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终于登上丹江口水库的大坝,放眼望去,水面烟波浩渺,碧波荡漾。蓄水位提高之后,原来七百余平方公里的“人造海”,也扩张到1000平方公里的范围。
丹江口库区之汉江上游河流水系较发达,支流众多,有大小河流5896条,流域面积在100平方公里的河流有215条,1000平方公里以上的河流21条。地域涉及陕西安康、商洛、汉中,河南南阳、三门峡、洛阳及湖北十堰等7个地(市)40个县。水源区地处秦巴山区,雨量充沛,年均降水量为923毫米,多年平均入库水量387亿立方米,其中汉江占87%,丹江占13%。库区及上游总集水面积9.52万平方公里,其中陕西省占69%,湖北省占23%,河南省占8%。
汉江水质总体较好,根据2008年长江水资源公报资料显示,在汉江流域2677公里的评价河长中,符合或优于三类水标准的河长为2056公里。丹江口水库水质良好,全年期水质符合或优于二类水标准,就是说,一江清水送北京,基本上可以做到。
我在库内的老水厂码头登上游艇,进入平湖。湖面上船只很少,只是河湾处有养鱼设施。游艇行驶了一个小时,才来到“小太平洋”的边缘。登上小岛,凭高望远,但见水天一色,鸥鸟飞翔,无边无垠,感觉与大海没有不同。
归来后,在松涛山庄吃饭。这个山庄三面环水,风景秀美,是库区内的一个半岛,面积有两千多亩,森林植被很好,绿化达到90%。山上春天开百花,秋天结金橘,此丹江橘酸甜无籽,远近闻名。山庄里有饭店、茶馆、网球场、保龄球馆等设施,是丹江口市民的休闲乐园。
汉江集团工会主席赵立群告诉我,松涛山庄原是一片石碴山,水土流失严重。1980年,汉江集团的职工开展植树造林,提出每年一人栽下一棵树,一个部门营造一片林子,不断地从外地把树苗和泥土运过来。努力了30年,松涛山庄蔚为大观,已成为集水源涵养、生态农业、旅游观光于一体的人工天然大氧吧,是国家水利风景区。
“如果有作家愿意住在山庄搞创作,我们也欢迎。”赵立群爽朗地说。
汉江集团建坝守坝50年,从1958年成立的汉江丹江口工程局,发展为丹江口水利枢纽管理局,到今天的汉江集团大型企业公司,为国家的水利事业发展作出了卓越贡献。
汉江集团比较重视企业的文化建设,这是有渊源的,老作家碧野曾在这儿住了许多年。
我对丹江口水库的第一印象,就来自于碧野的散文。他在《人造海之歌》中写道:“大坝锁汉江,上游形成了千里人造海。这人造海蓄水量达200亿立方米。如果按我国人口计算,每人可分得25立方米的水。在这浩渺的人造海上,碧水蓝天,周围秦岭、巴山的峰峦被映衬得特别青翠秀丽,天上的白云被映衬得格外轻柔洁白。”“在人造海里,所有的高山都被水淹没了,只露出一座座山头。在千里人造海里,那数不清的山头变成了无数的岛屿。在碧波围绕中,春天,那一座座岛屿上开满了野花;秋天,岛屿上落满了红雁。不论花开,或是雁落,那倒映在水中的花枝和雁翅,就像片片红霞似的,给碧蓝的人造海增添了鲜丽的颜色。”
那时我刚开始喜欢写作,就把碧野这段写人造海风景的语句摘抄在笔记本上。1983年去武汉出差,我还专门去东湖社区登门拜访碧野老师,向他请教写作问题。
现在,我亲临丹江口水库,行囊中就装有碧野的书《蓝色的航程》。
赵立群主席得知我是碧野的崇拜者,吃饭的时候,他专门约来了碧野的学生,也是丹江口水库的第一代建设者常怀堂。
常怀堂满头银发,今年已经75岁了,退休前担任汉江集团党委宣传部副部长。提起碧野,他满怀深情地给我们讲起碧野当年来丹江口水库深入生活的情况。
那是丹江口工程开工后不久,碧野就带着夫人和孩子,全家来到了工地,同10万建设者一道,投入征服汉江的战斗,过着“头顶油毛毡,脚踏黄土山,喝着泥巴水,睡在荒沙滩”的生活。白天,他同工人一道干活,满身是油和泥;晚上,他串芦席棚,同工人开怀畅谈,收集素材,发掘小说中的人物原型。工人们说:“碧野真是我们工人的知心朋友。”
碧野待人亲切和蔼,没有半点儿架子。无论干部、工人,还是家属和老人,都与他合得来、谈得拢。
可是,丹江口工程因大坝质量事故,于1962年停工了。碧野便离开工地,举家迁回到武汉。
1964年底,丹江口工程恢复施工,碧野又从武汉回到工地,继续从事长篇小说《丹凤朝阳》的创作。
1965年8月初,常怀堂由武汉师范学院毕业分配到工程局工作。到了工地,他首先去看望碧野。当时碧野住在浇筑团二楼集体宿舍里,同青年木工小吴师傅住在一起。他一见到常怀堂,便问:“你怎么来了?”常怀堂说:“是学校分配来的。”
