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纪90年代的时候，我在一所重点高中当老师。我的班上有一个叫刘阳阳的女孩，是从乡下考来的。学习很认真，长得也很漂亮，只是据说家境贫寒，老是沉默寡言的，我当了她一年多的班主任，也没同她说过几句话。如果不是一次期末考试的作弊事件，我是不会对她留下任何印象的。
这一次的地理考试是我监考，学校对于考纪的要求十分严格。那时我年轻气盛，对于任何的考试作弊行为都是深恶痛绝的，而且我刚刚大学毕业，自信对于任何作弊的行为都能明察秋毫。当然，我并不相信这个叫刘阳阳的小女孩也会作弊。但是，我更相信眼见为实。没错，就是她，在考试的时候偷偷地看一张小纸条。
“请大家注意考试纪律。”我发出了警告。果然，刘阳阳把纸条收进去了，又重新开始答题。
没料到过了约半个钟头她居然再次偷看小纸条。我觉得不能容忍了，于是向她的座位走过去。她很快地把纸条装进口袋，但是我用不容置疑的口气命令她交出纸条。
“老师，我没有作弊。我看的是同考试无关的东西。”刘阳阳有些慌张地低下头，语气急促地对我说。
“没有作弊？你刚才看的是什么？”
“老师，我看的是与考试无关的东西。”刘阳阳仍然低垂着头，两只手慌张地抓着口袋，像是要防止我抢走纸条似的。
当然，我无论如何不会相信她的话，我也当过十几年的学生，怎么会相信一个学生会在考场偷看与考试无关的东西？
我把这个女孩叫到一边，悄声对她说：“你把口袋里的纸条交给我，怎么处理考完了再说。”这女孩给我的印象不坏，只要她交出纸条，我准备放过她这一次。
她脸色绯红，神色慌张，对我的要求却报以沉默。
我只得再次要求她交出纸条，她仍然沉默不语。这时考场上所有学生都停止答题，把目光集中到我和她的身上。
我有些火了，这女孩太不知趣了，给她台阶也不下。
“把纸条交出来，要不就请你离开考场！”
“我真的没有作弊，老师，请你相信我。但是纸条我不能交。”
“出去！”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向她下达了驱逐令。我从来没见过这样任性、这样不给老师面子的学生，如果不拿出应有的威严来，我担心以后会在全班学生中失去威信。
女孩沉默了几秒钟，泪水忍不住从眼角渗出来。然后她在全班同学目光的注视下，缓缓地收起书包离开了考场。
当天，我向学校汇报了刘阳阳考试违纪的情况，学校按校规向全校通报批评了刘阳阳的违纪行为，并决定刘阳阳的地理成绩记零分。
万没有想到的是，这个女孩的自尊心显然受到了不小的伤害，从此再也不肯到我的班上上课了，这已经是高二的下半学期，距高考也就一年多的时间了。我开始感觉我可能做得过分了，于是抽时间去了趟她的家，但是，我没有见到她，她的家人说，她有好几天没有回家了。
紧张的教学使我很快就淡忘了这件事，毕竟，我也认为我并没做错什么：这个女孩的确作弊了，而且，我给了她台阶，是她自己不愿下。
好多年以后，我再次遇见刘阳阳的时候，当年的小女孩已经是一个四岁男孩的母亲了。我是在一个酒店遇到她的，她是这个酒店的服务员。我老早就认出了她，只是觉得有些尴尬，就假装没有认出她来，是她主动和我打的招呼。
我很担心她会骂我，责怪我，但是没有。闲聊了几句后，我问了她的生活和工作情况，竭力不去提那件令人难堪的往事，没想到她主动提起往事来。
“老师，那天考试我……”
“算了，过去的事不要再说它。那一次，我的处理方式也不对……”
“不，老师，我要说，一直想说，只是没有机会。我真的没有作弊。您那天看到的纸条只是一张照片。”
我有些吃惊：“照片？考试看照片干什么？”
