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教材教辅新概念作文获奖者范本才女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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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夏花倾城(2)

我忽然惊醒,窗外的骤雨刚刚停下,闷热的暑气更浓郁了。原来刚才只是个梦。

我若有所思地翻开那每一页都印满了我渴望的铅字的书。我知道我的梦想,都藏匿在这些文字之中。

隐约间,在天空终于放晴的瞬间。我仿佛听到猫少年开口说话了。

“我到了。”

长弄其实并不叫长弄,而是另一个更为复杂的名字。只是它实在太长了,所以留在记忆中的也就只有走不完的弯曲小弄,在每个游子的回忆里盘旋成故乡的脉络。久而久之人们也就遗忘了它原本的名字。只是唤它:“长弄,长弄。”

像是站在高高的山峦上,呼唤远方恋人的昵名。

在长弄的两旁是高低错杂的居民楼。夜里亮起一团团暖橙色光晕,断断续续地连接成一条柔软的线段。而在白天,随意架起的晒衣绳上布满了色彩沉暗的衣物,在地上投下晃动的影子。孩子们调皮地踩着衣物的影子一蹦一蹦,发出清脆的撞击声,在长弄中一圈一圈地扩散开来。

那是一条普通到卑微的弄堂。而十三岁之前她与母亲就一直居住在长弄里。

母亲出生在烟雨迷蒙的江南,书香门第。跟所有出生在那个年代的年轻女子一样,居住在悠长潮湿的巷子里,终日与书为伍,母亲会写诗,在江南一带也算是一个小有名气的诗人,不乏追求者,但都被她一一回绝,她觉得她足够年轻,还有大好的未来,感情于她而言过分束缚了。

那个时候的母亲就像是书中那个才华横溢的林妹妹一般,并没吃过什么真正的苦头,又有着足够自傲的资本,所以在 20岁的时候,她休学,与家里怄气,把行李收拾得哐当哐当响,戴了一顶棕红色的圆边帽子便踏上了异乡的征途。

而那顶帽子最后落在了荷花盛开的西湖池水里,与此同时还有一个为了捡帽子而掉进西湖差点淹死的 Z大高才生。男生从水里爬出来的时候,不合身的棉质外套早已吸透了水黏在身上,加上因为水的重量下沉的灰色裤子,显得特别滑稽。看到男生这副摸样,母亲倒也忘记了帽子的事,反而抿着嘴笑了起来,男生也摸着头跟着母亲傻笑。

男生貌不惊人也不会花言巧语,可母亲却接受了男生的求婚。

大学毕业后之后,男生出人意料地放弃高薪本职,投身于一窍不通的商业,到处碰壁,前途一片黑暗。可他却似中了蛊一般死不回头。最让人不解的是母亲竟也义无反顾地支持。为此,母亲与外婆大吵了一架。外婆气得浑身发颤地威胁“你敢走出这个门就不要回来了”的情况下,母亲也咬紧了牙,拿着稿费千里迢迢地去找男生。而她会这么做的原因,按她的话来说,那都是老一辈的事情了。然后母亲微微勾起嘴角,望向前方的双眸满眼的柔情。

五年后的一个深冬,母亲生下一个女儿,她在听到婴儿啼哭声的那一刻,看到了搁在桌上外婆赠予她的《飞鸟集》,于是母亲为女儿取名为如夏。

很久以后杨如夏从母亲书柜上翻到这本诗集。那句话被映在封面,英文是: “Letlife be beautiful like summer flowers and death like autumn leaves。”郑正铎把它译为“使生如夏花之绚烂,死如秋叶之静美”。母亲选择了前半句为她命名。

而后来那本书被葬身火海。

所有人都说,杨如夏像极了母亲。听到这里,杨如夏便会觉得高兴,带着被人揭穿的高兴。因为从翻阅到那本诗集开始,她就不断地在模仿母亲。母亲喜欢看书,于是她小小年纪也便故作老成地看起唐诗宋词。母亲不喜闲谈,所以她在同龄人中显得孤僻高傲。

她所效仿母亲的一切,让她自始至终都未融入长弄这条带着油烟气息的弄堂里,却让她成为了长弄里的人教育自家儿女时必带的名词。

“你看看人家杨如夏。”

“你就不能跟着杨家那小丫头学学。”

用恨铁不成钢的语气,用羡慕甚至略带些妒意的。倒不是妒忌杨如夏为什么不是自家孩子,而是嫉妒为什么她总是那么乖巧听话。他们希望的是有朝一日可以说“你千万不要学杨如夏”“你别跟着杨如夏学”之类的话。

用酸的语气说甜的话,或是用甜的语气说苦的话,这是长弄里的人最擅长的。

然而杨如夏终归是没有让他们失望,十岁那年的午后,她怂恿一帮小孩砸掉了长舌妇张喜凤家的窗户。

相当幼稚的行为,可杨如夏还是选择去做了。她记得她捡起的那块石头并不圆润,右上方有一块棱角所以捏在手里的时候很疼。那天下午她在窗户前站了很久,直到双脚发麻她才扔出那块石头。石头撞上玻璃发出巨大的声响,不过玻璃并没有应声而碎,而是由中间向四周蔓延出无数裂痕,蜘蛛网般地盘踞在一起,像是青面獠牙的怪物。

