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巧春看着老夫人变色的脸，便知道金世杰找的这几个人，多半都不是假的了。
“我不认得他们。”老夫人的目光扫过这几个人后，冷冰冰的说道。
“老封君是贵人，自然不认得这些贱民们。”金世杰笑了笑，然后点了点其中的那个男人，“把你知道的事情说出来吧，看看能不能给老封君提个醒儿。”
“是。”那汉子看了一眼老夫人，然后畏惧的低下头，讷讷的说道，“小人，小人是城郊的敛尸人，祖孙三代都干这个营生。二十三年前，帮府上埋过一个男婴。”
“胡说！”凌巧春看着老夫人的脸色已经难看的不成样子，不得已站了出来斥责道，“过了二十多年的事情，你怎么可能还记得！”
金世杰没想到发话的竟然是她，抬了抬眉，脸上露出一抹异色。
“回，回夫人，一般情况下是记不得，但是小人的营生，与着别个有所不同。”那人被凌巧春训斥，虽然畏惧，但是却也抖抖索索的将着话说完，“京城中只要是过得去的人家，都有孝子贤孙操办后事，是不会劳动小人这种人的。所以小人家里头，向来都是被官府雇用，去安葬那些鳏寡孤独以及穷困潦倒没有子嗣的人的后世。这些人都穷到没有钱办丧葬，所以赏钱也可想而知，基本上有几文钱都了不得。可是那年，却有一位贵人到小人家里，给了小人一锭金，要小人安葬一个刚出娘胎就死了的死婴。”
那敛尸人看了看众人的脸色，吞了口口水继续说下去，“那年小人才随父亲做这营生，实不相瞒，那赏钱是小人生平所见过最多的一次，小人就是靠着这个置了屋，娶了媳妇，所以印象十分深刻！”
“那你又怎么能确定，那个人便是我公公？”凌巧春吞了口口水，她一来是不相信金世杰的人品，二来也是觉得这事情真是太蹊跷了。满城贵胄那么多，说不定是别的谁家的死孩子啊。
“小人埋完孩子，做完法事之后，曾到那位公子的府上复命，来的便是此地。”那人见着凌巧春问话，小心翼翼的回答道，想了想看着老夫人，狠了下心说道，“当时那公子满脸疲惫，看上去精神很不好，但人却极其和善。他听了小人的禀报，信手还赏给了小人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这话却是五夫人问的。
“这个。”那敛尸人从荷包里掏出了一枚金光闪闪的东西，小心的递了过来，凌巧春接过来一看，却发现是枚金子铸成的铜钱，上面有“承乐永康”四个字。
这是什么意思？凌巧春有些摸不着头脑，金世杰“善解人意”的在旁边解释道，“少夫人应该没见过这件东西吧？这样不怪你，满朝文武，等说着出这东西来历的人，恐怕也不会超过十个。”
五夫人站在凌巧春旁边，见着这金币，发出了一声急促的惊叫，捂住了嘴巴。
“母亲，”赵荣琛扶住了她，轻声的叫了一句，五夫人却像是被针扎了一样，猛然甩开了赵荣琛的手。
“看样子，五夫人却是认得的。”金世杰见着这样子，开怀的笑了。
“承乐是先帝在位时的年号，永康明显是祝词。”金世杰看着众人，优哉游哉的解释道，“这是一枚纪念币，一般是朝廷发生大事时铸造，赏给群臣当彩头的，但是奇怪的是这枚钱币却根本没有出现过。承乐二年是皇太子出生的年份，再加上永康的祝词，我猜这钱币应该是为了庆祝皇太子诞生而铸的，用途是在皇太子满月时散给宾客当赏钱。但众所周知，皇太子出生不过两日便夭殁，所以这件事不了了之，这批金制铜钱应该也被销毁了。”
金世杰说道这些，看了看众人，然后特意盯着凌巧春，慢条斯理的说道，“我后来翻看宫中记录，的确在皇太子出生前两个月陛下曾经下令铸造喜币，样式图保存完好，与这枚铜钱制式一模一样，而当时负责铸币的，便是皇后的亲弟弟，国舅赵策。而铸币销毁一事，也是由他负责的。”
“所以无论当时还是现在，手头上拥有这种铜钱的人，除了陛下便是国舅爷。”金世杰笑着说道，“当初大约是国舅爷因为丧子之痛而恍惚，顺手就将着要熔化的金币当赏钱给人了。”
这个推测十分合情合理，那敛尸人也忙点头说，“当初那位少爷赏赐的时候，也说过反正都是没用的东西，丢了枚给小人，让小人将他融了用。小人没见过金子做成的钱，觉得挺好看的，便一直没舍得。”
