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宗教光明大手印:文学朝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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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要建立自己的规则——长篇小说《无死的金刚心》后记

1.

若有人问:“雪漠,你的小说中,对于你来说,最重要的是哪一部?”我会说:“《无死的金刚心》。”

若有人问:“那么,对读者来说,最重要的,是哪一部?”我仍然会答:“《无死的金刚心》。”

为什么?

因为,我的一般小说,可以感动或改变你;而《无死的金刚心》,却可以“成就”你。这书是一块肥沃的土地,你只要用力拽那个露出地面的“智慧指头”,就能拽出一个有着喷薄生命力的“成就汉子”。

也就是说,你要是能像书中的主人公那样历练,你定然也会得到证悟,成长为一代圣者。

不过,在一般人眼中,《无死的金刚心》却可能是个怪物。它根本不像小说,但我又不能不将它当成小说。

它不是时下人们习惯或认可的那种小说,但由于写了一种神秘经历,我既不能说是“实录”,又不能说是“体验”,我只能赋予它“小说”或是“传记”的名相。

需要说明的是,笔者也是从琼波浪觉走过的那条路上走过来的。主人公的证悟过程和灵魂之旅,也真实地存在于我的生命中。

是的,明眼的智者可以看出,我写了一种最真实的存在。真实到啥地步?真实到若有人照着主人公的路走下去,他也会成为另一种意义上的琼波浪觉。

世上哪有比它更真实的小说?

2.

《无死的金刚心》远远超过了人们对小说的理解,但它却是雪漠的小说中,最应该看的小说——其实,它更应该称之为“大说”。所以,你不要按“小说”的标准来要求它,你应该按“大说”的标准来欣赏。在我写的“大说”中,有大量的一般小说没有的智慧、思想和“说法”。它有时虽也有言情小说的缠绵,但更多的章节,却像用斧头劈下的根雕,非常粗粝,但有力量。我有个学生叫罗倩曼,她设计过《西夏咒》和《西夏的苍狼》的封面,我很喜欢。因为设计封面的便利,她初读我的文稿时,说是毫无文采。读完之后,她却说,雪漠老师写到这个份儿了,还需要文采吗?她甚至认为,正是那种斧头劈出的粗粝,才让文本显得非常有力量,虽然不乏粗拙,却有种其他读物没有的力量。

与此同时,另一家出版社的编辑也读过此稿,他用修忍辱的耐性读完此稿之后,说小说不能这样写,说里面不该有许多他没法理解的教义。还有一些对我很好的朋友,甚至劝我悬崖勒马,紧急刹车,马上回到《大漠祭》、《猎原》和《白虎关》上去。但我想,要是真的回去了,那我的写,不就是在重复自己吗?与其那样,我还不如扔了笔和电脑,去干一些更有意义的事呢。

还有些有见识的朋友,也在善意地向我传递一种信息:小说不能这样写。我当然知道他们是为我好。因为,在我的创作之初,许多编辑就这样教调我。

是的,小说是不能这样写,但雪漠的“大说”偏偏要这样写;小说不能大段议论,但雪漠的“大说”偏偏要议论;小说不能写一些宗教智慧,但雪漠的“大说”偏偏要写;还有许多“小说”不能的,但在雪漠的“大说”中,偏偏都能。我想写的,便是这样的“大说”——是除了“雪漠”之外,别人写不出的那种。

于是,我就有了自己的标准。

比如,契诃夫说,小说开始时出现的枪,要是在后来的情节中不能打响的话,那它就是多余的。他的意思是小说一定要有照应。

雪漠却说,那枪,为什么一定要打响?那情节,为什么一定要有照应?我偏偏要写一堆在后文没有照应的人物和情节——只要它们是我“说话”时需要的材料或营养。在我的规则中,不是我要照应它们,而是它们要照应我。在我们的人生中,许多事情,其实是没法设计和照应的。许多时候,我们根本不需要“匠心”,但仍然不影响我们人生的精彩。许多时候,有为的“匠心”反倒显出了匠气和狭小。大道是朴素自然的,它没有说这不行,那不行,而是随缘而为,顺势而作,浑然天成,毫不造作。像李白的诗歌中,就有着许多一气呵成的意外“天趣”。它虽然不像杜甫那样推敲锤炼,但我们喜欢李白的,也许正是那一股自然喷涌无拘无束的“气”。小说亦然,有时的精雕或设计,反倒显出了虚假。像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小说中,就有许多没有照应的情节和人物,虽然被屠格涅夫斥为“痢疾”,却一点也没有影响作者的伟大。不精致的陀思妥耶夫斯基,甚至比强调“精致”的契诃夫更伟大。因为我们从陀思妥耶夫斯基的所有文字中感受到的,是他喷涌的天才、思想和大爱。

《无死的金刚心》就是我这种思想的产物。

《无死的金刚心》粗糙得十分有力,简朴得像块陨石,粗粝得像猿人用石斧劈出的岩画,神秘得像充满了迷雾的幽谷。要不是其中的爱情还算得上缠绵的话,读者会以为作者是个修了千年枯禅的干瘪罗汉。但只要你耐了性子读完,肯定会发现雪漠笔下的风景,真的是“无限风光在险峰”的。只要你认真读完它——要是读不懂,你为啥不多读几遍呢?——你定然会长舒一口气,说,我没有白读它。它确实有着一般小说绝不能给你的东西,这就够了。

我甚至发现,即使对于其中的一些可能被人称为“简朴”的语言,要是我再进行修饰的话,就会亵渎了这个文本。那表面的简朴之中,其实有一股大巧若拙之“气”。我每一修饰,就发现那“气”受到了损伤。正如我们不希望一个木讷的罗汉去成为“脱口秀”的主持人一样,有时的拙,其实是大巧;有时的简陋,其实是朴实;有时的粗粝,其实是返璞归真;有时的简单,更可能是伟大。

我于是想,索性,就让它保持“本来面目”吧。

瞧它,多像胡子邋遢、顶着一头乱发的雪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