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我在
医生随手就把麻醉针递给了我。
我愣了一下。
“接着啊,赶紧给他注射。”
我默默看了看自己的这身护士行头,手里麻醉针攥的老紧了。我的心在狂跳,生气与紧张混合在一起,让我不禁有些颤抖。害怕那似乎是很遥远的事,可是,我,我真的很害怕。
怕的连话都说不全。
“怎么……怎……”
兴言眉头皱的很深,我知道他肯定很疼,我甚至急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兴言嘴唇抖了抖,“安静。”
安静,安静毛线啊,安静有屁用啊!安——静,静!对,静!静脉!
他还冲我眨了眨眼。
“你这个混蛋。”我心底在骂他。你还有心思!
我握着麻醉针,瞪着眼,他手上的血管很好找,不用握手就显着一片虬龙似得血管。我努力回忆着我小时候打针时的情形。奈何对于这种痛苦的回忆,我一向都懒得记。
我第一次拿针,还是给一个人扎针,还是给自己的男朋友扎针。
我吸了口气,不断对自己说,你就把他当成猪好了。眯着眼,针扎了进去,好,推针管,麻醉剂一点一点注入了他的静脉。我深深舒了口气,整个人好似刚从水里捞出来。
一边的女医生头也不抬责备道:“这医院都是人托人脸托脸进的什么人,连个扎针也不会,你还以为这是实习呢?说不定哪一天得罪了谁,可就下去了。”
我对女医生说的话充耳不闻。退后两步看着医生不断的拿医用棉球什么的擦拭兴言的身体,兴言时不时的抽搐一下,看的我的心都揪紧了。
“用特效药!”兴言嘴唇一动,说。
女医生立马道:“不行,你的身体十分虚弱,里面有大面积的坏死冻伤烧伤,特效药愈合十分疼痛。”
“这是命令!用特效药!”
医生们对视一眼。“上固定架。”
他的脸在扭曲,疼的我再也受不了了,“你逞什么英雄!下来!我不允许。”
医生们诧异地看着我,我咬牙道:“我是家属,我不允许!”
0767突然陷入了诡异的沉寂。
医生愣了一下,说:“可是……病人现在只有这么一种选择了。如果不用特效药,你的到来给病房里带来了外界的细菌,病人一旦感染,回天乏力。除非现在用特效药,直接愈合受伤组织。”
“怎么回事,说清楚!”
医生们面面相觑,不知道怎么说。
兴言瞥了黑熊一眼,黑熊说:“是这样的。九天前火星军部发来消息称有一颗小行星以每秒22.3千米的速度朝火星撞去,火星军部无力处理此事,所以向地球方面发来求助函。我们接到消息后……”
“我问的是为什么伤成这样!”
“将军为了救一个队友,耽误了一分钟。也就是这一分钟,太阳风爆发,强烈的辐射使小行星表面温度急剧起伏,瞬间从零下60度升到了140度。”
医生补充说:“病人先被冻伤,又被烫伤。这中间的一分钟十分痛苦,宇航服内因为瞬间高温导致皮肤大量出汗,而烫伤后皮表松弛,高温汗水从烫伤的地方反向进入体内,然后灼伤内脏。这个过程会持续一分钟,但是一般情况下没几秒病人就丧失了行为能力了。将军居然还能活着,实属罕见。”
我听的脸色一白。冷笑,“将军还要出征?”
哪料门外的鳄鱼扑通就跪了下来。“嫂子,要骂要罚,都冲我来吧。”
“起来!”兴言咬牙叱道。
“嫂子,这本来没将军的事的。都怪我,我母亲生病了,我偷偷溜回去,将军不想让我被上级处罚,无可奈何之下才替我上的。我也没想到……嫂子,你骂我吧!”
“勇于认错,坚决不改。”我哼了一声,看着他们几个,跺了跺脚,去了外面。
这事女孩子不应该掺和,一是不适合,二是要全了男人的面子,三是,他们确实是好样的。
我委屈的靠在外面的墙上。兴言,他这个大坏蛋!
