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仙侠奇缘酒香醉剑客(三香喜人系列之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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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酒香醉剑客(于佳)

楔子

穿过幽暗阴沉的长廊,莫邪山庄总管停在了铸剑阁的红漆门前,两手微垂,他恭敬地请示着:“老爷,崆峒派大弟子受师命来拜见老爷。老爷您看……”

“不见。”

浑厚的声音从门的后方传出,虽然总管早就料到会是这样的答复,可是他还要多嘴一句:“老爷,崆峒派毕竟是武林中响当当的名门正派。他们还说,武林盟主江海天日前去扫荡萨满魔女,再未归来,恐已遭不测,希望老爷您出面共商大计呢!就这样将他们拒之门外,会不会……”

“不见。”

门内传出的还是那句话,总管稍等了片刻,想着老爷或许会临时改主意。等来等去等到的却是一阵阵雄浑的铸剑声,不用说,老爷已经做出了决定,还是快出去交代一声吧!见不到主人已是不好,要是再让人等更是不敬。

唉!老爷这脾气,这一年到头也不知要得罪多少武林人士,要是哪天给他们抓到什么把柄齐齐聚合想对付莫邪山庄,那还了得!

听着管家走了,铸剑阁内的小男孩跑到了铸剑炉跟前,“爷爷!爷爷!你为什么不出去见那些人?”

老爷子叹了一口气,一张皱巴巴的老脸上布满了汗水,映着炉火煞是触目。“他们哪是来拜会我的,那都是冲着咱们家的天下第一剑——‘干将’而来。那些个所谓的名门正派个个打着清除魔教的幌子,人人却想将干将神剑据为己有,你爹就是死在这上头。我老了,再不想参与武林纷争,只希望在有生之年能铸出一把流传后世的神剑。”

握着手中渐成雏形的剑身,老爷子的眼中闪烁着一种难以名状的雄浑之气。“只要……只要我能铸出一把比干将神剑更锋利的宝剑,我就真的握有了‘天下第一剑’,到时候我要毁了‘干将’,我要用它来祭奠你爹在天之灵。”

提到爹的死,男孩的眼神明显地悲伤起来,他依稀记得那天晚上一大堆人聚集在山庄内,嚷嚷着要看干将神剑。爹说爷爷正在闭门铸剑,恕不见外客,然后有人喊道:“从来没有人见过干将神剑,谁知道它值不值‘天下第一剑’这个称谓,说不定还不如农夫手上的破铜烂铁,根本就是骗人的玩意。”

接下来爹冲上去与他们辩解,随着吵闹声逐渐增大,他看见爹被众人团团包围,他看见爹拔出了手中的剑,他看见人潮散去爹倒在了地上。爹的身上插着一把剑,红色的血从剑与身体的连接处缓缓流出,像铸剑炉中燃烧的火焰,淬炼出的不是神剑,而是爹的性命。

后来,他披麻戴孝,听爷爷说什么“白发人送黑发人”。再就是出灵的那一天,娘好端端地用头撞上了爹躺着的那个木箱子,原本就哭个不行的人更是嚎啕一片。他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只晓得爹的坟前又重新起了一个坟头。

那以后他再也没见过娘,只跟着爷爷待在铸剑阁,看着炉火淬炼出一把把剑,再看着那一把把剑被爷爷废弃重铸。反反复复,他不知道爷爷想要做什么,不知道爷爷知不知道他老人家到底想干什么。

睁着圆圆的眼睛,孙儿瞅着爷爷,眼神中全是一个孩子惊奇。“爷爷,你在做什么?”

“铸剑。”老爷子很坚定地回答着,“我的太爷爷铸造出了干将神剑,它的锋利被当时的皇帝封为‘天下第一剑’。我的曾爷爷、爷爷,还有我的父亲都想铸出一把超越干将神剑的举世宝剑。可是直到他们死,这个愿望也未成功。我从十五岁上铸出第一口宝剑,至今铸剑无数,却没有一柄能超越干将神剑的锋利。你爹他已经先我一步去了,狂澜啊!你是咱们宛家惟一的后代,你一定要继承宛家的铸剑术,并将它发扬光大,知道吗?”