很多个晚上她都会梦见那扇窗户,有的时候它的周围爬满了鲜花有的时候是枯叶,以至于她自己都分辨不出到底哪些是梦境而哪些又是真实。

事情暴露得很快,小孩子都不禁吓,大人们拿出鸡毛掸子便立刻供出了元凶。

也不管自己有没有参与了,第一个扔出石头的人应当受到最大的责罚,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

而母亲是在第三天才得知这个消息的,她很生气。至于到底训斥了些什么,杨如夏已经记不真切了,她只记得自己哭得很厉害,后来估计是态度诚恳地道了歉,这件事才告一段落。

杨如夏想着,等她长大了,一定要带着母亲搬出这里。

可是用不着长大,她们便从这里搬出去了。因为父亲回来了,他的公司已经步入正规。

父亲回来那天,整条长弄都沸腾了,一大早便有一堆人来到夏家等父亲,每个人的脸上都是喜气洋洋的。当然也有些中年妇女凑在一起议论着,离不了“男人有钱就会变坏”“看她到时候怎么哭着回来”。她们又转身对着自己的丈夫大声道:

“看看人家杨建东,这么快就有钱了,你啥时候能带我们也享享清福啊?”

父亲在月色中到达,穿着体面的衣服,眉眼间已不见了年少时的素色。他走到杨如夏面前蹲下来,他说:“如夏都这么大啦,乖,叫爸爸。”

杨如夏突然感到这个男人是那么陌生,与年幼时那个把她举在头顶的男人怎么也无法融合在一起。几乎是下意识地躲掉了眼前这个男人想要按在自己头上的手,藏到了母亲的背后。

“如夏,叫爸爸啊。”母亲也这么说。

杨如夏咬了咬下唇,许久才道,爸爸。

“哎。哎。好孩子。”父亲笑起来,然后他又转过身去对母亲说,“看看有什么要带的吗,我们明天就走。”

“那我打包一下书。”母亲拢了拢垂下来的发丝。

“唉,带着些破书有什么用?你要什么我给你买什么。”父亲满不在乎地说。

母亲还未放下的手就这么僵在了半空中,半晌她说,好。

第二天清晨,母亲唤醒杨如夏,带着她的所有书来到河边的空地上,她将它们堆在一起,“啪”地全部点燃。杨如夏看到那本泰戈尔的《飞鸟集》被放在最上面,泛着黄的封面迅速被火舌湮灭。

那年杨如夏刚好十三岁,豆蔻年华。

杨如夏与母亲很快搬入了这个城里最豪华的小区。在小区的正中央有一大片的玫瑰花地,一入夏便开得无比妖娆。杨如夏喜欢玫瑰,跟母亲一样。

以至于在很久以后唯一能留在杨如夏脑海里关于那个小区的记忆便是那大片大片张扬的玫瑰花和那个拿着白玫瑰告白的男生。

那年杨如夏十六岁,正值女子最美好时光的开端。

也是同一年的春节,父亲没有回来,说是去赴一个客户的约。于是母亲买了些烟花在自己的院子里燃放。母亲去点火,然后像个孩童一般笑着跑开。烟花从母亲的背后蹿出来,在黑暗中划开一道亮线然后在空中散开。恍惚中,杨如夏仿佛又回到了十三岁那年的河边,而母亲却已经不是那个点燃所有书籍的母亲了。

“如夏,下次多买些烟花跟你爸爸一起来放如何?”母亲跑到杨如夏身边说道。

杨如夏笑了笑,说好。

可这个平淡的对话仿佛是一个序幕,开启了接下来所有与期望背道而驰的故事,像是一场灯红酒绿的舞台剧,所有人都声嘶力竭地演着只为了最后一个鞠躬和重重落下的布幕。

那个曾经笑容腼腆的男人开始夜不归宿,就算回来也是喝得酩酊大醉,脾气也日益暴躁起来,起初是喝醉了才会大声嚷嚷几句,到后来他就算清醒着也会因为一点小小的事情大发雷霆,母亲性格隐忍,也算是相安无事。

然后这一切都只是那场舞台剧的开端。父亲第一次对母亲动手是中秋的时候。

杨如夏被嘈杂的争吵声惊醒,她打开床头的灯,仔细听了一会儿才确认声音是从自己家里传出来,走到客厅的时候看到母亲捂着脸坐在地上,父亲双眼通红显然又喝了很多的酒。

父亲意识到杨如夏走了出来,没有抬头看她,把烟蒂丢在地上踩灭,就摔门走了出去。而母亲擦了擦眼泪,也不做解释,只是催她早点去睡。一个人在阳台上在抽烟。这是杨如夏第二次看到母亲抽烟,第一次是外婆过世的时候。

