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来了啊。”苏立行回走到后衙刚坐下,不等说话便见着凌巧春低着头端了汤上来。
她很细心,这种事情根本不用吩咐,只要他出门应酬,都会事先准备好醒酒汤,一进门就端上来。
夜深人静,有一盏灯,有一个人,有一碗热汤在等着自己,苏立行坐在那里,只觉得整个人都像是被泡在一个充满了温水的池子里一样,懒洋洋的不想动。
这般温暖,是他在那个佣仆满屋的家里都感受不到的。
所以苏立行忍不住笑了,他端着汤慢慢的喝着,见着凌巧春正要走,张嘴叫住了她,朝着镯子上的小包袱努了努嘴,“那个是给你的礼物。”
“我的?”凌巧春听着这话,当下就愣住了。
她这辈子还没收过礼物呢。
“对啊,打开看看。”因着有了些醉意,苏立行的兴致倒是很高,偏着头对着她傻笑着,强迫她现在就看。
“哦。”凌巧春是个不懂拒绝的,何况苏立行又是大老爷,他的话她哪里敢不遵从,所以就乖乖的打开那小包袱。可是刚打开一角,就被里头的珠光宝气给吓傻了,“这,这,”
“喜欢吗?”苏立行笑嘻嘻的说道,顺手从中挑出了一个自己最喜欢的白玉簪子在着她头上比了比,顺手就帮她插上,“我在店里头一看到就觉得很适合你。”
“这,不,”凌巧春下意识的退后了一步,扶着桌子站稳,拼命的摇着头,“我不能要。”
“为什么?”见着他这也不要,那也不要,醉醺醺的苏立行不由得带了些委屈,“你这人怎么那么难讨好。”
见着苏立行委屈,凌巧春有些尴尬,想了下认真的解释道,“无功不受禄,我不能随便要你这么贵重的东西。”
“谁说你没有功劳了,你最近一直很卖力,让我过的很舒适,这不是功劳是什么?”苏立行瞪着她说道,“我一直想要送你点东西,你要不收,那我就当你瞧不起这些东西,只能找更贵更好的给你了。”
“不,不,”凌巧春见着他这样子,忙不迟迭的摇头,苏立行却不管她内心的那点小挣扎,直接抓了一样金晃晃的东西就从窗户里扔出去了,嘴里头还念叨,“反正还有更好的,这些东西丢了就行。”
“我要,我要。”见他这样,凌巧春不敢再推脱,生怕他真败家子的将着这些东西都丢了,忙大声叫道,将着东西环到了自己怀中,不让他再糟蹋。
“这才对嘛。”见着她收了东西,苏立行着才满意的笑了出来,醉醺醺的将手搭在她的肩上,看着她的眼睛认真的说道,“这不是钱,是心意。这些东西都是我挑的,虽然不是顶贵重,可我也挑了半天。”
“你一直对我很好,所以我也想对你好些。”苏立行有些大舌头的说道,“我这人不大会说话,可我真的觉得,你值得人对你好。”
凌巧春听着他的这些话,站在那里魔怔似得呆住了。
这么多年来,他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对她说你值得别人对你好的人。
从小到大,她满耳听到的都是“你怎么配”这四个字。你怎么配活下来!你怎么配吃饱穿暖!你怎么配跟别人平起平坐,你怎么配不被人欺负……
时间久了,她自己都麻木了,觉得自己本来就低人一等,活该被人作践,被人歧视,被人踩到泥地里不得翻身。
她原本以为自己已经别无所求了,只要能吃饱穿暖就足够了,她以为自己从来都不在意别人的评价和言论,可是等到现在,听到这一句“你值得”的时候,她才发现自己一直从内心渴望着有那么一个人,肯定她的存在,肯定她的价值。
眼泪,不知不觉就流了下来,她站在那里,哭得泣不成声。
苏立行有些莫名其妙的看着这个胆小怯懦的女人,她一直是那样的小心翼翼,连哭都拼命的压抑着声音,只有肩膀轻微的抖动着,就像是一只胆怯的小奶猫。
不知怎么,就忽然心疼了起来。
他其实不懂得为什么要那么固执的想要对她好一点,他一边觉得自己不应该在意这么个安静到几乎没有存在感的女人。他理论上是一点儿都不喜欢这种软趴趴的女人,她总那么无声无息的站在那里,就算你不小心将她伤到了,她也不会叫疼,只是睁大了眼睛吸着凉气默默的忍受着。
但心却管不住脑子,他的注意力很容易被她牵引,哪怕她从未路面,他也知道自己身边哪里有她走过的痕迹。
在这一刻,苏立行虽然不明白凌巧春为什么在自己面前哭了起来,可是他发现,自己非常讨厌她的眼泪。
非常非常讨厌。
苏立行不悦的皱了皱眉,然后无意识的伸出手,帮着她擦着眼泪,笨拙的哄到,“好了,别哭了,别哭了……”
他从来没有哄过女孩子,往常都是见着那些女的有流泪的征兆,立马三十六计走为上计的偷跑。
可是现在,他却第一次认真的想哄一个人不要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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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晚上的事情模模糊糊,却又清晰的很。第二天早上苏立行醒来时,清楚的记得自己昨晚送了凌巧春一些首饰,哄了她很久,然后发现自己一点都没有后悔那种做法。
虽然,那是他正常状况下完全不会做的事情。
早上苏忠来服侍他更衣时,看着更衣镜,苏立行神使鬼差的就说了一句,“忠叔,给府里头的下人们做一批新衣吧。”
依着凌巧春胆小的性子,要是专门给她一个人做衣服,她肯定会毫不犹豫的拒绝,还不如都一起做。
“呃?”苏忠愣了下,下意识的回答,“这不年不节的,做什么新衣。”
“我乐意。”苏立行翻了个白眼,非常不悦的说道,“你不觉得有些人的衣服旧的有碍观瞻了么!”