不太明白,孩子茫然地问道:“咱们家不是已经有了天下第一剑嘛!为什么还要铸新剑?怎么将铸剑术发扬光大?”

丢下手中尚未铸完的剑,老爷子走到孩子的身边半蹲下身体,“听着,狂澜!所谓的‘天下第一剑’根本就不存在,真正的名剑、神剑都是人铸出来的,只要你的铸剑术达到登峰造极的地步,你一定可以铸出一把比干将神剑更锋利的宝剑。即便神剑不在你手中,你也握着最锋利的宝剑。”

爷爷的话好深奥,对于一个五岁的男孩来说,那简直是一本无字天书,要怎么才能看懂?他只依稀记得,那一天爷爷最后的话是——

“‘天下第一剑’这个称号不是授给宝剑的,而是给铸剑师的最高评价。宛家便是‘天下第一铸剑世家’,你要守住这个称号,守住它……”

从那一天起,宛狂澜誓用生命去守住“天下第一剑”的称号。

第1章

“打死你!打死你!打死你!”

山坡上,两个五六岁的小男孩正在打架,一身的泥土黏在身上,益发显得脏兮兮。在他们身边,老黄牛愉快地啃着嫩草。风过云飘,安逸得充满田园之美。

突然,一个小小的红色身影以野马的速度飞了过来,狠狠扑在其中一个男孩身上,二话不说圆滚滚的小拳头就挥在了男孩的脸上。

“你居然打阿虎?你居然敢打阿虎?阿虎是夏夏最喜欢的人了,你怎么可以打阿虎?你敢打阿虎,夏夏就要揍你,将你揍得再也不敢打阿虎。”

夏夏做着一连串的战斗誓言,她的身后站着一个比她还小的男孩,从两个孩子相貌上相似可以判断出那是夏夏的弟弟。他叫秋秋,年纪虽小,个性却有点与年龄不符,双手背在后面,他有点无奈地瘪着嘴,很老成的德性。

大概是打累了,夏夏终于停了手,用混着血和泥的小手擦擦鼻涕乎乎的脸蛋,她冲着她最喜欢的阿虎扬起了胜利的笑容,“阿虎,我把坏阿牛打死了,以后他再也不能欺负你了。”

被“打死”的阿牛挣扎着坐起身,哭着叫起了“爹娘”,他那是名副其实的哭爹喊娘。

夏夏上前一步,想要更靠近她最喜欢的阿虎,阿虎却瑟缩了一下向后退去。夏夏才不在乎呢!她散乱着头发,一身都是泥水,像个疯子似的,少了门牙的嘴更是咧得老大。

秋秋心里盘算着:姐姐的确是到了换乳牙的年龄,可她的门牙不是自然脱落,是在上次与狗剩那一帮十几岁的小孩打架过程中打掉了。爹知道以后恨不得再把她其余的牙也拔了,娘却大力地拍着她的肩膀问她打掉了对方多少颗牙。想来,姐姐的野蛮个性就是这样被爹娘培养出来的。唉——真是家门不幸。

没时间哀悼,秋秋决定还是先担心阿牛的伤势吧!虽然夏夏只是个小女孩,但她的功夫可是尽得爹娘真传。如果认真打起来,山里的壮汉也不是她的对手,更别说替他们家种地的一般农夫小孩了。

身为不幸的祸端,夏夏显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杀伤力有多么可怕,她不以为意地走到她最喜欢的阿虎身边,大声地嚷嚷着:“我最喜欢阿虎了,我要保护阿虎。”

“哇——”被保护的对象哇哇地大哭起来。口水、鼻涕、眼泪从脸上的洞洞里流出来,他一边哭还一边喊,“好可怕!娘,她好可怕!她是妖怪,她不是人!”

