高的名声。

法朗西施加这是的确的,这是的确的。如其你知道他在那可怕的事件内显出怎样的力与怎样的精明呢!当那事发生时,我的姊姊不在那里;她带着毕太和我们的母亲一起在比萨。这件事发生在晚上,莫格纳河上的雕刻室内。只有房子的管理人听到这种报告;当他查明确实时,他立刻奔到罗伦左·加地那里告诉他。在那冬晚的愁苦与恐怖中间,在一切纷乱与不确定中间,独有他一人永远不失他的神智,也永没有一刻的迟疑。他保持着一种异常的清明,因此每一个人都被他征服了。他经理种种布置:大家都服从他。把吕西荷在半死中带到这所房子内的是他。

医生说已经无法救治了,独有他一人带着固执的信心说:

“不,他不会死,他不会死,他不能死。”我相信他。呵,怎样一个勇武的晚上,大尔波。于是西尔薇到了。他亲自告诉她,禁止她走进一点呼吸就会熄灭生命的微光的病人的房内。她的力量,她的几星期守候的不可想像的忍耐力,那骄傲而且沉默的通宵的看守,看守着门槛似乎阻止死神的到临!

高西莫而我那时远在天外,一点也不知道,很幸福地在尼罗河上泛着小舟。他是在离此之前,我已经有一种预知。所以我用尽种种方法说服吕西荷和我同去,像我们向来梦想在一起做事的那样。那时他已经完成他的雕像;并且我曾经想,他的自由是在那个奇异的作品内。他说,“还没有”!在几个月之后,他到死中去找求它了。啊,如其我不去,如其我和他在一起,如其我更能忠实,如其我知道怎样去防御他的仇敌,那就不会有什么事情发生吧。

法朗西施加

如其有这么许多好事能够从这么许多坏事中间产生出来,我们可一点也用不到后悔。谁晓得我的姊姊不会死在失望的悲哀中,如其没有那种暴行忽然间把她和吕西荷结合在一起!他是不要以为敌人已经放下武器了。

她还没有抛弃她的领土。

高西莫谁?琪珴康陶·蒂亚隶?

法朗西施加 (做手势叫他莫做声并且低着她的声音)不要说起那个名字。

吕西荷倚靠在西尔薇臂上,在门槛上出现;他的面色苍白而消瘦,他的眼睛为了疾病异常的大;一种模糊的,甜蜜的微笑装饰着他的沉湎于快乐的嘴。

吕西荷高西莫!

高西莫(转身奔到他那里)哦,吕西荷,亲爱的,亲爱的朋友!(他把他的双臂围着他的朋友,同时西尔薇走向她的妹子处,慢慢地和她同出,在出去之前,她还对着她的丈夫看了一眼)你又好了吗,不是吗?你现在不觉痛苦了吗?我看你稍微苍白了一点,稍微瘦小了一点,他是并不怎样利害。

你从前在狂热的工作之后,一天伴着你的泥土有十二点钟,被那热火所磨折了时,我看见过你的面容也是这样的。你记得吗?

吕西荷(纷乱地望着四周,似乎察看西尔薇还在近旁与否的样子)是的,是的。

高西莫那时你的眼睛似乎比现在还大….吕西荷 (现出一种不可言说的,差不多稚气的不安定)西尔薇?

西尔薇到那里去了?她不是适才和法朗西施加一起在这里的吗?

高西莫他们让我们独自在一起。

吕西荷为什么?她以为或者……不,我没有什么东西告诉你,我现在什么东西都不知道了。或者你知道吧。在我,不,不,我记不起来了。我不情愿去记忆。告诉我你自己的事!告诉我你自己的事!那沙漠美丽吗?

他说的话都很简单,似乎在梦中一样,带着急躁与痴呆。

高西莫我将告诉你。他是你一定不要太劳苦了自己。我将把我的游历的一切都告诉你;我将每天到这里来,如其我可以;我将和你常在一起,你高兴多久就多久,不过不至太久。瘦乏了你,请你坐在这里。

吕西荷 (微笑)你以为我这样软弱吗?

高西莫不,你现在痊愈了,他是你最好还是不要过劳了自己。请坐在这里。(他使他坐在窗子的近旁,并且看着反衬在四月的晴空中轮廓分明的山冈)哦,我的亲爱的朋友,我用了这一双眼睛看到了种种神奇的东西,这一点风景和它们所吸饮过的光明比起来,只等于灰土;他是当我重新看到像这样简单的曲线时,(看向圣米尼杜)浪游在外的我,似乎又找到我自己了。看那个亲爱的山冈呵!开荷勃的尖塔[6]不能使人忘却美丽的维拉奈拉;并且不止一次,在哥卑与基哲[7]的花园内,在蜂蜜的储蓄所中,嘴嚼着一粒树脂时,我总想到在橄榄树狭丛边上的细长的泰思更扁柏。

吕西荷(在春天的呼吸之下半闭着他的眼睛)这里很好,不是吗?

