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言又一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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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3章 出山

对于京城的百姓来说,这一天过的像一年那么长,从来没有见过的胡人呼啦啦的来了,又呼啦啦啦的走了,将着他们的家园践踏的千疮百孔。还没等他们闹明白,皇帝又死了,于是积雪还来不及清扫,白幡就覆了起来。不过倒也不碍事,百姓家里死的人不比皇宫里少,整个腊月间,白布都贵了三成。

不过人的耐心总是强的吓人,当初宫里头救了一些,城里头那些残垣断壁间也藏着些人,还有些好运气的跑到了没有被抢到的地方,存住了命,所以当着朝廷派人赈济的时候,那队伍就排的不比平日里短多少。

既然有人,那就有生气,城市很快就恢复了过来。吃喝住用都没了也甭怕,反正京中达官贵人多得是。那些人的宅子被烧了,出宫第一件事便是修房子。他们有的是钱,能请人,普通百姓去他家打工赚了银子,改手再来修自己的房子。于是整个腊月间京城就是个大工地,到处都嘭嘭梆梆,无数或大或小,或复杂或简陋的建筑物正在迅速的拔地而起。

赵荣琛将凌家的人和青檀一起带到了城郊国师的老宅子里,青檀的母亲翠姨仍然在这里住着。这方圆几里都被国师下了一层又一层的阵法,普通人根本发现不了,所以翠姨才能侥幸从着胡人的铁蹄下逃生。

不过翠姨是个淡漠的人,见着这么多人来了,也没有什么表情,只是说清楚钱粮物在哪里,便兀自去修她的道去了。赵荣琛说了国师的事情,她对此的反应也只是点点头,说了一句“那该去扯几身白布做孝服”,便没有其它了。青檀听说爷爷去了,很哭了一顿,也不知道要做什么事,最后还是凌伯秋挖了坑,将着国师常用的衣物埋下去做了个衣冠冢,然后紫菀买了几匹布,熬夜给赵荣琛、青檀、翠姨三人一人做了一身白衫当孝服。

凌家老两口也在战乱中去世了,当时时间那么紧,凌伯秋又背不动那么多的人,所以只能将着老两口放在家里。说来也许是回光返照,那夜凌伯秋在床前磕头时,父亲忽然能开口了,只喊着让他们快走别回头。凌伯秋现在每每想到那画面,就觉得心如刀绞,恨死了那些胡人,巴不得自己能够上阵杀敌,将着那人一个个的捅了心窝子。

赵荣琛一直很平静,他坐在那里仿佛在等着什么,青檀问他,那些测算的本事是否回来了,他摇摇头表示还是跟以前一样,什么都算不出来。但是他告诉青檀,有些事虽然算不出来,但是可以看。

“你看这天下,这百姓,这些人,这些事,”赵荣琛坐在房顶上,看着不远处的都城,对着青檀说道,“我以前只觉得很恶心,不想去看那些我不想看到的东西,可是现在我才发现,逃避不能解决问题。”

“我一个人的力量太小了,我的手只能够得上这么长,我的眼只能看得到这么远,但是如果有许多人,许许多多的人,我的眼睛就可以看到千里之外,我的手就可以够到天涯海角。我可以让好人得到奖励,坏人得到报应,我能随心所欲的将着一切捏成我想要的形状。”赵荣琛感叹着,然后望向青檀,“讨厌的话,逃避是一种做法,可面对他们,改造他们,是另外一种办法。我现在想把它们变成我想要的样子。”

青檀看着赵荣琛,相识这么多年,她第一次听到他说出这种豪言壮语。

“你想怎么做?”青檀没有多问,爷爷不在了,她会跟爷爷一样,无条件的站在他的背后。

“我?”赵荣琛一笑,指着宫城里那高高的明堂,“我想要坐到那个上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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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确定都死干净了?”太后问着这话的时候,忍不住捂住了扶手,话里头有着显而易见的激动。

“回娘娘,的确死干净了。据说金大人当时刚出府门,在路上接到报信之后,直奔受灾最严重的地方,然后就没有人看到过他了。至于金夫人,当时还在林府,因着林家的地方离着干道比较近,是少数的被抢掠的官宦人家。”穿着绿袍的官员在底下毕恭毕敬的说道,“卑职事后带人去检查过林家,值钱的物品都被抢掠一空,金,金夫人大概受辱,想不通咬舌自尽了。府中的婢女被凌辱的比比皆是,有些许或者被抢掠走了。总之,除了死人,林府再无其它活口。”

“听起来真是让人同情啊。”太后擦了擦眼角,看着桌面上放着的腰牌,一副感动的样子,但是嘴角却有抑制不住的弧度,“那金家呢?”