不明所以的夏夏看着她最喜欢的阿虎消失在山坡的中央,脸上流露出失落的表情。用那尽是泥土的袖子蹭了蹭软乎乎的小脸,她皱起了眉头,“为什么阿虎要跑掉?我只是想保护阿虎,难道这点也错了吗?”

你没错,只是方法用错——秋秋默默地摇了摇头,长叹一声嘴里冒出两个字:“失败!”

那一年,那凉夏五岁。

岁月如梭,一晃又过了几年。那家无字酒庄的生意蒸蒸日上,成为“天下第一大酒庄”。生意大了,庄内来的人也就陆续多了起来,今儿个后院来了位小姐等待已久的贵客。

“方哥哥……方哥哥,你终于来了,夏夏好想你。你有没有想我?”

这位方小哥的父亲是无字酒庄下属一家酒坊的当家,每年的这个季节都会来庄上向老爷、夫人请安,顺便将一年的收银情况做个交代。

方小哥去年就曾跟着父亲来庄上小住,与夏夏他们玩得挺欢,临走时夏夏还死拉硬拽着他的衣襟不肯松手。动用了酒庄里四个抬酒的大汉这才把她拉开,不过那几个汉子也被她折腾得足足在床上躺了有十来天。好在一年过去总算再度重逢,夏夏的激动荡漾着女孩子家的别致。

方小哥对这位渐渐漂亮起来的夏夏小姐也充斥着几分少年稚气的好感,能见到她让他感觉很兴奋。“我爹给我找了个师父,我正在学功夫,师父说我很有天赋。等有机会我耍两套剑术给你瞧瞧。”

“干吗还要等机会,现在就可以啊!”夏夏向后退了几步,用脚在院子里划出一块空地,毫不在意地让她脚上那双精致的绣花鞋看上去像从泥里长出来似的。

“你需要宝剑吗?我拿爹的给你。”果然是她喜欢的方哥哥,就是高人一等,会武功嗳!扯着嗓子,她像个老母鸡一般咯咯地叫开了:“秋秋,拿剑来!”

秋秋趴在窗棂上将爹挂在书房里做装饰的剑丢了出去,心里祈祷着:方小哥你自己舞舞剑做做样子也就算了,千万别拉着我姐一起瞎胡闹,否则闹出什么事来我又得被娘骂。每次都是这样,夏夏闯祸,他这个比她小的弟弟挨骂,这都是什么事?

偏生这个方小哥没点领悟力,硬是将自己扯到了麻烦里头。“你想练剑吗?我教你。”

“我练过剑,不过一定没你行。”开玩笑,他是她心心念念盼了一年的方哥哥嗳!他的武功一定比她好太多了,她真的是这么想的。

她简单一句话将方小哥捧上了天,她越是这么说他越是要在她面前展露一下身手,接过剑,他大气地说道:“我们互相之间来个小小的切磋,我是不会伤害到你的。”

最好不要!秋秋在一边做着无声地呐喊:方小哥啊方小哥,你这简直是给自己挖个坑跳下去,还叫她填土埋了你。

感觉不到危险的降临,方小哥立起了剑耍了一个漂亮的花枪,“开始吧!”

他口中的“吧”字未落,夏夏就身子轻盈地飞了上来,剑起身落,手推内力,风回路转,金鸡独立——“金鸡”指的是夏夏优美的身形,独立自然指她单脚站立,只是这站立的地点有些特殊,不偏不倚正好在方小哥的胸口上。

脸涨成了酱紫色,一半是因为承受不住她内力的重压,一半也是因为羞愧难当。夏夏小姐那傲然挺立的女侠姿势仿佛在说:装什么少年英雄?你那破身手在我面前根本是土包子一个,没过三招连站都站不起来了,还想逞能?一边待着去吧!

夏夏可不这么认为,姿势摆得差不多了,她从他的胸上走了下来,临了还重心不稳地踩了他一脚,这才半蹲下身想要将他拉起,“方哥哥,你真的好有男儿气概,居然故意让着夏夏。”

“哦!哦!”方小哥胡乱答应着,终于手忙脚乱地站了起来,丢下剑他匆匆跑开了,“我还有事,失陪失陪!”