父亲和母亲在冷战了一段时候后,仍旧重归于好,不过他们变得更加相敬如宾。

母亲开始重新拿起笔,可是频频碰壁。母亲生日那天,收到了一家知名杂志社的约稿函,杨如夏知道是父亲花了钱找了关系,而母亲也是个聪明人,不过她还是挺高兴的。

除夕那天,父母再一次争吵起来,母亲把杨如夏锁在房间里,他们压低了声音,所以杨如夏无法听到他们到底在争吵什么,只是传来断续桌子移动的声音和母亲的抽泣声。杨如夏靠着门无力地坐下来,脑袋里一片空白。直到一个尖锐的玻璃器皿碎裂的声音响起,杨如夏又想起了那扇窗户,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拿起椅子狠狠砸开了门把,父亲正要扇下来的巴掌就这么停在了半空中。

“你们离婚吧。”她说。

正月初五的时候下起了雪,而杨如夏和母亲也选在那天离开。杨如夏走到大门的时候回头望了望,她看到父亲站在阳台上,雪落了他满身,然后她转过头看看母亲也被雪落了满头的长发,突然觉得这样真的没什么不好。

离婚的时候父亲给了母亲一大笔钱,可母亲分文未动。用自己的储蓄买了一间很小的房子,每一个角落都精心布置。“这才像个家嘛。”母亲经常这样说。

离婚后的母亲似乎没有了烦恼,微微胖了一点,她彻底放弃了写作,在朋友的帮助下当了一个小学的英语老师。向来寡言的母亲开始变得健谈起来,经常在饭桌上跟杨如夏讲班里学生的事情,有时候也会约上几个好友去广场上跳跳舞,学学十字绣或是一起散步聊天。

母亲现在是闲适的,无忧无虑,可是杨如夏总觉得母亲从某个点开始突然变老,以一种无法抑制的速度。

报纸上刊登关于父亲公司因长期负债累累而倒闭的事情时,正值杨如夏瞒着母亲偷偷递交了外国大学的申请书。母亲看完报纸后,什么都没说,心平气和地将当年父亲给她的钱原封不动地寄了回去,然后转身扇了杨如夏一个巴掌。

“翅膀长硬了是吗。”母亲眯起眼睛冷冷地说,“有这么大能耐会自己一个人选择去留了是吗?你当国外的日子那么好过,是你想去就去的吗?”

“这是我自己的事。”杨如夏毫无惧色地直视母亲,她又想起了那本《飞鸟集》,“你当年也不是想一个人出国留学吗?你现在反对我出国自己不觉得讽刺吗?”

母亲铁青着脸,走上前:“你说你有什么资本跟我一样。你长这么大都不是在走我的老路,你说你有什么资本跟我一样!”

“我当然跟你不一样。”杨如夏深吸了口气,“我当然不会为了个男人毁了自己的一生。”不等母亲有所回复,她便摔门走了出去。

这是她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与母亲吵架。

然而杨如夏终究没有出国。因为就在她即将飞往香港进行考试的那一天,母亲突然病了,她是在机场接到的电话,放下手机她后坐在候机室里看着机场的飞机有的降落有的起飞,看着亲人或是朋友互相拥抱挥手,直到机场第三遍响起空姐甜美的声音,提醒杨如夏登机的时候,她站起身来,把机票丢进手边的垃圾桶,快步走着最后飞跑出了机场,她突然明白有些东西不是逃避就可以解决的,我们更重要的是去选择遗忘。

高考的时候,母亲已经住院半年。医院也给不出个确切的说法,母亲说,年轻的时候爱折腾,现在人老了嘛当然折腾不动啦。杨如夏再也没有提过出国的事,母亲也对吵架的事缄口不语。等到高考结束的时候,杨如夏陪着母亲回到了那个小区,住在里面的人家也从数一数二的富豪变成了中产人家,唯一没变的是那一大片玫瑰花地。

你说一个人经历过多少痛苦才可以涅槃重生,而重生又需要耗费多少时间呢?

我们都不知道。

有人说人是哭着来到人世间的,必定要经历很多很多的苦难,亚当和夏娃的故事更是告诉人们,人注定是要痛苦的,因为那是上帝的旨意。

可是你有看到过破冰之后一条阿拉斯加鳕鱼跃出水面吗?你有看到过破除黑暗的第一缕阳光吗?你有看到过狂风暴雨之后万里无云的蓝天吗?

在杨如夏结婚的那一天,那个曾经念着普希金诗歌的年轻新郎在他们新家的院子里种满了盛开的红玫瑰。

母亲的病并没有好转,反而越来越重,然而父亲却是走在母亲之前,长年熬夜工作导致突然的心肌梗塞死亡。

父亲病逝那天,杨如夏问母亲:“你恨父亲吗?”

她笑着说:“恨啊,怎么能不恨。”她笑着笑着很快笑出了泪。

杨如夏没有说话,只是用力地握住了母亲的手。

母亲走的时候是深夜十一点,杨如夏本以为她可以撑过那晚的。

处理完母亲的丧事后,杨如夏又重新提交了去国外上学的申请,她知道母亲一生的热情已经尽了,而她的才刚刚开始。

使生如夏花之绚烂,死如秋叶之静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