“金家好些,因为只有金老夫人一个人,所以抢救及时,直接被送入宫中。但不幸的是,老夫人听到金少爷遇难的消息,整个人都晕过去了好几趟,怕是活不了多久了。”那小官听着太后的询问,尽职尽责的回答道。

“我听说她是早年丧父,中年又没了大儿子,只有这一个指望了?”皇太后想了想笑着问道。

“是,”那小官回答,“因着金大人跟金夫人还没有子嗣,所以这回,这回简直是绝嗣了啊!”

“唉,哀家听着这些,心都快疼死了。”皇太后确定金临两家再无翻身可能之后,乐的心花怒放,不要钱的同情话也说的格外流畅,“金家与林家都是对我朝有功的家族,金大人及时报信,又身先士卒的去抵抗胡人,堪为百官表率,特赐谥号为“忠”。至于金母赵氏,封一品诰命夫人,赏食邑五百户。”

“太后仁慈。”听着这话,底下的官员奉承的山呼了两句,等着一旁的礼部官员写好敕书,太后用上玉玺后,便拿出去办事了。

等着一堆禀报的人离开,太后揉了揉有些酸痛的胳膊,喜滋滋的对着赶来的父亲说道,“爹,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林老鬼那脉可真是死绝了,孙女孙女婿都没了,我看林党这下子可是阵脚大乱了。”

“是,这消息我已经听外面说了。我跟着林老鬼斗了这么多年,一直不分输赢,没想到末了却是老天爷帮了我一把,让他满门死绝。”提起这件事来,苏相也是满脸喜色,“如今林党倒下,这样就再也没有人能阻止我们了。所以关于立新帝一事,我想着暂且先不要立太子。”

“哦,爹爹有什么良策?”太后听着苏相这么说,立刻打起了精神,坐端正的问道,“太子如今不过年方四岁,由着他继位,一则名正言顺的阻力少,二来也方便我继续摄政。”

“原本我是这么打算的,但是现在一想,若是皇帝死了,仍然立太子继位,别看他年纪小,但是原先支持皇帝的那些人还是会继续围绕在他身边的。林党头领没了,他们还会自己选出一个新头领来,与其我们给我们的敌人设定一个效忠的对象,不如彻底打乱,让他们再也聚不起来。”苏相摇摇头,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那父亲的意思是,”太后跟着苏相对视了一眼,然后张口说道,“在皇亲中另选一个男童?”

这种事情不是没有过,只是如今在着皇帝有继承人的前提下再重新选择新的皇帝人选,怕是会激起百姓的议论。

“那又什么。”听到太后的担忧,苏相不以为然的点点头,“当初皇帝本身便是咱们选出来的,并非龙种,他的血脉已不正,又何必遵他的儿子为正统?不如再选一次!这样一来,诸位亲王为了能让自己的儿子入选,必定拼命的巴结你,这样一来你就可以用皇位为饵,从容的挑选一个合作对象。”

太后听着这话,不由得称妙,略一思索后便张口道,“那就照父亲说的意思办。我想皇帝弑母误国,罪无可恕,早该被贬为庶人了。他既为庶人,那他的儿子必然为庶子,又有什么资格来继承大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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选皇帝的车驾从京城出发,奔赴各位亲王的藩地时,赵荣琛坐在房顶上看到了,直接从着房顶上跳下,掸了掸衣服上的灰,朝着门口走去。

“你要到哪里去?”青檀坐在门前发呆,看着他出门,忙起身跟上。

这些天来她是太后要抓的人,他还是钦犯,所以为了避免麻烦,都隐匿在此不轻易出门,日用品都是凌家兄妹出门采购了,赵荣琛每天除了吃饭,就是坐在房顶上看风景。青檀还是几天来第一次看到他动,十分担心。

“我出场的时间到了。”赵荣琛跨上马背,然后冲着她伸出了手,“要不要一起去看热闹?”

“你,”青檀迟疑了片刻,不过还是递过去了手,被他一拉,翻身坐上了马背。

当骏马奔驰在通往京城的驿道时,青檀抱紧了赵荣琛的腰大声的问道,“你要去做些什么!”