碧野说:“你来得好,这里正需要文学创作人员。去年4月在汉口旋宫饭店见到你,就想劝你毕业后分到丹江口工地,没想到你果然来了。”
常怀堂忙说:“老师,上帝给了我一个机会,让我在您身边好好学习。”
“哈哈,我正好多个帮手。”碧野十分高兴地问,“分配到工程局哪个部门?”常怀堂说目前暂时在工程局社教工作团物资处社教工作队,继续参加“四清”运动。
碧野虽是一位老革命、全国著名作家,可他在工地体验生活,从不要任何特殊照顾。每天一日三餐,在浇筑团职工食堂同大伙一起排队买饭菜。他对食堂做的锅贴馍特别感兴趣,给该馍又起了一个“鞋板馍”的名字。
一天中午1点半左右,常怀堂吃过饭去找碧野,门卫说:“他回来晚了,食堂关门了,他到旁边丹江饭店去了。”常怀堂到丹江饭店,碧野说:“很遗憾,今天中午没吃上‘鞋板馍’,只好来这里吃碗面条。”吃完面条又说,“上午在工地采访还没完,我得赶紧去。”说着,他就朝前方工地走去。
但这个创作周期还没有结束,“**********”就开始了。碧野被关进“牛棚”,4根肋骨被打断。
1975年,碧野重回丹江口体验生活,当地的干部和群众闻讯后自发来到火车站迎接他。这一次,碧野在这里生活了一年,从头开始创作那部小说,并且此后坚持每年到丹江口居住一两个月,继续深入生活。
碧野在工地采访,不顾年岁大也不怕劳累。1975年工地上举办青年文学创作班,碧野在电厂体验生活,住在前方运行人员集体宿舍里。主办者请他为创作班的学员讲课,他乐意地答应了。第二天早上7点,碧野就来到展览馆大厅里,学员们还没到,因为上课8点才开始。碧野说:“早点儿来好,不能让学员们等我。”
碧野从上午8点讲课,一直讲到中午12点多。讲完课步行到前方电厂食堂就餐。一到食堂,饭菜全卖光了,只剩早餐没卖完的馒头。他二话没说,买了两个馒头回到集体宿舍,倒了一碗开水,啃口馒头喝口水。宿舍的工人师傅见了,都很过意不去。可他却乐呵呵地说:“这叫银汤吞元宝,吃了可养人呢。”
1978年底,《丹凤朝阳》定稿,并交天津百花文艺出版社出版。这是老作家历时十多年用心血与汗水写出的一部长篇著作。茅盾先生为此题写了条幅:“碧野白头不认老,丹江工地舞钢镐”“黄郎六十笔加键,丹凤朝阳四十万言”。
碧野在丹江口深入生活的间隙,还去了汉江上游的山间,进神农架上武当山,到青峰岭去狮象坪,翻山越岭,行走于鄂西北大山区,寻觅当地的风土人情。为此,他穿破了几双解放鞋。那时的神农架不通公路开不进汽车,进山只有山里人踩出的小路。为了安全,林区负责人派3个年轻人带着枪陪碧野先生一同进山。碧野穿着解放鞋,再用绳子把鞋和脚绑在一起,吃包谷住岩洞,到神农架走横河爬大巫山。山上秋季如夏,一阵云一阵雨。上山的每一步都隐藏着艰险:山上有豹有狼有白熊,随时都有可能出来扑人;森林浓荫蔽日,蚊虫处处蛇蝎暗伏,随时都可能被叮咬;悬崖潮湿苔藓打滑,随时都可能跌落深谷;林地上积年落叶,随时都可能被其掩埋。碧野走过的许多高山处无路,无人家,只有采药人住的棚子。但他在神农架深山老林中,坚持徒步走了600里山路。后来写了《月夜青峰》《山高云深处》《武当山记》《情满青山》《神农架之行》《汉江上游丛山间》《将军和“报春早”》《山川小记》《武当春暖》等一系列作品,并结集为散文集《情满青山》出版。
常怀堂讲的是一位作家的故事,但这位作家,其实是真正的水利工程的参加者和建设者。
现在,丹江口水库和大坝又成为南水北调中线的重要工程,碧野当年的创作贡献,给我们了解历史提供了不可多得的艺术参照。
碧野深入生活的经历,对我触动很大。作为一个文学后辈,我心中既有些惭愧,有些不安,又得到很多启发。我想,这是我此次探访行动之外的另一个重要收获。
碧野已于2008年5月去世。我对赵立群主席建议,应该在丹江口市给碧野建立一个文学纪念馆。它既是我们对一个著名老作家的怀念,也是对水利文化的反映,还可以成为新兴的丹江口市的人文景观。
赵立群和常怀堂表示赞同。
晚上,一个人住在龙山宾馆的房间里,我又拿出碧野的散文集来阅读。他的文章写于几十年前,但如今读起来仍然辞藻华美、亲切感人,没有隔离感、陈旧感、过时感。我觉得一个作家只有满怀激情,面对自然,目光旷远,追求艺术,他的作品才会产生持久的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