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言又一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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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柴房

在凌巧春的丈夫过世时,婆婆曾经有过将她一并活埋了人殉的打算,后来大概是因为觉得她活着能干更多的活,所以才又留下她。

这数十年来,朝廷虽然屡屡禁止人殉,但是却秉承着民不告官不究的原则,如果没有人主动告状,官府绝对不会主动应承,所以赵氏要埋了她绝对不是什么难事。

反正她家人也不会因此为她伸冤。

童养媳在人们的观念中,本来就是跟奴仆之流差不多的,生死都由不得自己做主。凌巧春比谁都清楚自己的处境,知道没有娘家人撑腰的自己,命运不会比草籽金贵多少,所以才格外谨小慎微。

只是现在,面临着清白险些被毁却烦躁责骂的状况,她忘记了不能回嘴的铁律,忍不住哭着说道,“你为什么打我,明明这不是我的错,是,是他……”

“不是你勾引他,世杰会看得上你!”赵氏一个耳光打掉了她未说完的哭诉,瞪着凌巧春的目光快喷出火来。

凌巧春对着赵氏的理论目瞪口呆,她实在是想不到赵氏对着眼前这种状况指鹿为马。可赵氏看着凌巧春,却别提多烦了。

早知道这个媳妇儿留下是祸根,当初就该活葬了她。

眼下世杰就要跟前任阁老的孙女订婚了,这关头千万不能出篓子,这小妖精的清白是小事,要是坏了自己儿子的前途,那就是天大的事情了。

赵氏这么一想,一脚狠狠的踢在凌巧春肚子上,看她的目光就露出了几分凶意。

留着也是祸害,还是处理掉好了。

“娘。”金世杰猛然的张口,让她从思索中回过神来,赵氏回头,看到金世杰面无表情的说,“我要她!”

“不行!”赵氏听着这话,打了个激灵,却是异常坚定的反对道。

“那,”金世杰看着母亲,语气淡淡的说道,“那就算了吧。”

“呃?”赵氏没有反应过来,一时愣在那里。

“今晚的事情就算了吧,这个关头要是出了人命,更丢人。”金世杰淡漠的说道,丢下这句话之后转身离开,一副不管凌巧春死活的样子。

赵氏愣了一下,捉摸不到儿子究竟什么意思,看了看凌巧春,最后一皱眉,“来人啊,把她压下去关到柴房里饿几天。”

***

因着被夜袭的事情,凌巧春一连好多天都不敢合眼,一睡着就是连绵不断的噩梦,所以她只能抓着衣襟缩在柴房的角落里,看着光线中飞舞的灰尘发呆。

她不知道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会落得这样的下场。

或者,她的出生便是个错误。

凌巧春的娘家并不穷,开着一个香粉铺子,家境算是小康,以着这样的家境还会将她卖掉,那就只有一个原因:父母厌恶她。

她是恶月里出生的,她娘生她时差点难产而亡,很是受了一番惊吓,所以认为她命带灾星,自她生下后就极其不喜她,准备将着她溺毙。还是奶奶舍不得,从粪桶里救了她一条命,灌着米汤将她养大。

在凌巧春有限的记忆里,娘亲对她一直是厌恶之至,等到八岁时奶奶去了后更是无时无刻不想将她扫地出门,后来遇到金家给重病的儿子找媳妇儿,便用五两银子将她卖了进来。

空着手走进金家大门的时候,她就知道自己这辈子生是金家人死是金家鬼了。丈夫比她大十二岁,是有名的痨病鬼,所以才会娶不上媳妇。凌巧春对嫁人这种事没有什么概念,只知道来了

金家大少爷不是不想对她做点什么,只是他病的实在严重,有心无力,凌巧春才在懵懵懂懂中总算保全了清白。

所以,差点被金世杰这强暴这种事情在凌巧春心目中很严重,她被丢到柴房里时疼的手指都动弹不得,却趴在地上干呕了许久,几乎要将胆水都呕出来了。

一想到金世杰,她又忍不住想要吐,只是整个人都饿了好几天,根本吐不出什么东西,只能无力的趴在那里喃喃自语,“为什么?”

她跟他无冤无仇,对他也是伺候的小心翼翼,为什么他会这么对自己?

不知道是不是幻觉,就在她脑子里反复盘旋着这个念头时,金世杰又出现在了她面前。

那双靴子是她亲手缝的,凌巧春一眼就认出它的主人是谁。她没有说话,只是闭着眼睛颤抖的趴在那里,想叫着这噩梦赶快过去,却不想被人捏着下巴强迫的抬起了头,“睁眼看我。”

哪怕是在幻觉中,凌巧春也没有跟金世杰对抗的勇气,只能乖乖的睁开了眼。

丈夫大她十二岁,小叔叔却小她一岁,她九岁进金家门时,第一个见到的人就是站在台阶上的小不点。

金世杰小时候很可爱,干干净净,粉琢玉器,像是个瓷娃娃一样,明明比自己还矮,却扮着一张脸,严肃的像是个小大人,特别招人疼。

他是唯一一个不躲她的人,所以凌巧春对着这小人儿疼得不得了,将着他当自己的弟弟一样对他。她为他做吃做喝,为他缝衣补袜,为他研墨裁纸,比他的奶妈还尽心。

可凌巧春怎么都没想到,这花了七八年的时光,最后却养大了一只白眼狼。

从什么时候,金世杰的眼神开始改变了呢?

凌巧春不知道,她看着那熟悉的眉眼,眼泪不知不觉落下。

最初的不耐烦但却暗藏关心,可不知不觉,那微弱的关心变成了一种让人毛骨悚然的打量,到最后的阴翳冷冰。

她始终想不通,当初那个外表冷淡却内心温柔的孩子,到底去了哪里?

这九年的时光,他是陪伴她最多的人,可是为何到最后却成了她最害怕的人?她畏惧他眼里头足以撕毁她的疯狂,拼命的躲避,没想到却怎么也逃不开。

金世杰冷漠的看着凌巧春的眼泪,看着她的泪水顺着脸颊滑过,最后落入他的掌中,将他的手哭得湿漉漉的。

“为什么要叫?”他另外一只手拨开了她面上的乱发,皱着眉端详着她,然后语调轻柔却令人战栗的问道,“为什么不信我?为什么要从我身边逃开,为什么,”

他话说到一半停在了那里,微怔的发着呆,眉头微微的蹙起,过了一会儿才猛然问她,“你,有没有喜欢过我?”

凌巧春对此的回答很简单,她发现这不是幻觉,然后,干脆的吐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