刘阳阳仍像十多年前的那个中学女孩一样羞红着脸，压低了声音对我说：“照片是我男朋友的，他就是另一班的同学乔大伟，您记得他吧，他是那一届市里的文科状元。我们是一个初中考来的，从小就在一起，从读初中就好上了。上高中后，他送了我一张照片。我也不知怎么的，老是想着他。不管什么时候，看看他的照片就觉得信心特别足，特别是考试的时候。于是，那天我就偷偷地拿出他的照片看，没想到被您发现了。”
我惊呆了，因为我后来虽然对当时的处理方式有些欠妥而感到过一丝内疚，但对于她考试作弊的事实却是一直深信不疑的。
“那你为什么当时不对我把事情说清楚？不把照片交出来？那样事情不就一清二楚了吗？”
“我能交吗？那时可没有现在这么开明，学校规定中学生不准早恋，否则一律开除。我如果交出照片，您向学校汇报了，不是把乔大伟也害了吗？就算不开除，学校给个处分，不是让我们两人都在学校抬不起头吗？我的学习不怎么样，他可是学校的尖子生啊。”
我一时也无言以对，为我当年一时的感情用事而懊悔万分。刘阳阳却安慰我，说不能责怪我，我没有做错什么，是她自己太要面子才退了学的。我又问起乔大伟的情况，她说，乔大伟因为她的“作弊行为”同她分手了，她也没有把事情的原委告诉过他。乔大伟大学毕业后就出国了，再也没有同她联系过。但是现在，还是让我就保持这份心态。就像靳羽西女士说的，我觉得现在的我是最好的。
让我就保持这份心态。就像靳羽西女士说的，我觉得现在的我是最好的。
飘雪的日子
窗外，又飘雪了，雪花一片一片地斜着飘落下来，默默地盖住草坪上那不合时机生长的小生命。天地静静地，睡吧，因为冬天已经到了。
她叫雪，也像雪，穿着那洁白的素裙，默默地站在飘雪之中，伸出手，数着那落在手心的雪花。一片、两片……十片、二十片……一百片、两百片……只因为曾经有人说过，当天上的飞雪化成红色的时候，他会回来，回到她的身边。
“为什么，你还不回来呢？”一场不大的事故，却夺去了雪的视力，牢记着的，只有这句话，这句刻骨铭心、永远无法忘记的话。
“该回家了，雪！”哥哥在叫她了。
“哥哥，雪变成红色了吗？”雪问。
“别傻了！雪是不会变成红色的！他也是不会回来的，他在骗你而已！”哥哥的话已不止千遍，可是雪只是等着，等着她心中的人。
“他不会骗我的，当雪变成红色的时候，我又可以见到他了。”
雪进屋了。自从那次事故之后，无论发生什么，她从没有哭过，因为她知道，她一定能见到他，虽然眼睛看不见，但当雪花变成红色之时，他一定会来到她的身边，拉着她的手，说：“我来了。”
“唉！你真是个傻女孩。”哥哥拉着她走进了屋子，雪还是不死心地向外望了一下，虽然什么都看不见，却也很满足。
三年了，每逢下雪的日子，雪都会跑出去，站在雪中，不停地询问：“雪变成红色了吗？”“现在的雪是红色的吗？”
一次又一次，然后回来就生病发烧，让哥哥急得要命。骂她傻女孩，她笑；说她是疯子，她笑；说他不会再来，她还是笑。白色的索裙，在雪中的询问与微笑，就像精灵一样。即使路过的人，也会不由得被她所吸引。
然后一次又一次，雪总是遇到危险，却每一次都会得救。“他一定在某个地方看着我的，然后偷偷地笑我。”雪告诉哥哥：“等到下红雪的时候，他一定会从我后面跑出来，吓我一跳。”哥哥只有叹气。
自从那次以后，雪的亲人只剩下哥哥一个了，虽然有时会怪她，不让她执著地去等那个人，可是对雪来说，他是最重要的。如果一定要在那个人和哥哥之间选择，自己一定会不知所措，因为，哥哥真的好温柔。可是她知道不会的，因为哥哥永远不会给她太难的选择，每一次，只会给她温柔。
窗外，又下雪了，雪偷跑失败，被哥哥捉住了：“哥哥！让我出去看看吧！或许雪已经变成红色了，他看不到我会着急的！”
“别傻了，他已经死了！不可能回来的！”哥哥终于忍不住大吼一声。
“他没死！”雪也急了：“那天他既然能在大火中救出我，他自己一定也不会死的！”雪大吼：“如果他真的死了，那你告诉我呀！他的身体在哪里？在哪里呀？就算死了，他也应该会有……尸体吧？他答应过我红雪之日会回来，他一定不会失约的！”
