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家,我们远道而来,想要在此地借宿一晚,不知可否?”凌巧春看着前面神情紧张的四处张望的老者,走上前去温和的询问道。
那老者把她跟苏立行打量了半天,倒也没有直接拒绝,只是有些惊疑不定的说道,“你们怎么会走到我们村子附近来了?”
“我跟哥哥是外乡人,原本要去京城,结果一路上走岔了路,现在也不知道走到哪儿了。”凌巧春抿着嘴,笑的有几分羞涩又有几分无奈,她从荷包里小心的拿出一块碎银子,对着老者说道,“如今这天色都黑了,我们也着实没有其它地方可去,就求老丈可怜可怜我们,让我们歇个脚吧。”
“要去京城,你们却是走偏了方向,应该朝着那边走,而不是这边。”老汉看了看凌巧春和苏立行,又看了看手里头的碎银子,最后一咬牙说道,“好吧,这里离着京城还有大半天路,你们怕是赶不及了。要是不嫌弃我家简陋,那就将就住一晚吧。”
“多谢老丈。”凌巧春听着这话开心的笑了起来,那老者看着她的笑容一怔,摇摇头叹了口气之后,便慢慢的引着她往村子里走去了。
凌巧春跟在老者身后,好奇的打量着这个村庄。俗话说穷山恶水出刁民,一般能干得出围攻主家派来的车辆的村子,应该是已经穷到走投无路了才对,但凌巧春却发现这村子却并不是十分破败,房屋修的整整齐齐,虽然不富裕,来往路上人的衣服上都打着补丁,但是路人脸上却都干干净净的,路上也被扫的干干净净,丝毫不见杂乱。
凌巧春本来就是从下层出来的人,她很清楚你要判断一个地方的人是否勤快,只要看着他们的房前屋后老人小孩儿就够了。只要是勤快人,不管多穷,哪怕面有菜色,他们都会竭力让自己看上去精神些。而只要是懒人,不管多富有,他所到之地都会一塌糊涂。
种地不比做生意,它其实是不需要动多少脑筋的,只要勤快,肯下力气就肯定能有收获,老天爷疼憨人,哪怕是偶尔遭遇天灾人祸,可总有年景好的时候,没有道理活不下去。
所以,这个村庄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才能让着这样一帮勤快的庄民活不下去?凌巧春一边走,一边思索着这个问题。
收留他们的老者住在村子中央,他看上去在村子里辈分挺大的,所以所有人见着他都纷纷打招呼,但他回礼时却看上去颇心不在焉的,仿佛有着什么事压在心里头,面对别人的问候,也只是很敷衍的点点头。
“胡老四,你这是做什么!”就在他们快走到老者的家时,忽然迎面走过来了一个很引人注目的年轻人,他见着弓着背的老者,面上不但没有丝毫恭敬之色,反而是怒气冲冲的朝着他吼道,“你怎么把外人带到村子里来了!”
“他们是路过的外乡人,你听口音就知道了。”胡老四被叫停了下来,看着那小子,当下眼皮一翻,一副不耐烦的样子,“老祖宗留下的规矩,求到村口的人不能赶走,赶走是要折福的。”
“他们来的也太巧了吧。”那人的目光在着凌巧春的脸上滴溜溜的转了一圈,然后露出垂涎之色,伸手就想过来调戏她,“哎哟,小娘子挺标致的么,你到京城是走亲呢还是访友?”
苏立行快一步的拉过凌巧春将她挡在了后面,用着浓重的南方口音说呵斥道,“你问话就问话,动手动脚做什么!”
“都不是,我,我跟着哥哥听说京城里头繁华的很,打算去那里讨生活。”凌巧春躲在苏立行身后,抓着他手臂的手有些抖,但脸上却还是甜甜的笑容,“小哥哥,我们走错了地方,好不容易才找到这个村子,求你让我们住一晚吧。”
那个年轻人听着凌巧春这样软绵绵的央求着,身子都酥了一半,当下笑的口水都差点流出来,“没问题,只是胡老四家里头穷的四面漏风,你去他那里连口水都喝不上,何不到我家去歇?我家可有村子里最好的房子,保管你睡得好吃的好。”
苏立行听着他这明显包藏祸心的话,怒的几乎要出手,被凌巧春抓紧了手臂按在了那里,凌巧春仍然是那副笑脸,“真的啊?不过,我看那边有个大姐好像正在盯着你呢。”
“大姐?”那年轻人听到凌巧春这样说,回过魂来,傻呆呆的往后面一望,看见那个正站在廊下阴森森对他磨着牙的女人,当下脸色大变,“妈呀,那个母老虎怎么跑出来了!”
