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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6章 前缘(二)

因为这一千年来,他一直在问她一句话,“你为什么不开花?”

她不知道他是因为什么而产生错误的结论,总觉得她是一个藕,长出荷叶,然后等着的就是开花?

“我又不是荷花仙子,凭什么你想看我开花我就得开?”她不满的回他一句,结果被他嘲讽,“那这么说来,你连一个小小的花仙都不如了?”

“滚!”她气得吹了半天的风,可他却岿然不动,于是最后只能自己转过身去生闷气。

她其实不是不能走,只是一则离开不知道他会把自己的家祸害成什么样子,二则也觉得有点丢人,像是被他吓跑似得,于是她也就只能蹲在这里,陪了他一千年。

一千年之后,她终于受不了他,直接问道,“你难道就没有别的事情可做了?”

他愣了一下,没想到她回回答他,很是消化了一段时间,然后才回了她一句,“是。”

“你没有事情可做?”她愣住了,觉得不可思议,他是白帝,怎么会无事可做?

“我是战神,既无战事,我有什么事情可做?”他看着她,眼中第一次有着类似于落寞的目光。

他转过了头,没有看她,而她愣在了原地。

她怎么忘记了这个,他是五方天帝之一,但是既然有天帝在上,大事有着天帝做主,小事有着星官任职,他的确是无事可做。

一瞬间,无数的事情涌上心头,她忽然就想起了这位的处境。

与着她一样,他的身份也与其他仙人不同,应运而生,主管战争刑罚,因此不管他自己喜欢或者不喜欢,天命所在,他的身上的杀气之重,连着普通的神仙都难以靠近。

因着这个原因,他在仙界的仙缘很差,哪怕多年以来,他一直保卫着天界的安宁。

在着这个邪魔被诛尽,数千万年来神仙们只知道寻欢作乐的安逸时代,脾气暴烈古怪的他,怎么可能有人喜欢他?

她忽然发现,很多人,甚至包括她在内,她们的冷漠,排挤,疏离,都有些对不起他。可人们明知如此,却还是肆无忌惮的伤害他,无非就是因为他够强大。

他是英雄,不应该受到这种待遇的!看着他落寞的坐在水边的样子,她一下就心软了。

但是这些话在着心里头打转,却一句都说不出来。高傲如他,怎么可能会接受这种近似于怜悯的同情,所以她终于分水而出,一衫青衣的站在他面前,“我请你喝酒。”

他的眼睛扫过她的胸口,一句话就将着她的那点同情燃烧殆尽。

他说,“胸真平……”

发了脾气,打了一架,最终的结果却还是两个人坐在一起喝酒。

他除了嘴巴讨人嫌一点,其它的并不坏。

况且嘴巴坏也并非他有意,他从诞生起便未与任何生灵交友结伴,不会与其它生灵打交道实属正常。

她其实也不会与人打交道,但好在占了本体的便宜,无论仙灵鸟兽在她身边,都为因为她散逸出的清气而受益,甚至连这普通的弱水都因为陪着她而身价倍增,所以在着仙界之中,来问她求气求水的人太多。

“他们都是来占你便宜的!”等着某位仙人告辞离开时,他从着后面走出来,脸色阴沉的像是锅底。

“反正是闲暇无事结成的莲子,留着也是无用,他们既然来求,也只是顺水人情。”她其实对着这些人因何而来也心知肚明,但从不介意

嘴巴太坏,偏偏又眼睛太利,说的实话太多,她倒是又找到他不讨生灵喜欢的一个理由了。

但是,她很喜欢。

“怎么会无用,”他的个性耿直,黑白分明,受不了她这种温温吞吞,只觉得她对着居心叵测的人都能笑脸相迎,真是滥好人到了极点,“毕竟是你修炼出来的仙气,谁知道送出去太多,会不会伤了根本!”

“我又不跟人打架,更不会受伤,哪里会伤根本,别把我当做你。”她听着这话,笑得更加白痴了,他见着这没心没肺的样子,既是生气,却也明白自己生气的没道理,只能扭头坐在旁边不说话。

每每这样,她就会过来做低伏小的哄着他。只是他被她哄着,一边觉得自己真是过分,跟着那些欺负她的人没有两样,可是另外一边却也觉得她这样忒没有性格,顿时更加生气。

就这么过了不知道多少年,一方弱水,单调的简直称不上景色,他竟然也不嫌枯燥,一直坐着在这里陪她,甚至有陪到天荒地老的架势。

只是,毕竟没有天荒地老。忽如其来的战事打扰了他们平静的生活,当着诏令下来时,他与她俱是吃了一惊。

不过吃惊过后,便是坦然。他帝座之名不过是虚衔,本职上他始终都当自己是冲锋陷阵的将军,遇到这种事情,血脉贲张的恨不得即刻就能赴任。

“这可不是打架,”她拿出自己做的铠甲,给着他披上时,不知道为何心中却多了一丝隐忧,于是干脆借着絮叨来掩饰自己的不安,“这一刀一剑下去就是个血窟窿,所以甲胄记得要穿好。”