“你要找他的尸体是吗？这样你就会相信，就会忘了他？”哥哥的语调平静了下来：“好！我带你去。”
在哥哥的搀扶下，雪慢慢地走着，短短的几分钟，对她来说，却如同过了好几十年。为什么呢？自己的心好乱，一天一天，三年来没有过一丝动摇的心，为何现在突然会跳个不停？为什么？
哥哥停了下来，路似乎已经走到了尽头。
“这就是他的尸体，用你的手感觉一下吧，感觉一下你所一直信任的人，是如何地不守诺言，是如何的欺骗你的感情的吧！”哥哥说着，把雪推向了停放尸体的地方。
有种感觉，身体一下变得冰冷了，为什么？天地好像失去了一切的温度，可是雪还是在下，白色的雪花，从没有改变过，只是那样片片地飘落，一点一点，落在雪的心上，落在那早已冰冷的身体上，一个体温正不断下降的身体上。
“不要！”这是雪说出的最后一句话，然后便晕倒在了地上，倒在了那布满雪花的地上，那只有白色的雪地上。
醒来的时候，哥哥坐在身边，可是自己却没有了感觉，连心痛的感觉也没有了，只知道有水珠不停地从眼角流下，水珠？是什么颜色？是红色么？不，还是白色，那死寂的颜色。从没有像现在这样如此地讨厌白色，如此地讨厌那宁静感觉不到生命的颜色。
“别哭了。你现在该忘记他了吧？”哥哥说。
“已经不用了。”雪的声音没有丝毫的颤抖与悲伤，她只是说：“我的心会跟他去，或许，那个地方的雪，会是红色的吧。”
“别傻了！”哥哥猛地抱住雪：“不许说这种傻话，不许，连想也不可以想！”
“对不起，哥哥，我们来世再做兄妹好吗？”妹妹轻轻地闭上了眼睛。
“不要，我不要！”哥哥呼喊着：“为什么？为什么你就不能忘了他呢？他真的这么重要吗？”
“不是重要，”雪的笑容总是这么美，即使现在也一样：“是一生相随，永不变心。”
“一生相随，永不变心。”哥哥默默地重复着这句话，“那好吧，我有话告诉你，如果听完之后，你还是要死，我不会拦你。”
雪不知道哥哥要说什么，只是默默地听着。
突然，哥哥的声音变了，不再是以前那种因烧伤而沙哑的声音，而是她最熟悉的，最盼望的声音，他说：“记住了，小雪，不管以后我会去到哪里，当天空下红雪的时候我就会回来，回到你的面前，我们约定了。”
“笨小雪，做相爱的人是要一生相随，永不变心的！你做得到吗？”
最熟悉的声音，轻轻地重复着曾经最熟悉的话，温暖的体温，抱着雪的身体，不是梦，这真的不是梦。
雪猛地扑了上去，哭着说：“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装成我哥哥？为什么不告诉我？当我等你的时候，你一定在笑我吧？你故意捉弄我吗？你明知道，你明知道……”
“对不起，对不起！可是捉弄我的人是你呀！”紧紧地抱紧雪，只怕她会从怀里跑掉：“当初和我在一起，你不停地告诉我，你有多爱你哥哥，告诉我你哥哥有多么的优秀，其实那个身体是你哥哥，我只是怕你经受不住打击，才骗你的。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当我变作你哥哥之时，你却总是说你有多爱我呢？为什么不忘掉我？
“我在乎哥哥，却更在乎你，我只知道，你答应过决不会离开我，你不会食言的，我爱你。哥哥是亲情，你却是真爱，难道你到现在还不懂吗？”雪将他搂地更紧，更紧。
雪还是在下着。无意中望出窗外，是红色的呢！红梅飘落，不是一场最美的红雪吗？当白雪化作红色的时候，有一对恋人，正相拥坐在屋檐下，就让那飘落的红梅为他们作证吧！
一生相随，永不变心。
当白雪化作红色的时候。有一对恋人，正相拥坐在屋檐下，就让那飘落的红梅为他们作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