“方哥哥,你记得要陪夏夏玩。”她挥着袖子向他召唤,可惜方小哥这一去就再不曾靠近她半步。

秋秋从窗后退出来,双手反剪在身后,他沉痛地摇了摇头:“失败。”

不了解失败的定义,夏夏依旧每天等在花园里想着要再见她的方哥哥。在她等待了十九日又失望了十九日后的这个下午,秋秋多嘴了说了一句:“你等的那个方小哥早就离开庄里,回家去了。”

“我不信!方老爹明明还在庄上,方哥哥怎么会走?”

为了躲你呗!“反正他早就走了,你别再等了。”虽说她每次闯祸都连累他被娘骂,但她终究是他惟一的姐姐,在心里他还是挺护着她的。“你呀!别一天到晚喜欢这个喜欢那个,有机会学丫鬟们绣绣花,种种草不好吗?”

夏夏一个粗鲁的白眼丢过去,“我为什么要绣花种草?闷死了。”

“可是,哥哥、叔叔、大爷们,反正只要是雄性动物都喜欢这样的姑娘家啊!”秋秋这也是无意中听来的,“他们觉得那样的姑娘家比较有味道,虽然我不知道那是酸味道,还是甜味道,但是他们喜欢那样的,不喜欢……”不喜欢她这样的。为了不打击夏夏的心,秋秋觉得还是不说得好。

但是事实摆在眼前,只要夏夏去哪儿,那帮哥哥、叔叔、大爷们就会先一步躲开,像躲瘟疫似的。“他们说姑娘家就是要柔柔弱弱、纤纤细细,那样子才够可人,够招人疼。所以,你要是想嫁出去还是把你野野的脾气收起一些得好。”

夏夏像是明白了什么,她蹙着眉喃喃问道:“你是说要像娘房里的翠儿那样,动不动就掉眼泪,时不时露出好像要晕倒的模样,成天拿个丝绢挥啊挥,跟叔叔们说不到两句话脸就红得跟猴屁股似的?你是说方哥哥喜欢那种姑娘?”

他可没说方小哥一定喜欢那种姑娘,那种姑娘的嘴里也从来不会出现“屁股、屁股”的。算了算了,谅她的脑子能明白这一点也已经很不容易了,秋秋决定不再给她增添负担。他闷闷地答应着:“你理解得……差不多吧!”

“好!决定了!”

她双拳一握,两脚一跺,吓得秋秋差点摔到地上。“什么好?好什么?你决定什么了?”

“我决定要做一个动不动就掉眼泪,时不时露出好像要晕倒的模样,成天拿个丝绢挥啊挥,跟方哥哥说不到两句话脸就红得跟猴屁股似的姑娘。我一定要改头换面,绝对不能让我喜欢的人见到我就喊‘可怕’,说不到两句就逃跑——就这么决定了!”她抓过秋秋的手,紧紧地握着,“秋秋,你要帮姐姐,你一定要帮姐姐成为那种姐姐,更要帮姐姐找到喜欢的人。”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让她彻底地改头换面,这……这可能吗?拿出最大的决心,秋秋犹豫地点了点头,“我……我试试看吧!”谁让她是他姐呢!

就这样,夏夏的改头换面计划开始实施,她从粗鲁野丫头向富贵病小姐发展,这条道路是崎岖漫长的,好在她还年幼,有的是时间。只不知这改造计划会否成功,更不知是否有人会爱上“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的夏夏。

那一年,那凉夏十岁。

唐高宗 仪凤二年

今儿个可是个大日子,无字酒庄的庄主、庄主夫人决定外出游历,尽情徜徉于湖光山色中,将所有酒庄的事都交给一双儿女打理。

庄里的下人通通过来为主子送行,打前头的就是小姐、少爷,可是早就过了出发的时间,老爷却还在那里絮絮叨叨,说个没完没了。“凉夏,你在家不准给我闯祸,只能留在酒庄,不能出门半步。”手中的丝绢轻轻扬起,那凉夏道了今早的第三十九个万福。“是,女儿尊父亲大人教诲,绝不敢有丝毫怠慢。”

她这样子骗骗外人也就算了,想骗一把屎一把尿将她拉扯长大的老爹还早着呢!为防万一,做爹的还特地交代了一句:“要是你惹出什么乱子来,我一切惟赋秋是问。”

怎么又是他?怎么总是他?怎么一直都是他?赋秋不甘心地辩驳起来:“爹,好像是我比凉夏小两岁吧?为什么姐姐犯了错,做弟弟的要倒霉?”