“胡狗子,你个王八蛋,老娘给你们胡家传宗接代,你竟然敢背着老娘勾三搭四!”那女人看到胡狗子回头看到了她,当下一边大骂着一边追了过来。胡狗子吓得忘记调戏人,直接三步并做两步走的捂着耳朵跑开了。两公母一前一后的从着凌巧春等人身边滚滚跑过,骂的骂躲的躲,鸡飞狗跳的好不热闹。
“唉,那是我们庄头的儿子,要论辈分他爹都得喊我一声叔公呢,只是如今,”胡老四颇为感慨的摇了摇头,然后对着凌巧春和苏立行岔开了话,“咱们快点走吧,别叫他又追上了来了。”
“好。”凌巧春点了点头,示意苏立行松开抓紧自己的手,然后两人随着胡老四一前一后的到了他的家。
胡老四的家是一个普通的农村小院,家里有除了他之外还有老板,大儿子一家,二儿子一家,还未出嫁的小女儿,以及已经能满地爬的孙子了。
“爹,外头怎么样?”胡老四的大儿子是个比他高得多的汉子,体格不错,就是瘦,仿佛许多天没有吃饱过饭一样,面黄寡瘦。
“没有官府的人来。”胡老四摇了摇头,然后把身后的凌巧春和苏立行介绍给他,“这是路过咱们村子,今晚借宿的人。大牛你跟你媳妇儿疼一下,把你们那间房子让给他们吧。”
“好。啊,那个,”胡大牛猛然看到凌巧春和苏立行两个人,忽然就慌张了起来,窘迫的不知道如何跟他们打招呼。
“胡大哥好,今晚就叨扰你们了。”苏立行知道普通的乡下汉子,一见到头很少见生人,不知如何交谈也是正常,便一步跨出来的行礼。
“好,好。”胡大牛被着他这一拜,当下更是脸红的在暮色中都看的清清楚楚。他笨拙的学者苏立行的样子拱了个手,然后就飞快的跑掉了。
“唉,我家这两个小子一见人就是哑巴,你们别理他,先找个地方坐,我给你们找点吃的去。”说完他叫来小女儿跟在凌巧春身边,看凌巧春有什么需要,然后自己拉了拉破衣服,弓着身子出门去了。
凌巧春给的钱在城里都够吃一桌席了,他总不好在这里只给人家一碗开水。
胡老四的女儿叫英子,今年十三四的样子,有着他们家人惯有的黄瘦,不过人却机灵许多。帮着凌巧春和苏立行端了两把被箍了好几遍的凳子,当着他们的面擦完之后请他们坐下,然后又去厨房倒了两碗开水给他们喝。
这种地方,自然是没有茶的。
“英子,怎么你们家没有吃的吗?还要去外面找?”凌巧春坐在小凳子上,一边慢慢的喝着水,一边跟凌巧春拉家常。
这才是她今天来的主要目的。
“没,这十几天都是一天吃一顿稀的,可今儿是连稀的都没了。”英子蹲在旁边看凌巧春喝水,听着她问话便直接回答,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好意思,反倒是有些诉苦的意味,“我嫂子今天奶水都没了,小牛成天的哭,我娘也没办法,只能烧点水给它喝。”
怎么能穷成这样了!凌巧春听的简直触目惊心,下意识的就问道,“不至于吧,我看你们家里人都很勤快的啊。”
胡家算上胡老四在内,有三个男劳力,两个媳妇和姑娘也都是能干活的,这种人口在乡下算是劳力十分充足的,只要一家人动起来,别说吃饱饭了,成为富裕户也是正常的,可是如今怎么会如此落魄。
“勤快有什么用,种的东西都让人拿走了,不止我们家,隔壁家,我叔叔家我婶子家都是这样,”英子拖着腮恨恨的说,“老爷们一年要收七成租,好年景我们还勉强吃得饱饭,可这两年又是旱又是涝的,没饿死都算命大了。”
凌巧春听了这话心里头大惊,她出门前明明看过,赵家因着有金山,并不十分缺钱,所以给着农庄订的租子都很低,只收三成不说,遇到灾年是全免,可到了小姑娘这里,怎么就变成了七成。
田家不容易,一年到头收了粮食,一家老小穿衣吃饭婚丧嫁娶都要从这里头出,可以说是一滴汗摔成了八瓣儿才有那么一捧粮食,是谁从中上下其手的黑了四成?
若是庄户,这胆子也太大了吧!
“难道有灾涝主家不管吗?”苏立行皱着眉问道,他也觉得这田租定的太不合理了,因为这个庄子是赵家的田庄,国家不能从中收税,所以也就没有对其救助的义务。但赵家身为他们的主人,有责任帮他们度过难关,可听着这些农人们说,怎么似乎灾年被盘剥的更厉害。
“他们不管还好,他们一管,我们过得就更难了。”英子虽然小,但是却也知道一二,当下对着苏立行说道,“你不知道,我们家前几年还有些家底儿,毕竟我爹我哥都能干活,我娘带着嫂嫂们也纺纱织布,农闲还去山里头打猎捉野味,就是普通遇到灾年也能撑上一段时间。”
“可谁知道主家派来赈灾,不管是粮食衣服都比市面上高三成,农具种子更是如此。还规定我们非得从庄头那里买不可,要是谁不从他们那里买,来年就不给他地种。”想到这些伤心事,英子眼睛里都有泪水了,“有些家底儿差的,买不起的,便眼睁睁的看着自己伺候了好多年的良田被庄头划给了跟他关系好的,我爹为了保住我们家的地,只能勒紧裤带从他们那里买种子买农具,这样一来,很快就把好不容易攒的钱给花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