“救几个人,杀几个人。”赵荣琛言简意赅的回答道,然后抖了抖马缰,“坐稳了啊!”

“你有几分把握救得活他们?”赵荣琛将着铁锨往着土里头一扎,吐了口唾沫的问着青檀。

青檀跪坐在草地上,看着面前的两具尸体,差不多都快哭出来了。

从土里头挖出来的,不是尸体是什么!

“你当我是神仙啊,这都没了气儿,怎么可能还救得活!”青檀没好气的说道,那么气势汹汹的出了门,结果绕了几个圈子,最后做的勾当却是到乱葬岗挖尸体。

赵荣琛想了想,将着手臂伸到她面前,“这个随你用呢?”

“那,”青檀看了看还没变硬的尸体,心中一动,“三成把握,他们喝过茉莉花根水,三分之一的几率没事。”

“他们喝的毒药里还被搀了一半的水,”赵荣琛看着已经取出小银刀的青檀,补充了一句。

“你怎么知道?”青檀一愣,没想到他连这都查得出来。

她诊断出这些人喝的毒药成分不浓,但是到底有几成却查不出来。赵荣琛连脉都没有把就能看出这些,那还要她做什么?他自己就能把这个毒给解了。

“因为是我做的。”赵荣琛看着地上的女人和小孩儿,“当时我就猜到太后或许会用毒药,想去掉包,但是却没有替换品,只能每种都倒掉掺了一半的水。后来怕分量少了太明显,又教她们提前喝下茉莉花根水,这样一来的话,就算被太后毒死,也有可能就得回。”

“唉,何必呢。”青檀一边放着赵荣璋的血,一边叹气说道,“她们活着也不比死了好受。”

“我用得着他们,”赵荣琛忍住疼的皱了皱眉,然后看着地上的人,“他们还不能死!”

赵荣琛救的两个人,在几天前还是皇后和太子,不过随着皇帝被废为庶人之后,她们也很快被贬成了庶人。皇太后怕有人拿着废太子做文章,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的将着两人都毒死了。当然对外可不是这么说的,对外都声称废后与废太子心灰意冷,所以回老家避世去了。

赵荣琛早在皇帝死的时候,就已经预料到了这一切。皇帝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自尽的,尽管赵荣琛一直很怀疑是否是他自己服毒身亡,以着赵荣琛对皇帝的理解,觉得他不是这种人。但是事实已经造成,没有办法悔改,他只能带着青檀先避其锋芒,等着太后等人真正造成不可饶恕的罪过之后,再站出来指责他们。

其实对他而言,皇帝本身也是必死的,能不用自己动手,占着个大义的名头,实在是不错。

“你为什么对这种事情忽然感了兴趣?”青檀一边救人,一边说着闲话,她了解赵荣琛的性子,不是贪图功名利禄的人。说实话,按照他的脾气,知道凌巧春不在之后,最有可能做出的事情便是拍拍屁股的走人,抢一匹马去漠北找人,哪里可能在这里唧唧歪歪的弄这些阴谋。

可实际上,他就是做了。

这太超出青檀的可能。

“你说,凭着我一个人能力,将这天下翻过来,细细的梳理一遍,找我要找的人,需要多少年?”赵荣琛笑了一声问道。

青檀没有回答,以个人之力,在着天下找一个人,那简直是大海捞针。

“那倾全国之力呢?”赵荣琛一笑,又问道。

“你想找她?”青檀没有想到他忙活半天,为的竟然是找凌巧春,下意识的就说道,“你疯了!”

“我清醒的很!”赵荣琛很满足的在旁边算计道,“如果她在国内,倾全国之力,应该不出两年就能找到她。如果她被胡人掠走了,那我就把胡人打垮,将着胡人的家园也纳入我们的版图之内,然后,找她。”

“总而言之,你就是为了找她一个人才发疯。”青檀无奈的嘟囔了一声,然后站了起来,“好了,再过一刻钟,她们应该会醒过来。”

“好。”赵荣琛应了一声,舔了舔手腕上的伤口,跪下去检查那两人的眼睛。青檀在着他身后,看着他的背影,忍不住轻轻叹息了一声。

他绕着这么大个圈子,还有个重要原因是因为,怕是怕着她根本就死了吧。

这么多天来,他说了很多种设想,很多种可能,却从来没有一种建立在她已经死了的基础上的。他一直拒绝去承认其实她有可能在某个地方不为人知的死去,他一直不敢太快的接近这种可能,宁肯绕个大弯子,用最笨的方法排除掉所有可能。