面对他的质问,一个凉凉的声音飘窜了出来。“谁让你少年老成,从小就跟着凉夏后面收拾烂摊子呢!除非是找到一个合适的人选可以把你姐这个大号麻烦丢出去,否则你将会倒霉一辈子。”“这话是做娘的说的吗?”赋秋翻了一个死鱼眼,心里抱怨着:我们家两个魔女,有小魔女的承袭必然有大魔女的存在。

凉夏会变成现在这副样子,做娘的得负一大半责任,他那个嗦的老爹也难逃其咎。剩下一个罪魁祸首就是赋秋自己,要不是他从小就跟在她后面看她闯祸,也不会养成这种少年老成的个性,要不是他有这种少年老成的个性也不会被爹娘命令看管她这个麻烦。总之一句话:自作孽不可活。他这边的哀怨都发完了,老爹那头还未唠叨好。拎拎赋秋的衣衫,再扯扯凉夏的裙裾,他似乎有说不完的话。

“虽然已经是春季了,但阴雨绵绵,你们在庄上要照顾好自己,多加件衣裳。早晨练完功别贪凉,快点把衣服套上。凉夏你不能只吃肉不吃蔬菜,那样会不漂亮。赋秋你也不要一研究起棋谱就没完没了,晚上早点睡。

“酒庄要是遇上什么事要多问问老管家,别自作主张。我知道赋秋很聪明,完全可以独掌庄上的事务,只是别让自己太累。凉夏也是,别仗着自己功夫好上蹦下跳的,摔了腿我看你怎么办。凉夏,我和你娘不在家,你不能借机会欺负你弟弟。他功夫不如你,打不过你,但他比你聪明,遇事要多听听他的意见。你也别动不动就跑去酒庄品酒,知道你千杯不醉喝不倒,那些酒可都是很值些银子的,不能糟蹋在你手里。

“反正,我也不再多说什么,就交代这么几句。如果你们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可以放信鸽给我,咱们随时保持联系。说到信鸽我想起来了,凉夏你不要老是喂信鸽喝酒,它们颠颠倒倒怎么送信?你从小就这个样子,做事没头没脑,你这样我怎么放心离开?赋秋你也不要太迁就你姐姐,该说的时候就要说,该骂的地方就得骂。像我和你娘,虽然她平时很凶,可是犯了错我还不是一样得说……唉哟喂!唉哟喂!”那是耳朵被揪住所发出的痛楚。

下人们瞧着庄主被夫人拧着耳朵提起来的模样,真个是想笑不敢笑。偏有个人就是放肆得很,“哈哈哈哈——哈哈——”谁?谁笑得这么夸张?当然是无字酒庄的大小姐那凉夏是也。这个时候她手上的丝绢成了最好的装饰品,咧着嘴她笑得连最后面一排的牙齿都暴露了出来。

到底还是赋秋有脑袋,拉了拉她的衣袖,他在她耳边低语:“姐,你也差不多一点,到底是爹,在下人面前给他留点面子。”

“我就是想在下人们面前给你留点面子,才忍到现在。”那家大魔女发话了,“没想到你得寸进尺,里八嗦,还没完没了,最后居然说到我头上来了?”怒气上心头,她手上的力道再加大一点,老爹的半个耳朵已经成了猪肝色。这样似乎还不解气,娘还在他耳边喊着话:“我看几天不打,你皮痒了是不是?”