这里有紫罗兰的香味。也许室内有一束紫罗兰吧。西尔薇把它们到处都放得有,就是在我的枕头底下也藏了许多。

高西莫你知道吗,我已经把沙漠上的紫罗兰夹在可兰经[8]内带给你。那是我在一个波斯的寺院中采集来的:它接近齐培特[9],在麦克丹的旁边,在高大的沙丘上面。那里,在挖掘的洞穴内,铺着地毡与衬褥,僧士们用奇味的茶,阿拉伯茶,用紫罗兰焙香了的,供献给他们的游客。

吕西荷而你替我把它们带来,埋葬在一本书内!你能在那样远的地方去采集它们,多么快乐呀;并且我那时本来可以和你在一起的。

高西莫在那里,一切都忘了。我由一条直长的石阶从山脚下走到别克泰斯溪门。四周围都是沙漠;广大无垠,干燥异常,在里面没有生命的东西,只有风的吹动与热的战栗。

我只能在这里与那里,在沙堆的中间,分别出阿拉伯坟墓的白石。我听到高在天空的鹰隼的叫声。我看到尼罗河中无数扬着白色的三角帆的船,慢慢地,行进着,行进着,像雪片一般。一点一点,我被一种狂喜所捉住了,那是你所永远不能知道的,光的狂喜。

吕西荷

(辽远的声音)并且那时我本来可以和你在一起的,游荡着,遗忘着,吸饮着光明。你不是在一只满载羊皮酒袋,布囊与笼子的船上下航尼罗河吗?在薄暮时登在一个岛上;你穿了白洋绸的衣服;你渴了;你痛饮着春天;你赤着脚在花上走;花的香味那样的强烈,你似乎把饥饿都忘记了。唉,我从我的枕上想到,感觉到这些事情,并且当我的热病在最高点时,我跟着你经过沙漠;经过散布着闪耀的石子的沙漠,那些石子在太阳光下分裂的响声和在火焰中的树枝一样。(略顿。他稍稍倾向前面,用更清朗的声音说,并且张大了眼睛)还有那士芬克斯呢?

高西莫我第一次在晚上星光中看到它,大部分都沉没在那种面上还是保存着旋风的粗暴痕迹的沙土内。显露在外面的只有面部与臀部,那一切是人的与兽的东西。它的面,因为它的伤痕被阴影蒙盖着,所以我那时觉得异常的美丽;沉静,庄严,像夜间的春色,差不多是柔和的。吕西荷,世界上没有像它那样孤独的东西了。后来我又在白天看到它。它的面是兽性的,像臀部一样;鼻子与喉夹已经没有了;鸟粪弄污了它的发。那是坟墓的开掘者与死尸的涂油者所意想的呆笨而没有翅膀的怪物。他是我看到,在我前面的太阳光中,你的士芬克斯,纯洁而且活动,带着活埋在肩膀中的翅翼。

吕西荷 (带着急骤的情绪)我的雕像?你说我的雕像?你看到了它,哟,是的,在你动身之前;并且你觉得它是美丽的。

(不安宁地向门口望着,恐怕西尔薇听到他的话,因此低声着说)你觉得它是美丽的?

高西莫异常的美丽。

吕西荷用他的二手遮着他的眼睛,约有几秒钟似乎想在黑暗中间唤起一种灵视的样子。

吕西荷(放下两手)我已经看不见它了。它逃避开我,它很混乱地在刹那中来而复去。如其我现在能够把它放在我的面前,我一定觉得它是新鲜的,我一定要叫喊出来。可是它是我用了这支手雕刻的!(他看着他的细瘦而又敏感的手。他更加兴奋了)我不知道。在我的热病的起初,当枪弹尚在我的肉中,死神在我失了知觉的灵魂中连续地细语着时,我看见它立在我的床后面,燃烧着像一支火把,似乎是我自己把它从白热的物质中塑成的。我这样,从我的眼睑中看到它有好几天,好几夜。我的热病愈是增加它变成愈是光明。当我的胳膊燃烧时,它变成了火焰。

这似乎一切在它的脚前所流的血都到它的内部并且沸腾了……高西莫(不安宁地望着门口,带着同样的恐怖)吕西荷,吕西荷,你刚才说你现在一点也不知道,你什么东西都不愿意记忆。吕西荷!(轻轻摇着他的朋友,仍旧木立不动)吕西荷

(记忆起自己)不要怕。我已经把它远离了,远离在我的后面,在海底之下。那雕像也在船破之后和其余的一切溺毙了。这是为什么我除混乱地像从深水中看到它之外,再不能分明看到它的原因了。

高西莫

只有它应该得救的,只有它应该永远生活着的;并且只要有这样美丽的一件东西存留着,去增加在人生的装饰品上,那样多的痛苦也不算白受了,那样多的罪恶也不算没有用处了。

吕西荷(带着看不分明的笑容笑着并且用辽远的声音说话)这是的确的。我有时想到一个人的运命,他的船与船上的一切东西都在大风浪中沉没了。有一天,天气像这样好,他驾了一只小船,带了一个网,希望从深海中拖一点东西起来。经过了不少劳力之后,他把一个雕像拖到了海岸上,那雕像是那样的美丽,他得重新看见它,使他快活得哭了。于是他坐在海岸上向它凝视着,他对于那个获得已经满足,并且不愿再去找求别的东西了:“好,我忘掉别的东西!”(他急急起立)为什么西尔薇还不回来?(他谛听着)谁在笑?哦,这是花园中的毕太。看呵,圣米尼杜满染着黄金,它正光耀着呵。在西勃还有更加光荣的光吗?高西莫光的狂喜!我已经告诉过你;你不能在别的地方知道它,圆圈,花圈,轮子,光耀的蔷薇花,不可计数的火花……使我们想起了《天堂篇》[10]的诗句。只有他丁曾经找到过耀眼的字。有时尼罗河变成了黄玉的洪水,变成了“神奇的沟渠”。空气的激动引起了数千万洪涛巨浪,像石投水面一般。一切东西都在光中浮游着;一切叶子都被浸润着。那些携带满盛的羊皮酒袋在河边走着的妇人,真闪耀得像《光影分明》歌中的天使。

吕西荷看见草上的一束紫罗兰,就拿了起来把他的面埋在里面吸饮着它们的香气。

吕西荷 (还是把紫罗兰放在他的鼻管上并且快乐地半闭着他的眼睛)尼罗河上的妇人美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