青檀现在只希望他这样折腾下去,真的可以找到凌巧春。要不然她不敢想象,所有希望落空后的他会做出什么样的举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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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荣琛检查完之后,就坐在那里安静的等着,过了一会儿,女人先动了动,她迷茫的睁开眼,看看头顶上的繁星,似乎还不敢相信发生了什么。

“皇后娘娘。”赵荣琛叫了一声,伸手将她扶了起来,脸上的笑容要多温柔就有多温柔。

那女人愣了一下,然后看着赵荣琛,忽然醒悟起来,“你,你是赵荣琛。”

“是,我正是赵荣琛。”赵荣琛温和的笑着,示意她看地上的太子,“我将你跟小侄子都救了出来,你不必担心,现在没事了。”

“皇儿,我的皇儿!”皇后听着这句话,赶紧扑了下去,一把抱住刚刚睁开眼睛的太子,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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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么这么傻,随着我一起被绑来有什么好的。”凌巧春跟着金世杰艰难的走在雪地里,听着他说起这一路上的见闻,他虽然说的简略,可她却听得惊心动魄。

他们在帐篷里杀了阿达之后,金世杰立刻卷着阿达的金银财物,带着凌巧春逃了出来。

冬天下着大雪,这里头又冷,两人怕被别人发现,也不敢点火把,只能骑着马往一个方向狂奔,只想离着那里越远越好。

为了拖延时间,他将着阿达的尸体也丢在了松翰儿的地方,如果他们有幸被狼吃了,一切都没问题。如果他们侥幸没有被狼吃掉,那么松翰儿和阿达的死也可以理解为两个贪婪的人之间的争斗。

金世杰之前打听过,知道阿达也是个没有亲眷的,这是不幸中的万幸。只要没有亲眷,便不会有人替他报仇,就算是部落的人发现了他失踪,多半不会追根究底的替他报仇。

只要那个部族的人不追上来,他们便获得了逃跑的时间。

听着凌巧春责怪中却带着关心的话,金世杰心里头喜滋滋的,想着这回自己终于比众人赶先了一步,能在她的身边。

“我要救你。”金世杰催促着马儿急行,毫不犹豫的说道,“哪怕是豁出性命,只要能救到你都值得。”

凌巧春愣了下,握紧了手中,不知道怎么说他才好。她知道金世杰对她一直有着变态的占有欲,却也没有想到这种欲望有一天会让他做出这种事情来。平心而论,她知道自己欠了金世杰的,但是她实在是没有办法按照金世杰希望的那样来报答他,于是最后只能说道,“你怎么就能确定松翰儿抓到的那个人是我。要是不是,你不就白跑一趟了。”

“也不要紧,”金世杰几乎是不假思索的说道,“如果不是你,我就一刀杀了她,然后自己再逃回去。就是多耽误两天功夫的事情,不值当个什么。”

凌巧春听着这话愣住了,“杀,杀了她?为什么不救她?”

“我跟她素昧平生,为什么要救她?”金世杰理所当然的说道,“既然是女子,被男人掳走这么久,已然失贞,回去了也会令家人蒙羞,不如死在这里的好。”

金世杰总会在凌巧春觉得他好一点点的时候挑战凌巧春的世界观,就像是现在,凌巧春听着这话,整个人心变得冰凉,声音也冷了许多,“那你干嘛不杀了我?照着你这说法,我也被侮辱了不知多少遍,早就没有了活着的必要。”

“你跟她们不一样!”金世杰看着凌巧春,笃定的说道,“不管你干净不干净,变成什么样子,我都会要你,从来都没有改变过!”

凌巧春无法形容自己听到这话的怒气,她实在是很想拿着鞭子抽金世杰,但是却又知道不合适,于是只能勉强忍了下来,“你知道我为什么一直都不喜欢你吗?因为你跟我的观点从来都不一样,在你的眼中,从来都没有把人当做人看过。甚至,甚至包括,”

甚至包括你自己的。

这句话凌巧春最后忍住,还是没有说。

在她眼中,金世杰一直是个很可怕的人,他冷静的算计一切,划分一切,必要的时候他都可以将着自己舍弃。他很多时候做决定,都从利益最大化考虑,而很少去估计包括他在内的人的感情,所以凌巧春不管多感动,都仍然畏惧着他。

“这有什么要紧的,”金世杰看着她,目光里满是深情款款,“只要你在我心中一直是人,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