当家人慌张地跟在了大魔女的身后,低声下气地赔着笑脸,他连腰都是弓着的,“夫人息怒!夫人你先息怒,你骂我事小,气坏了身子事大啊!”

人家连看都懒得看他一眼,径自上了马车丢下一句:“你不走,我要启程了。游历中原是我的梦想,我已经为你将这个梦想延后了十八年,绝不会再多耽搁一个时辰。”

拱着双手,他还在那边应承:“这是当然!这是当然!”

“爹……”赋秋好心地提醒了一句,“娘的马车已经出发了。”

“什么?”他定睛一看,马车之快烟尘已绝。脚点石阶,他飞身而起,跃起几丈高竟无须任何使力点,此等轻功可谓武林一绝。

“娘子,你等等我,我再也不敢惹你生气了,你就原谅我吧!”正当大家惊叹之余,他硬是用此等没志气的言语将众人从崇拜的高峰中拉回了现实——无字酒庄的庄主到底还是个惧内的没用种。

管不得旁人怎么想,赋秋猛一回头发现姐姐不在他的视野范围之内,这下子糟了,她不会又跟人打架去了吧?八年的时间的确让她装温顺的本领有所进展,可是伪装就是伪装,本质就是本质。基本上来说,她的粗鲁、野蛮和她那身功夫一样,都是只会进步不会退步,还是看紧她一点为妙。

说曹操,曹操就驾着一辆马车奔了过来。赋秋到底也是轻功不俗之人,折扇轻摇他上了马车。“姐,你驾着马车要去哪里?”

“什么地方好玩我就去什么地方,我也要游历中原,只不过正好和爹娘反方向。”这个主意她已经打了好久,刚刚如果娘没有出手,出手堵住爹那张叽叽呱呱嘴巴的人就会是她了。瞧弟弟那一脸为难的神色,她决定先下手为强。“我已经决定要离开庄里出去看看,就当是巡视无字酒庄在各地的分点吧!你说什么也拦不住我的。”

她连理由都想好了?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聪明?赋秋还是想打消她的念头,“爹娘不在,酒庄上下就我们两个,要是你走了,谁来品酒的好坏?”更重要的是她走,他就得跟在她后面离开酒庄,到时候酒庄内连个管事的人都没有。

关于这个,凉夏也想好了对策,“咱们把所有的事情交给老管家,用信鸽随时跟他保持联络不就好了。”

话是这么说,其实他最在意的还是放她出庄,不知道又会惹来什么样的麻烦,还是留下来比较安全。使出最后一件武器,赋秋做垂死挣扎,“可是爹说了要你留在酒庄,不能走出半步,难道这么快你就忘了吗?”

“你什么时候看我记住爹的话?他每天拉拉杂杂要说上一大堆,谁能记得住那许多?我倒是记着一句:他说要是我惹出什么乱子来,一切就惟你是问。既然这样,你是跟我一起出去玩玩,还是坐在这里等着被爹逮到骂个三天两夜呢?自己选择吧!”

她什么时候变得如此精明,竟然算计到他头上来了,果然厉害,小弟不得不佩服。她说的没错,与其在家里担惊受怕,还不如跟在她后面,起码不会让她惹出太大的乱子。这也是赋秋现在惟一能想出的办法了,好吧!先走这一步,等下步再说。

“你等我一会儿,我去收拾一下东西,很快就回来。”

“不用了。”凉夏瞥了一眼放在马车里的东西,“你随身携带的用品、衣物,包括你昨晚没看完的书和你喜欢的云子,我都帮你放车上了。”

赋秋的下巴掉在了马车上,“闹了半天,你早有准备?如果我今天不跟你上马车,你会怎样?”

贴在他耳边,她小声地告诉他:“你今晚沐浴后会发现找不到一件可以换的衣衫。”

果真歹毒!

“能够出来晒晒太阳,感觉真好啊!”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那凉夏顿时觉得浑身畅快。

她倒是畅快了,他可觉得丢死人啦!微微拉了一下她的衣袖,赋秋小声提醒着:“这里可是客栈,姐姐你一个姑娘家注意一下自己的形象好不好?做出这么大的动作,你到底是不是正经人家的女儿啊?”