“我哪次打架输过。”他不屑的撇撇嘴,然后好奇的摸着身上的铠甲,非金非玉,温软柔韧,带着她的香气,不由得好奇她是从哪里拿出来的盔甲。

她可不像是会有这种东西的人。

“我的荷叶。”她摸着那盔甲,有种恋恋不舍的感觉,“你要去魔界,那里瘴气丛生,你虽然有煞气护身,怕也没有我的清气好用,所以我连夜做了一件。”

“不过是些小魔物,值得你这么大惊小怪。”他看着水中荷叶,果然少了一片,不由得心疼。嘴上嘟囔了几句,但是却也没有脱下来,“你等着吧,三五天之后我就可以凯旋而归,你记得早点去南天门,占个好位置。”

他再不通人情世故,却也知道世间有些心意,不可辜负。

不过他原本以为是她多此一举的行径,到最后却帮了他大忙。也不知道那些原本就被剿灭的魔物得了什么妖物相助,竟然产生了一种专门对付仙人的浊气,天兵一旦被困,无不丧失心智,沦为魔物。就算是法力高强的仙人,也难逃此暗算。

因着有她的清气相伴,他一直不曾被中招,始终能够清醒的指挥,最终率军将着那不知从何而起的魔物全部碾压成粉末,然后封印囚禁。

这一仗终于让那些仙人们想起了曾经被着他们忽略了许久的帝君,但是面对着那些崇拜尊敬的眼神,他没有丝毫喜悦,只是焦灼的寻找着她的面孔。

她纵然不爱凑热闹,但是他回来,她也没有道理不出现。

可最终让他失望了,当他骑马从南天门中凯旋而归时,没有她;当他丢下庆功宴,跑到弱水边找她时,也没有她的影子。

孤零零的一片弱水,波澜不生,水面上连着一片莲叶都没有。

她到底去哪儿了?

她涅槃了!

原来在着他出征后,有人查出妖魔出现是因为冥界的业火之中长出了大片的红莲,就是这些红莲催生了魔物,并且带给他们无穷的力量。

红莲,是造成一切罪孽的源泉。

而莲子,是她的。

所以,她成了罪人,被削去仙籍,剔去仙骨,关进了囚仙洞。

面对这种荒谬的说法,他自然不信,一路打到凌霄宝殿,然后得到一个意外的解释。

他们竟然是说,为了他,她才做出这种事情。

承平日久,人们都忘记了他,所以为了让他重新成为英雄,她孕育了魔物。

听着这话,他在着凌霄宝殿上一阵狂笑,然后指着群仙问道,“你们中有多少人受过她的恩惠,说出这些话来,当真不觉得羞愧?”

众仙纷纷转过头去,无一敢跟她对视。

最后还是天帝按住了他,毕竟是同时孕育而生的,又是这么多年相处下来,也有几分私交在。他承诺给他一个交代,然后带着众仙到了云台之上,将着时光回溯,照出一切的始末。

莲子的确是她给的,但并非有意。她帮助过的人太多,有人求了莲子,不慎丢失,辗转反侧后入了冥界,生成红莲,祸害三界。

这是天命。

在着云端,天帝告诉他,她助人是天命,意外是天命,而最被冤枉,乃至陨落,也是天命。

“她本来就是鸿蒙时留下的一道清气,早该散去的,只是机缘巧合留到现在,如今也是回归到了本源,”天帝按着他的肩头,苦口婆心的劝道,“天命如此,你也不是第一次见到这种事情,还是释然吧。”

“放屁!”对着他们,他只有这两个字。

她被锁在山洞中的样子他历历在目,因着被剔去了仙骨,所以根本就抵抗不住那浊水的侵蚀,可她就站在那里,咬着牙,再疼也没有出声求饶。

在着那个与着仙界有数倍时间差异的地方,她被关了五百年,一天天的忍受着酷刑,最后被完全化去,变成一抹青气,消融在天地间。

他想要骂自己是猪,那个时候他明明跟着她传音过,为什么他就没有察觉到她的异状?他喋喋不休的炫耀着他的战绩,却为何没有听懂她那强自镇定的声音?

若是那个时候他发现有什么不对,转身杀回来,她怎么可能会消散?

他根本蠢到连猪都不如。

最要紧的一次,是她主动联络的他,那时战事正吃紧,他还怪她为何会忽然联络自己,可她告诉他,她想要他开花的样子。

他问了数千年她为何不开花,她却一直不理会,所以听到这话,他停了片刻。

那是他此生唯一一次看到她开花的样子,很快,从长出花苞到开花,不过一瞬,才一眨眼就没了。

他只看到花开的样子,却没有看到花落,更没有看到那片片花瓣还没落到水面,便已经化成了清气,消融在天地间。

他以前不知道她为什么不开花,那时也自觉的莫名其妙,而今才懂得,她不是不想开,而是不能开。

她原本就是清气所凝,修炼到一定时期,便会孕育出花苞,然后开花。等着花落,清气消失在天地间,她完成了使命,便会身死道消。

这么多年,她一直将着清气凝结成莲子,就是为了不开花。

他们无法杀死她,天雷也好,斩仙台也好,都伤不了她半分,于是便想出了这恶心的法子来弄死她。

这世间,没有比着这个更残忍的死法。他从来都不知道,她笑着让自己看她开花的那瞬,竟然是最后的道别。

他们,皆是凶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