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括妈妈在内,她也认为爷爷已经力不从心了。
爷爷不在旁边的时候,妈妈偷偷告诉我说:“你从北京回来之前,大概七八天前,二奶奶去世了,在出殡时她生前养的狗突然发狂,一连咬伤了好几个人。被咬伤的人都是生前得罪过二奶奶的。”
二奶奶是常山村的神婆,平日里不做别的事,专门负责村里的土地庙。她性格和蔼,心地善良,受人尊敬。且不提土地庙里的土地公公和土地婆婆灵不灵,村里的姑婆姨婶大多还是信奉的。我参加高考的那两天,妈妈就找到二奶奶,非要在土地庙跪拜整整两天两夜。后来我考上重点大学,妈妈还去土地庙放了两挂鞭炮道谢。
虽然考大学不可能依靠神仙保佑,但是土地庙存在的意义还是在这里彰显了出来。我猜想,也许这正是姑婆姨婶信奉的缘由。
妈妈说:“由于被咬伤的人多,又担心染上狂犬病病毒,当时很多人建议打死那条狗。二奶奶的儿子很孝顺,虽然他知道狗咬人要负责,但是他觉得母亲刚故去就打死她生前养的狗多少有些残忍。他请求大家暂且放过那条狗,等二奶奶过了头七再说。”
“那大家答应了吗?”我急问道。
妈妈说:“很多人不答应,尤其是被咬过的。还有些人怕自己家的孩子被咬到,就也赞同立即除掉那条狗。毕竟不弄死它,潜在的危险就一直存在。还有几个曾经得罪过二奶奶,但是因为当时不在场没有被咬的人更加紧张,他们的立场也更加坚定。”
“莫非那条狗受二奶奶的灵魂驱使吗?”我心里不由自主地想。
“二奶奶的儿子一人说不过众人,便向你爷爷求救。”
“向爷爷求救?”
“是呀,他希望你爷爷给那条狗驱邪,让它不再乱咬人。”
我闷闷道:“它不是乱咬人啊!”
妈妈对我的话不置可否,继续说:“如果是以往,你爷爷肯定会帮忙。你是知道你爷爷以前的性格的,是吧?再难的事情他也会出手帮忙。何况二奶奶跟我们还是行上亲戚。”
想想也是。不仅二奶奶跟我们家是亲戚,二奶奶的儿媳妇也是画眉村的人,也姓马。按照爷爷以前的性格,他是断不会拒绝的,甚至会不请自来,主动帮忙。
“可是你爷爷一口拒绝了。毫不留情面。”妈妈说。此时,就连妈妈的眼神里都有几分歉意。以前都是妈妈拼命劝爷爷不要毫无保留地帮他人。
我沉默片刻,问道:“后来那条狗被人打死了吗?”
“大家得知爷爷不帮忙,就把那条狗活活打死了。二奶奶的儿子也没法阻止。他们威胁说,如果不把狗打死,他们连二奶奶的葬礼都不帮忙了。吹吹打打,抬棺举灯都要人,总不能为了那条狗耽误了出殡。”妈妈轻叹了一口气。
我脑海里想象出众人一拥而上打死一条狗的场景。
因了这件事,妈妈认为爷爷心肠变硬了,同时认为爷爷确实大不如以前了。妈妈说:“也许爷爷想过帮帮那条狗,但是他的身体扛不住了。”
“我也搞不懂他在想什么。”良久,妈妈又说,“舅舅建了新楼房,叫他从老屋里搬出来,他偏不听。上半年下了一场特别大的雨,接连下了一个星期。老屋的瓦原本就有些漏了,泥砖墙被雨水一洗,就倒了一面墙。差点儿把你爷爷砸死。”
我听得心惊肉跳。
在我的记忆里,老屋的泥砖墙是跟土蜂窝结合在一起的。每到了夏天,许多土蜂从泥砖墙的蜂洞里爬出来,嗡嗡嗡地在堂屋里飞来飞去,吵得人头晕。那时候我就担心老屋的墙被土蜂掏空。
那时候,太阳从瓦的缝隙里照进来,一道道圆巴巴的光打在墙上地上,让我分不清哪个圆是土蜂洞,哪个圆是漏下来的阳光。
随着时间推移,我离家越来越远,也越来越想念那些土蜂和圆形的阳光。
也许,爷爷也舍不得土蜂跟阳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