凉夏毫不在意地环视一圈,哟嚯!还真有不少人盯着她看呢!“我就是伸了一个懒腰,这又怎么了?大家闺秀就不伸懒腰吗?”

都说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吧!学了八年,伪装了八年,结果她不想当多病西施时,照样还是那个粗鲁又蛮横的野丫头。赋秋无奈地摇起了手中的折扇,扇来扇去扇不掉心中许多烦忧。要是能找位公子代替他来接手这个麻烦就好了,只是不知道有哪个笨蛋会做这种事。

端起手边的杯子,他浅抿了一口,“咳咳咳……咳咳……”他颤抖着双手质问身边的凉夏:“这……这是什么?”

她倒是爽快,“酒啊!‘无尘酒’——咱们无字酒庄的名酒之一,我从庄上带下来的。”

赋秋的手抖得更厉害了,“你不知道吗?你不知道我只要喝三杯酒就会醉倒吗?你居然让我喝这种东西,你想让我倒在这客栈里吗?”

“我没有让你喝,是你自己端起来往嘴里灌的。”凉夏无辜地端起酒壶,手一扬,以磅礴之气往嘴里送去,她可是千杯不醉,酒跟水在她“嘴”里没什么不同。

身为弟弟,赋秋觉得有责任规劝一下姐姐注意自己的小姐形象,没等他开口,旁边一桌议论上了:

“瞧瞧!瞧瞧!那个姑娘大白天喝酒呢!”

“什么姑娘!在客栈里一个人捧个酒壶喝得起劲,这哪是什么正经姑娘所为,烟翠楼里的姑娘们也不敢如此啊!真是世风日下。”

“砰”的一声,那是巴掌拍在桌面的响声,只见酒壶中一滴酒飞溅而起,直飞到邻桌。一滴酒穿过两人身,两个正在张着嘴说话的人虽然嘴巴还在动,却已经发不出任何声音。他们自己被自己的情形给吓住了,手指着嘴歪歪斜斜,一脸撞邪的样子。连银子都来不及丢下,急急忙忙奔出了客栈,不用说肯定是找大夫去了。

目送二人远去,赋秋无可奈何地摇着扇子,“姐,你又玩这一招,人家不过是说了你两句。”

“我也只是喝了点酒,他们凭什么说我?”她最讨厌人家说她不像个姑娘家了。

赋秋希望姐姐能够明白,“是你的做法有问题,人家才会说,更何况嘴长在人家身上,人家要说,那也是没办法的事。”

“手长在我自己身上,我愿意封住他们说话的穴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她很有气势地将脚抬高一直架到板凳上,晃啊晃。她就是要挑衅,看别人能拿她怎么办吧?

赋秋无奈地喝了一大口茶,瞧她这样子,想要找个笨蛋男人将姐姐丢出去的心愿真是益发难以实现。“姐,你不是出来玩的嘛!为什么要随身携带咱们酒庄的酒?”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食指转着圈圈,凉夏一副神秘莫测的表情,“咱们无字酒庄的酒在江湖上很好用呢!有多少人愿出高价,只为得酒一瓶,这一路上说不定我们还能用无字酒结交几个朋友。”

“老板,有无字酒庄酿制的无怨酒吗?”

生意来了吧!凉夏回头望去,是一个老得快呆掉的老人家,“难道他也是无字酒道中人吗?”

“不是。”赋秋回答了她的疑问。无字酒中的无怨酒曾有“金酿一滴”的雅号,意为一滴无怨酒与一块金同价。从这老人家的服饰看,应该是个管家什么的,绝对买不起这么贵的无怨酒。他的鞋上沾满尘土,气息不稳,额上冒汗,大约是为了寻找无怨酒跑了很多家。这般匆忙却又急着想要,一定是主人交代的事。

老人家听说客栈也没有无怨酒,顿时蔫了下来。在堂上来回地走着,他嘴里还不断地叽叽咕咕:“这可怎么才好?无怨酒可是庄主最钟爱的酒,他自己都舍不得喝,放在酒窖中一直留到现在,我们家那小兔崽子居然把它当成寻常酒给喝了。我跑遍了方圆几百里所有的酒家、客栈,没有一家存有无怨酒。要是让庄主知道他的无怨酒没有了,那可怎么得了啊?”

