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幽微处的亮光(《花园丛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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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针砭明代特务政治

丁易着有长篇小说《过渡》、中篇小说《雏莺》,论着《明代特务政治》、《中国现代文学史略》、《中国文学与中国社会》等。就其短暂一生而言,也可谓着述甚丰了。

抗战期间,丁易辗转西南西北各大学教书。他的学术着作中,影响较大的是《明代特务政治》和《中国现代文学史略》。《明代特务政治》就其学术用心来说,还是杂文式的针砭时弊,历史资料比较直接的用来批判社会现实。

丁易这本书,写于二十世纪四十年代。在当时,其同人也视为痛苦的绝叫,盖以社会的沸腾混乱业已达于极点,知识分子幕燕釜鱼,前途茫茫,因而发愤着书,意在影射,良有以也。全书构架开阔浩大,涉及如次诸方面:特务总机关、特务对最高政治的干预、经济的控制掠夺、如何伤害民间及行政系统、争权和内部撕咬……他将守备和镇守太监也纳入特务系统加以研究,论述其对边防军的败坏,以及其以军队为触角对民间的残害,在通常的东厂、西厂、锦衣卫之认识以外,另有清晰视角的建立。这些是他深入的思考发现。

当年他主要讲授中国现代文学史课程,就当时情形而言,确有开创之功。这本四十万言的专题大书,编织梳理史料的工夫强大得像重型部队,但他的深入还不是一种深化,即深而未化。较之两位比他小几岁的史学家黄仁宇、唐德刚,论分析综合的功夫他不及黄氏,而贯通提领、波澜起伏、大开大阖的笔力又远逊唐德刚。缺乏唐氏那种抽丝剥茧地将史实铺陈的能力,自然就没有在此基础上据以点醒的精到判断。他的方法是史学的,但在行文中常有情绪化的字汇跳跃而出,如谓“特务总是像狗一样”云云,可见他对特务时代的痛恶。

他过细的细部放大而未能综合摄取,好像一支部队,辎重已经一线宏阔摆开,而兵员却尚稀松游离,故而不大平衡,显得有些散漫。亦好比布防失措,当然会引出一连串问题来。

当然,他的着作写于板荡混乱的战争时期,环境掣肘非人力可抗。概言之,有搭架子的开创之功,仿佛建筑之平地基、起规模,有成型的屋宇可用。观黄仁宇的史论涉及明史的部分,似乎是过于相信自己的概括综合能力,也漏掉了某些特殊而重要的细节,而令学术水准略打折扣。

至于其杂文集《丁易杂文》,则运用之妙,存乎一心,闪展腾挪,身手十分敏捷。看来他在短制和长构方面上的力量运用的差别,是相当明显的。

丁先生的《明代特务政治》运用《明史》的部分最多。较之谢国桢等人的着作,他在史料的开阔面上有所不及。相当多的个人别集、笔记未见道及,影响到可以征信的深度;所以在其到手的资料上就不免过分放大,仿佛像素不够,则图象也就不免虚幻之虞,缺乏举重若轻的膂力。

一九四三年秋从兰州赴蜀前,丁易写了一首七律,其感叹读之使人心悸:

南北东西笑孔丘,枣花香里买归舟。

牌楼今已看三易,蜗角何期竟两秋!

狂态自知难偶俗,豪情犹复哂封侯。

书成廿卷千毫秃,纵使名山也白头。

诗中沉甸甸的感觉久之不去。丁公以一九五三年谢世,年仅四十一岁,生活的折磨良堪浩叹。此也未始非福。倘若假以时日,至五七年六七年……风雪满头的滋味不知何以自处。他的至交陈白尘先生后来果然写有牛棚日记。智识者所受控制,与丁先生写书时不可同日而语,其全面性深透性也不是早逝的丁先生所能想像其万一。悬想当其友朋陆续返回九泉之下,告以实况,丁先生闻讯,不知会有何等的浩叹?可以推测的是像祥林嫂一样,她所受种种折磨令她呜咽悲鸣,到了阿毛不见之际,却只有痛绝无语惟剩木然了。

对社会而言,送走了伤风感冒,迎来四凶制造的肿瘤癌症,这是他和他那一代人始料未及的。衬以矛盾的连环套,来看他的着书心境,道一声可怜可哀又怎生了得。

(《明代特务政治》,中外出版社,一九五〇年;群众出版社,一九八三年;中华书局,二〇〇六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