凌巧春听着这话哑口无言，金世杰显然是有备而来，很下了一番功夫的。
“就算五叔当时埋了个孩子，你又有什么证据证明琛哥儿是换来的。”这个时候，一时没什么存在感的三夫人忽然出声。
如果被金世杰坐实了换子的罪名，赵府众人不管知情不知情，都得背上那欺君之罪，到时候一个都逃不了，所以难怪她会出声反诘。
金世杰对她们的垂死挣扎毫不在意，反倒是露出了猫捉耗子般的笑容，指着老妇人说道，“那这个，就得问她了。”
“五夫人，你还记得老婆子吗？”那老太婆朝着五夫人行礼，五夫人瑟缩了一下，却没有张口否认。
“老婆子当年是夫人的产婆，”那个稳婆倒十分干脆，没有故弄玄虚的讲什么故事，直接张口就说道，“夫人体弱，孩子一生下就断气了，当时老妪也没在意，结了差事就回去了，没想到后来却听说府上多了名小公子。我原本以为是其它姬妾所生，便也没在意，今番有人来查问，才知道当年死掉的孩子居然又活过来了。”
“一个产婆，谁知道你会不会被人买通信口雌黄。”三夫人平静的说道，却是拒不承认这件事。
对于产婆是不是五夫人的接生稳婆，这件事情三夫人倒是聪明的没有质疑。稳婆不比别的行业，她们常年在各家各户行走，极其注重声誉。像是赵家这种人家，若是找人接生，肯定不会去找那些不入流的，都是请了在官府有备案的稳婆。这些人每次去各府应差，都有档案可查，做不得假。
不过也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她们受官府辖制，帮着官府中人说话也不稀奇，所以真实性就大打折扣。
“三夫人问的好。”金世杰被连番反诘，当下也不恼，直接点头笑了笑，然后对着瑶环说道，“那现在你就给大家说道说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吧。”
瑶环是府中老人，虽然之前被发配出府了，可如今府中还有很多人认识她，看着她跪在那里，都忍不住窃窃私语了起来。
“夫人，对不住了，奴婢还有家人，还有儿子，大家都是当娘的，奴婢，奴婢不能不顾自己的儿啊。”瑶环被拎了上来，急促的发出了一声低泣，朝着五夫人重重的磕了下头之后，张口说了起来，“奴婢是夫人的贴身丫鬟，当年，当年便是在夫人身边伺候的。夫人生产的时候奴婢也在，那死掉的小少爷，就是奴婢亲手放在篮子里的。”
瑶环的话说出来，众人都倒抽了口冷气，她不比别人，说出来的话可信性高了许多。
“夫人体弱，孩子生到最后自己都快不行了，拼命灌着参汤才生下来。可谁知道，生下来之后就是个死的，一声都不哭。当时奴婢吓得腿都软了，可少爷却是面色如常，叮嘱不要将着这事情告诉夫人，然后拿了个食盒来，将奴婢将着孩子包裹好放到了食盒中。”即便是许多年后，瑶环回忆起这一幕，脸上还是一片恐惧之情。“当初奴婢也在迷惑，为何孩子死了不能说，却要偷偷带出去。而且，既然将孩子带出去了，却又如何瞒得过夫人？奴婢还没想明白，少爷就又回来了，盒子还是那个盒子，但是打开之后，里面却是个活的男婴了。”
“当时少爷正值壮年，夫人也年少，就算是夭折个孩子也没什么要紧的，为何要这样换子？”瑶环看了一眼老夫人，然后飞快的低下了头，“结果过了三五天，便听着陛下赐给了老爷两座金山，说是当做小少爷出生的贺礼。后来大约是少爷知道奴婢经手过这件事，怕奴婢放在府中不安全，便找个理由将着奴婢卖到了江南。”
“嗯，府中还有谁能证明你这话的真伪？”金世杰瞄了一眼面色苍白的三夫人，然后笑着问瑶环，明显意有所指。
瑶环惊惧的看了他一眼，然后低下头说道，“老夫人身边的顾姑姑可以做证。她是老夫人的亲信，当年换孩子的事情是老夫人和少爷经手的，顾姑姑从中传递了不少消息，奴婢偷听到说话，孩子，孩子仿佛就是顾姑姑从外头抱回来的。”
“哦，那么，少不得劳动顾姑姑给我们证明一下了。”金世杰抬起眼，目光扫向老夫人身后的那群老嬷嬷们。凌巧春看着心中一紧，她进府这么多年，都还不知道这个顾姑姑是谁，但是金世杰仿佛早就找到目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