苏忠看着少爷这样子,也不知道他发什么神经,只能又好气又好笑的摇摇头同意道,“行,我明天就叫裁缝来。”
反正花不了多少钱,苏家也不在乎这点银子
听着苏忠这话,苏立行露出了一丝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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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瞧着她那正经样子,端给谁看呢。”
“就是,只会着装乖卖巧,动不动就亮着她的招子迷惑人,你没见着这县衙里头老老小小的男人都被她迷得团团转。”
“是啊是啊,连送菜的阿牛都说她好,我呸,哪里好,不就是那张脸好。”
“我就说嘛,正经女人哪个会上县衙告自己的婆婆,真是不要脸。”
“这算什么,你们没听说吗,她先前在家里,就是因为勾引小叔子被婆婆抓个正着,这才撕破脸的跑来告状的呢。”
“啧啧,这种事情也做的出来,也是女狐狸精。”
“要不是狐狸精,哪能连管家都被唬弄了过去?忠叔防我们跟防贼一样,就允许她接近老爷,也不知道被她灌了什么迷魂汤,待她跟亲闺女一样。”
“谁不知道是不是那个了,嘻嘻。”
“坏死了你。忠叔老了未必,可是少爷还年轻力壮的呢,她每天晚上送宵夜一送一两个时辰,你们说都在做什么啊~”
“还能做什么,不就是想当姨娘嘛~我前几天还看到老爷给她买东西呢,就拦在那里,不收不许走呢……”
“……”
凌巧春端着木盆站在门口,听着里面姑娘们嘻嘻哈哈的打闹说话的声音,僵在那里半天没动作。
她知道自己来的突兀,便一直与人交好,从来不会跟人过不去。她们有什么事情喊她帮忙了,不管多累多倦,她从来都没有推辞过。之前她们干活时偷懒,将着各种脏活累活丢给她干,凌巧春想着大家都在一起做事,她的年纪比这些女孩子都大,照顾她们也是应该的,所以一点儿推辞都没有的接受了。
她们生病旷工,有事耽误,都是她二话不说的顶班,她没想到自己的热枕,换来的竟然是这样的回报。
很多时候,她们的一个笑脸,一个客气,都让她精神百倍。她在婆家那么多年,一直是被人歧视的,在这里姑娘们对她都客客气气,她很满意,她原以为凭着自己的努力,会换来别人的尊重。
可没想到,始终是空欢喜一场。
当她们背着她时,竟然将她说的如此不堪。
听着那些恶意的中伤,凌巧春站在那里,眼里蓄满了水汽,却拼命的忍住不哭。
她在门口站了很久,等着情绪稍微平复了一些,这才握着拳头推开了门。
随着门被打开,室内顿时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回头,目瞪口呆的看着本不应该在这个时候出现的她。
小翠正在跟一个指手画脚的描绘着凌巧春的种种跋扈,看着正在说的人忽然站到了面前,她先是一愣,然后却是心虚的抬起了头,外厉内荏的瞪着凌巧春,提高了嗓门说,“你看什么看!”
凌巧春抿了抿嘴,慢慢的走了进来,旁边那些刚才在嚼舌头的姑娘们都纷纷转过了头,不敢跟她对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