仓颉庙,夜晚,窗开半分,夜风习习,天书被吹开了崭新的一页。
风羲入梦。
那是一片无垠的黄粱篙里。
苍蓝广阔的天幕下,涌动着无限生机。昆虫们在盛放的缤纷花朵间忙忙碌碌过着自己的生活,仿佛这个世界从始至终都是这般模样。
如果跟随篙里小径的指引,或跟随温柔的风前行的话,你会被带到一座独特的高坡上。
在那不仅可以看到你从未见过的花朵,更有许多绚丽的蝴蝶飞舞其间。如果仰望天空,还会看到一根像爆裂了一样四面扩张并伸向天空另一端的巨大石柱。
在石柱下被石壁遮住的另一面,如果仔细观察,会发现那儿坐着一个身穿鹅黄色外衣,留着乌黑长发的男子。男子从未见过自己的模样——
因为这是一个没有水也没有镜子的世界;也从未有人见过他的样子,告诉他自己是什么样——因为那个世界没有除了他以外的任何人。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远处,思考着能有什么办法穿越这片广袤的土地,到达遥远的还未曾触碰过的蔚蓝屏障。这样的话,一定能达到一个比这儿更遥远或更意想不到的世界吧,他想。
笛声响起,风羲惊醒~
【笛声?】
风羲讶然,沓沓而行。
崖边,一人神秀俊朗,凭笛而奏,秀衣飘飘,临风而立。
【你是…?】
【姑娘醒了。】
黄粱一梦收起笛子。
【嗯?先生是谁?我怎会在此。】
风羲问道。
【在下黄粱一梦。。】
【黄粱一梦?我叫风羲。】
风羲抱着疑虑,注视着眼前男子的一举一动。
【这边请。】
黄粱一梦彬彬有礼,邀风羲上座。
【我怎会在此?】
风羲再次问道。
【你连续问了两次。这很重要吗?我也是第一次来到这么奇妙的地方,姑娘还是坐下再说吧。】
黄粱一梦说道。
【那么我怎会来到此地。】
风羲道。
【你问第三次了。】
【因为你一直没回答。】
【因为不重要。】
黄粱一梦笑道。
【不重要?】
风羲皱眉。
【未来之事总是比过去的事情更重要。现在知晓之前发生的事情,对现在的你无意义。】
黄粱一梦悠悠说道。
【未来会发生什么事情?】
风羲问道。
【你要喝酒~】
【……】
风羲无言,不知面前之人莫名其妙的举动。
【我很难得请人喝,喝吧~】
黄粱一梦十分客气的将酒杯推到风羲面前。
酒杯很小,酒香却浓。风羲并未拒绝,十分秀气的酒喝出了几分快意,想是她连日郁郁之故。
【多谢。】
黄粱一梦笑道,对风羲很是欣赏。
【多谢?】
风羲感到有些莫名。
【我不是讲过,我很少有机会请人喝酒。啊~这应该是第二次吧。】
黄粱一梦解释道。
【你一定很少朋友。】
风羲道。
【其实我没朋友,一个也没。】
黄粱一梦说得十分从容。
【你看起来不是这么孤僻的人。】
风羲说着,颇有调侃之意。
【我也这样感觉。】
黄粱一梦厚颜一笑。
【多谢你的款待。我想探问一个人。】
风羲想起了风桐的事,也许面前的这位异人能知晓些线索。
【两条路,你有两条路可以选择。】
黄粱一梦一改平和,郑重说道。
【马上离开。】
【另一条呢?】
【永远留在梦里。】
【我选择第三条。找到我想找的人,然后离开。】
风羲口气十分执怮。
【你想找谁?】
黄粱一梦道。
【我想找一名少年,莫名消失,或者说是去了异世界,名叫风桐。】
【你讲的人我见过。】
黄粱一梦没有隐瞒。
【在哪!】
风羲又惊又喜。
【黄粱一梦。】
黄粱站在崖边,手里握着那支玉笛,白色的衣摆在风里猎猎作响,他知道面前的人将要离开了,独自一人走向着她心里深藏的那个执念。
他抚摸着玉笛光洁的笛身,迎着风,吹起了那首早已烂熟于心的曲子。
天地仿佛都在这一刻安静了下来,唯有这空灵悠长的笛声,和这不知何处而起长风,携带着不知名的花香,潮水一般浸漫了整个黄粱篙里。倘若笛音能幻化成像,那黄粱的笛声一定是深海一般的蓝,从他空白一片的生命里流淌出来,席卷过每一处荒芜,顺着每一条沟壑,沉静和缓的流淌,最后在岁月看不见的深谷里,汇聚成望不到尽头的长流,奏响不知名的,却亘古隽永的歌。