老人无心之谈正好证实了赋秋的猜测,引得凉夏感叹起来:“那赋秋不愧是中原三才子之一,脑筋一流。”给小弟一个佩服的眼神,现在轮到姐姐耍宝了。她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变出一瓶酒,打开瓶塞,她将它举到半空中晃了晃,让酒香四溢。

老人家一下子就闻出了无怨酒的特殊香气,循着酒香他一步步凑了过来。“无怨酒!真的是无怨酒!这位公子,你手中这瓶无怨酒可否让予我?出多少银两都没问题。”

赋秋看着手中那瓶无怨酒,再看看姐姐,也不知她是什么时候将酒移到他手中的。此刻的凉夏用丝绢半掩面,一双水汪汪的眼脉脉含情。不用说,她伪装而成的多病西施出场了。她到底想干什么?中原三大才子也有猜不透的事,先解决了这老儿再说吧!

“老人家,你很想要这瓶无怨酒吗?”

“是啊是啊!”老人家连连点头,“如果公子肯割爱,老生感激不尽。”

“可是……”可是他不知道他那个无聊的姐姐打着什么算盘啊!“敢问老人家是……”

老人家作了个揖,“我是莫邪山庄的总管,这无怨酒是为我家庄主求得的。”

“啊——”他这边话刚落音,那边凉夏已经尖叫出声:“莫邪山庄?就是拥有天下第一剑——干将神剑的莫邪山庄?”

她的眼接触到四周惊骇的目光,察觉失态,她迅速用丝绢掩住了比樱桃大那么两圈的小口,“夏夏久闻莫邪山庄大名,对贵庄的铸剑术更是敬慕已久,突闻令庄主对自家的无怨酒如此厚爱。实在有所失态,还请尊老莫怪。”该死的!咬文嚼字,咬得她舌头也软了,嚼得她牙齿也松了,累死人了!听她说无怨酒是“她家的”,老管家哪还有心思怪她。“难道说坐在面前的二位就是无字酒庄的庄主和夫人。”也忒年轻了一点吧?

赋秋觉得有必要解释一下,“我爹娘尚在庄上,晚辈与尊姐来芜州赏春,途经此处暂为歇脚。”

能遇上无字酒庄的少爷、小姐也是件美事啊!老管家立刻来了精神,“如果二位不嫌弃,请到莫邪山庄小住数日,我们家庄主最喜无字酒。若知道老生见到无字酒庄的公子、小姐,却没把二位请回庄上,一定会怪我礼数不周的。”

“好啊好啊!”这正是她打的算盘,转念一想——不对!她现在是多病西施,怎能如此随意去一个男人主持的庄上,还得装装推辞的样子才像。拿丝绢轻掩口鼻,凉夏阴郁地皱起了眉头,“这样……会不会给庄上带来不便?”

“不会!怎么会?”如此知书达礼的小姐让人疼都来不及,怎么会不便,绝对不会!“如果公子、小姐肯前往,我家庄主一定会非常高兴。”

赋秋与凉夏对视着,看上去像是在征求姐姐意见,其实他是故意在吊她的胃口。

凉夏狠狠一眼瞪了过去:死小孩,你快点给我答应下来。她要去莫邪山庄看天下第一剑,他要是胆敢坏她的好事,她一定拿酒熏死他。

赋秋不怕死地继续喝着茶,心底早就笑翻了——装啊!你倒是继续装啊!我看你能装到何时。你不答应是吧?凉夏藏在桌下的手指轻弹,非常准确地打到赋秋的痒穴上。她看他答应不答应?

居然玩阴招,她到底是不是他姐啊?双手抱拳,他笑得有点惨。“那……那就打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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