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委会议室里温暖如春,室外寒风呼啸,常委们各就各位,个个红光满面,满腹脂肪的肚皮又微微隆起了点。章以兰展开八字浓眉,露出温和的笑意,目光在常委们身上慢慢移动着,又说了一番开场白,邢开祥就开始汇报了。常委们这才个个低下头,仔细琢磨着这些熟悉的、陌生的、似曾相识的名单。
会议一直开到晚上10点钟,近百人的任免总算原则通过了;除了洪有林之外,又有三名副科级干部被“暂时放一放”而搁浅了。
最后,章以兰强调说:“县委对乡镇机构改革后的干部调整已经县委常委讨论了,在这里重申组织纪律,严格执行保密制度,任何人都不得外传,尤其是向当事人泄露常委会议情况,组织部尽快拟文,县委组织谈话问题,另行分工。” 会议终于结束了,回到宿舍,邢开祥的头脑兴奋极了,一时难以入睡。往事一件一件地在脑海里翻腾着。
他第一次亲身经历了一场惊心动魄的发生在县委常委会领导之间的分歧,可想而知,这在中国又算得了什么?也许有人会认为这是一种不正常现象,然而他却从中看到积极、进步和民主的一面。在中国努力向法制社会过渡的社会转型时期,这难道是坏事吗?不!应该说有值得研究和探讨的一面。也是从根本上克服绝对权力,从制度上改变现有的政治制度的一大进步,任何争论和分歧都有它积极的一面。
县委常委会议后,隔了两天,就通知干部谈话了。人人都没有想到的是,就在当天下午,一场不大不小的风波出现了。章书记在和洪有林谈话时,说洪有林任古集乡党委书记。洪有林当然千恩万谢,兴奋不已。可是去组织部时邢开祥却说是副书记主持工作,洪有林当时就变了脸色,回过头来找章书记,章书记却说这是县委常委讨论的意见,哪一个人岂能改变得了的?再说了,我是县委书记,我说了算!随后章以兰就给邢开祥打电话,邢开祥说当时常委会休会之后县委组织部重新拿出的方案是副书记主持工作,随后大家都表态同意了。两人各执一词,章以兰叫邢开祥带上组织部的会议记录,同时让县委办主任把县委常委的那本会议记录拿来,找来汪仕贤,三人翻开会议记录,组织部的会议记录结论是副书记主持工作,而常委会议记录只记录了当时各人发言的过程,却没有结论性意见。这种含糊的结论到底应该由谁来承担。章以兰气得脸色铁青,大声问这会议记录是谁记的。此时身为县委书记的章以兰从没想到县委组织部长居然不听县委书记的。他觉得邢开祥的危险性,又觉得自己至高权力的动摇性。连一向配合默契的县长汪仕贤也从这次常委会上开始和他站在对峙的立场上了。
这时章以兰的脸色异常难看,苍白而灰黄,三个人僵持了许久,章以兰才说出冰冷的一句话:“这事摆摆再说吧!”汪仕贤看看邢开祥说:“走吧!”
一场纷争如同扑不灭的火焰,暂时盖下去了。
全县乡镇机构改革对于一个县来说,确实是一件影响很大的事,调整后的乡镇领导班子也都陆续到位了。然而社会上议论最多的不是干部的提拔而是邢开祥和章以兰、江晋芳的关系问题。而且各种版本都有,甚至有的消息说邢开祥和江晋芳在常委会上打了起来,大骂江晋芳出卖灵魂,不知廉耻;还有的说,邢开祥和平南宾馆的某女经理勾搭成奸,被章以兰派人捉了个现场。总之一时间平南如同开了锅似的。这些满天乱飞的谣言不可能不传到邢开祥的耳朵里的,他现在想想自己怎么就那么死心眼的呢!身为县委组织部长,把自己推到如此尴尬的境地,今后还怎么在平南这块土地上蹲下去呢!至于洪有林能不能当乡党委书记,标准又在哪里呢?经他手里提拔的那些乡镇领导和县部委办局的领导都符合条件了吗?就说江晋芳当初提拔县委常委、县委宣传部长的事吧!尽管他没有亲自参加考察,但是他知道反映她问题确实不少,因为考察组在最后找他谈话时含蓄地问了一些问题,说明市委组织部考察组听到的问题不少,可是群众反映好坏能起到什么作用呢,江晋芳不是照样提拔了吗!
邢开祥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身为县委组织部长,会闹出这么大的笑话来。他干了那么多年的组织工作,耳濡目染,多少还是知道组织部的规矩的,特别是自己在官场上又不是那种失意的人,年纪轻轻的就当上县委组织部长,虽然将来当省长去中央可能性不大,但是只要好好干,当个县委书记,市长、市委书记、省里厅局长还是有很大希望的。他确实也习惯了组织部长这样的角色。一切都必须听领导的,那样对别人,对自己都会有好处。可是怎么在常委会上干出那样出格而愚蠢的事呢?这几天他有时也想宽容自己,认为这一切都是因为江晋芳造成,他实在看不惯江晋芳那种因为受到县委书记的得宠而志高气昂样子。这些天来他几乎天天夜里躺在床上反复想这事,甚至想主动去找章书记作一次彻底的自我检讨,可是天一亮,面对阳光,面对现实,就不那么回事了。
也许是华玉莹也听到了关于她和邢开祥的绯闻,岂止是绯闻,有些传说简直太荒诞离奇了。其实对华玉莹来说,她倒觉得无所谓的,凭心而论,她自从见到邢部长的第一面,就觉得他们之间迟早会发生一种不寻常的事来。随着时间的推移,她对邢开祥的好感似乎越来越强烈了,然而,最近一段时间她越发感到邢开祥整日不见笑脸,多次想问问究竟,但又心慌意乱的,直到前不久,那些关于邢开祥和江晋芳在常委上的矛盾,以及关于她和邢开祥的绯闻都有鼻子有眼地传到她的耳朵里了。华玉莹突然感到官场上的卑鄙和可怕,有些人为了达到个人的目的,什么事都干得出来。就说她和邢开祥之间的关系吧,两人只不过是双方印象不错,但谈到那种事,跟本连影子都没有,这不明显是要达到某种目的吗?华玉莹有些担心起来了,这种担心不是为了她自己,而是为了邢开祥,为他的政治上担心。这样一想,她开始注意和邢开祥之间的关系了。她压抑着心中的痛苦,尽可能地避开邢开祥。
终于,有一天,邢开祥利用吃早饭的时候对华玉莹说:“玉莹,我决定搬到二招去住了,谢谢你这么长时间以来对我的关心与照顾。”
虽然华玉莹感到很突然,但是她尽量装得若无其事的样子,邢开祥没有说是因为什么原因要搬走的,华玉莹也没有问,两人就这样坐了一会,邢开祥又说:“反正县城就那么大,我还会经常来你们宾馆的。”
华玉莹默默地离开了,她只觉得鼻子一阵酸楚,跑到办公室,关起门了,不知道为何,泪水一个劲地流了下来。
邢开祥什么时候搬走的,她居然没有出现在现场。她之所不愿意面对这样一个现实,是害怕自己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万一被人看出什么来,那岂不出了洋相!
岁月不会因为人们的喜怒哀乐而改变节律的。邢开祥搬出平南宾馆已经有几个月了,有时偶尔因为陪客来宾馆也难得和华玉莹说上一两句话。日子过得似乎无滋无味,在外人看来大权在握的县委组织部长,可他心里有着许多痛苦和不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