过了一会儿,一个医生满脸沉凝的从病房里出来了,顺便对我说,“将军情绪不太稳定,这药里有致人暴躁的成分,你去安慰安慰他吧。”她们目光羡慕的看着我,窃窃私语。
我的手顿了一下,又推开了虚掩的门,看着他被金属架固定着而不能乱动,双目睁着脸色苍白,血水在往外渗,十分的狰狞可怖。
“雅雅……你过来。”
我走过去,俯身看着他,正要说一些煽情的鸡汤,他的忽然够到我的食指,然后握着我的整个手。他不说话,只是看着我,我能听到他低重急促的喘息声。
“你知不知道心疼自己,我的心很疼。你说话。”是真的很疼,流着血也不会吭一声,我看着他这副鬼样子,就是在和死神抗争,不死也差不多了。你绝对不能想象,在外太空哪怕是一秒钟也足以致人于百死不能解脱的境地。
他只是死死地握着我的手,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我能听到肉在生长的声音。他本来就苍白的脸瞬间又白了三分,比死人还难看。
“这是什么见鬼的特效药?”
“军事机密。”
“就是绝密我也有权知道!我干爷爷是杨司令。不说立刻把你撤职!”
医生被我咄咄逼人的语气吓着了。“姑娘,你这是无理取闹!你身为护士要知道保密条例!”
兴言嘴角动了动,说:“雅雅,不要难为他。我告诉你。原始材料是北极—031星上的活性液体,能够临时使细胞新陈代谢增长1000倍。”
1000倍!我瞳孔猛地一缩。我的手忽然一紧,是他死死地握着我,我看见他胳膊上的筋爆了起来,脸狰狞而痛苦。
“没事,我在,我在。”我慌乱不知道说什么,只能在他耳边低声的呼唤。
医生适逢其时的在我背后说:“这种药一旦注射,就不可能停下来。该药物一般是作为审问特工的秘密逼供药,没几个人能挺住。我很佩服将军。”
汗水从他身上淌下,洗刷着身上的血,他定定看着我,说:“我以为在那颗小行星上我要死了。”
“你说什么傻话。你死了,我怎么办?”
“那时候脑子里都是你,我想没了我,别的男人……我想你站在领奖台上,看不到我会有多落寞,我忍着焚体的剧痛爬上了飞船。还好没死成。”他笑了笑,脸因为充血肿得像个猪头。
他絮絮叨叨地说着,一直到了中午的时候,身上的肌肉慢慢恢复,睡了过去。
一众的医生也松了口气。
细心的护士过来,拿着湿毛巾何水,打算给他擦拭一番,我打断了她,“让我来吧。”
“那你小心些,将军刚睡过去,不要太用力了,别把他弄醒。”
我哦了一声,“你们都出去吧。我自己来。”
他睡着的时候很好看,有冷俊的眉眼,脸上的线条很钢,是一个足以吸引女人往上扑的帅男人。明明不是很大,可能是肩上的军衔才让他有那样沉凝的气质。
他一只手死死的攥着我的手,我试着抽了两下,都没抽出来,看着他脸上时而痛苦的表情,轻声叫道:“黑熊,把毛巾水递过来。”
黑熊长得人高马大,平日里走起路来恨不能跺得楼层震天响,此时却踮着脚尖,猫着步子,生怕动静大了。他一手平端着,送到我面前的推车上,压低声音道:“嫂子,你弄吧,我先出去给你们看门了。”
我脸色发红,他已经一个健步跳了出去。顺便把门合上了。
伺候人?这是生平第一次……我有些手足无措,回忆了片刻,一只手湿了湿毛巾,握着把水挤出来点儿,我一边被兴言攥着手,站不起来,只好另一边用劲儿,结果弓着身子脚下不稳,一下砸到了兴言的身上。
他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眼睁开一条缝,我的手那一霎差点被他给握碎了。
“雅雅,你……”
我说:“你——你忍着点,我给你擦擦身子。”
他眸子亮了亮,嘴唇一动,说:“你不会,就让别人来吧。”
这是我终于才鼓起的勇气,可不是头脑发热,我倔强的说:“不行,我来。我——我可以学。你教着我。”
他点了点头,带着血的脸上硬是笑了出来。
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忘了,总之醒了也不松开我的手。搞得我十分难受,不过靠近了虽然有些掣肘,但这样反而有些异样的温馨。就像是——妻子照顾丈夫?或者,前段时间他照顾我?
湿热的毛巾从他身上擦过,露出的不仅仅是坚实的轮廓,还有一道道的伤疤。我不说话,一点点给他擦拭着,一道道数着,每一道都刻在心上。
难道这就是从军?九死一生才好?那些荣誉能不能不要?
我想起古诗。“忽见陌头杨柳色,悔教夫婿觅封侯。”那样的感伤差点把我击昏,我不知道自己的声音是否有些哽咽,“答应我,不要在这样了。我害怕!”我呜呜的哭了起来。
他没有说话。
另一只手也握住我正在给他擦身子的手,贴近他的心口,一下一下的,咚咚的心跳声。
我们什么都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