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古文观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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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季札观周乐

“原文”

吴公子札来聘。请观于周乐。使工为之歌《周南》、《召南》,曰:“美哉!始基之矣,犹未也,然勤而不怨矣。”为之歌《邶》、《鄘》、《卫》,曰:“美哉,渊乎!忧而不困者也。吾闻卫康叔、武公之德如是,是其《卫风》乎!”为之歌《王》,曰:“美哉!思而不惧,其周之东乎!”为之歌《郑》,曰“美哉!其细已甚,民弗堪也。是其先亡乎!”为之歌《齐》,曰,“美哉,泱泱乎!大风也哉!表东海者,其大公乎!国未可量也。”为之歌《豳》,曰:“美哉,荡乎!乐而不淫,其周公之东乎!”为之歌《秦》,曰:“此之谓夏声。夫能夏则大,大之至也,其周之旧乎!”为之歌《魏》,曰:“美哉,沨沨乎!大而婉,险而易行,以德辅此,则明主也。”为之歌《唐》,曰:“思深哉!其有陶唐氏之遗民乎!不然,何忧之远也?非令德之后,谁能若是?”为之歌《陈》,曰:“国无主,其能久乎?”自《郐》以下无讥焉。为之歌《小雅》,曰:“美哉!思而不贰,怨而不言,其周德之衰乎!犹有先王之遗民焉。”为之歌《大雅》,曰:“广哉,熙熙乎!曲而有直体,其文王之德乎!”为之歌《颂》,曰:“至矣哉!直而不倨,曲而不屈,迩而不逼,远而不携,迁而不淫,复而不厌,哀而不愁,乐而不荒,用而不匮,广而不宣,施而不费,取而不贪,处而不底,行而不流。五声和,八风平,节有度,守有序,盛德之所同也。”

见舞《象箾》、《南籥》者,曰:“美哉!犹有憾。”见舞《大武》者,曰:“美哉!周之盛也,其若此乎!”见舞《韶濩》者,曰:“圣人之弘也,而犹有惭德,圣人之难也。见舞《大夏》者,曰:美哉!勤而不德,非禹,其谁能修之?”见舞《韶箾》者,曰:德至矣哉,大矣!如天之无不帱也,如地之无不载也。虽甚盛德,其蔑以加于此矣。观止矣!若有他乐,吾不敢请已。

“译文”

吴公子季札前来我国聘问。他请求观看周王室的音乐。于是让乐工为他唱《周南》、《召南》,他说:“美呀!乐歌表明王业开始奠定了基础,尚未完成,然而百姓是勤劳而不怨恨的。”为他唱《邶风》、《鄘风》、《卫风》,他说:“美呀,多么深沉!是那种忧愁而不困顿的乐歌。我听说卫康叔、武公的德行就象这样,这大概是《卫风》吧!”为他唱《王风》,他说:“美呀!歌中忧虑而不畏惧,大概是周室东迁以后的乐歌吧!”为他唱《郑风》,他说:“美呀!但它的内容太过于琐细,反映到政事上百姓是不能忍受的。这大概要先亡国吧!”为他唱《齐风》,他说:“美呀,多么宏大!真是大国的音乐呀!为东海地方表率的,大概是姜太公吧!国家未可限量呢。”为他唱《豳风》,他说:“美呀,多么宽广!欢乐而不放纵,大概是周公东征时的乐歌吧!”为他唱《秦风》,他说:“这就叫做华夏之声。能表现华夏之声就一定很宏大,这乐歌宏大到极点了,大概是周朝旧地的乐歌吧!”为他唱《魏风》,他说:“美呀,多么悠扬婉转!粗犷而又委婉,顿挫而又进行流畅,乐歌表明以德行辅助这个国家的国君,就将是一个英明的君主。”为他唱《唐风》,他说:“忧思很深呀!大概有陶唐氏的遗民吧!不然,为什么忧思那样深远呢?不是有美德的人的后代,谁能象这样?”为他唱《陈风》,他说:“乐歌反映出国家没有君主,岂能长久呢?”从《郐风》以下就没有议论了。为他唱《小雅》,他说:“美呀!忧虑而不背叛,怨恨而不明言,大概是周室德政衰落时的乐歌吧!不过其中还是有先王的遗民呢。”为他唱《大雅》,他说:“宽广呀,多么优美和谐!乐曲曲折顿挫而主体郤平直舒展,大概是表现文王的德政吧!”为他唱《颂》,他说:“美到极点呀!它所表达的思想正直而不傲慢,委曲而不屈服,亲近而不侵逼,疏远而不离心,变动而不放纵,反复而不厌倦,哀痛而不发愁,快乐而不荒唐,使用而不匮乏,宽广而不显露,施予而不浪费,选取而不贪求,静止而不停滞,运行而不流散。它的音乐听起来五声和谐,八音协调,节奏有度,配合有序,这是颂扬崇高德行的三《颂》所共有的特色。”

他又看见表演《象箾》、《南籥》乐舞的,就说:“美呀!但还有不足。”看见表现《大武》乐舞的,说:“美呀!周朝的兴盛时期,大概就象这样吧!”看见表演《韶濩》乐舞的,说:“以圣人的弘大,而还有德行上感到惭愧的地方,可见做圣人之难了。”看见表演《大夏》乐舞的,说:“美呀!勤劳而不自以为有功,不是禹,谁能创制这样的乐舞?”看见表演《韶箾》乐舞的,说:“德行崇高到极点了,大极了!象天一样的无所不覆盖,象地一样的无所不运载。即使有非常崇高的德行,大概对此也无以复加了,观看到这里也就到顶了,如果还有其它的音乐,我也不敢再请求了。”

“读解”

这世上的事情,真如地覆天翻,此一时,彼一时也!季礼如此严肃正经、板著面孔一律称为“美好”的音乐、舞蹈,对今天的多数人来说,恐怕是不忍卒听,不忍卒观。同样,要是季札听见今日的《同桌的你》一类的流行歌曲,看见迪斯科一类的舞蹈,真不知要气死几回!

毕竟,观念之间有了天壤之别。

在季扎的时代,虽有民间小调、自娱自乐的歌舞,却是登不了大雅之堂——宗庙和朝廷。平民百姓既没有资格,也没有能力,更没有“懂得音乐的耳朵”、“懂得舞蹈的眼睛”去接受、欣赏、感受那些大乐大舞。他们是边缘上的人,永远无缘进入到、参与到达官贵人们的乐歌和乐舞之中去。也只有达官贵人、君子公卿们才会像季札那样把音乐舞蹈看成是关系到国计民生的了不起的大事,才会那么一本正经、恭敬严肃地加以对待。

其实这也不奇怪。在他们的心目中,音乐舞蹈是礼仪的一部分,是政治上的等级统治的辅助工具,作用就是维护等级制度和政治统治,如同奴仆必须为主子效力、服务一样,因而作歌现舞、只在宗庙和朝廷这两种场所中进行。老百姓即使削尖了脑袋,也不可能进得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