山海历三二零年入秋以后,青龙国边关雁门,已在入侵者白虎军控制之下。
不久之前,雁门还是座美丽的城市。大理石砌成的王宫或神殿,在艳阳照耀下闪闪发亮;石砖道两旁有着白杨树和水渠;春天一到,郁金香盛开,花团锦簇,香气扑鼻。
美与丑之间的转变,只在瞬间。白虎军入侵之后,雁门市街上满上血迹、尸体及污物。在青龙人民眼光看来,确实无法相信白虎人,特别是下级士兵的肮脏、无知及下流。尤甚者,征服者意识极强,稍不顺心,就拔剑砍杀民众。
而令高傲的****者白虎将兵陷入惊惶的事件,是发生在这年的初冬。
既是伯爵、骑士团长、将军,兼具主教地位的权威者俿离奇死亡。
十二月五日夜晚,俿喝了过多的美酒,后头跟着几位骑士,摇摇晃晃地走回部队配置予他的寓所时,狂妄地叫嚣着自己是如何去处置邪恶的异教徒的--将异教徒的婴儿活生生地丢进大锅内,加油烹煮,再用剑将他挑起,放在他父母面前,命令他们吃下去。结果,婴儿的母亲发狂,父亲赤手空拳欲与俿拼命,最后身子被一节节砍断。
同行的骑士们,对于俿如此残暴的手段,也为之惊讶、叹息。但在俿的瞪视下,只得强作欢笑,因为曾有随从因招致俿不悦,以至于遭到细针刺瞎以眼的酷刑。
不多时,俿与随从分道扬镳,走进郁金香花坛站立小解。同样皆是贵族身份,青龙贵族绝不会有此行为。
事出突然。
【哇!】
混浊的长嚎声从俿口中传出来。惊骇回首的骑兵及卫兵们,一时之间,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伯爵身体往后倒,踉跄几,剑握于手上不支倒地。骑兵及卫兵立即趋前,想救助伯爵,但发现伯爵下腹部被利器深深刺入,血及部分内脏喷冲出来。
无人为俿的惨死伤悲。但既是杀人事件,总要找出元凶。一伙人在黑暗中搜寻一回后,发现距离五步远的地上,伸出一只握着剑的手。在他们讶然的注视下,剑及手迅速地消失。
一名骑兵从鞘中拔出大剑,在地面上戮着。剑刃上只沾满小石及泥土。
就在下一瞬间,出现一幕令人窒息的光景。骑兵两膝位置,闪过一道白光。骑兵两膝被切斩断,整个身体滑落下来,倒卧在地。地面上还留着膝盖以下并排而立的两条腿。
【妖怪呀!邪恶的恶魔就潜藏在我们脚下!】
恐怖及狼狈紧紧包围他们。对他们而言,在苍天教义及本身经验以外无法理解的事物,皆称为恶魔。他们无法理解的异国语言就是恶魔的语言,异教徒独自创造出来的文明,就是恶魔的文明。而现今他们所经验到的,正是恶魔或妖怪实际存在的证明。
夜风转向,一阵阵血腥味扑向他们,一阵哀嚷声,一名卫兵带着逃跑,其他人跟着一哄而散。
【真一大神救命!】
这大概是他们一生之中,最虔诚的一次祈祷吧!
一伙人逃散之后,只留下暗夜及二具尸体。另一只持剑的手,在黑暗中亮着白晃晃的剑刃,也随后消失于地面中……。
离奇事件传入白虎军实际上的总指挥紫仪耳中,他立即驱车赴王宫报告。
来到王宫,立于太子身旁的是身兼大主教及异端审问官两职的虣,他以恶毒的眼光,注视着孙慧的侧脸。至少孙慧是如此认为。
他已经到了?手脚可真快。紫仪在心中诅咒。
白虎国皇太子孙慧,吮着装满糖水的银杯,眼神闪烁不定。
当天,首先挑衅的是紫仪。
【大主教阁下,此为地上人间鸡毛蒜皮小事,与天神的荣光无关,何足劳动阁下操心。】
语气虽客套,但是在紫仪眼中地写着:少来多管闲事,你这个假冒圣人的和尚。
虣可不是谦逊之人。就算对于太子孙慧,亦常大声指责,是集依苍天教之排他性及独善性于一身的代表,就像是强大的教会权力穿上了僧侣服,化为人形,大摇大摆穿梭于教会、皇室之间。
【这真不像是万骑长所会说的话。遭邪教妖魔所杀的俿伯爵,非但是皇室重臣,亦是教会干部。在神的圣名之下,自当向信奉邪教的此国人民报复,讨回公道。所以,此事亦关系着天神的光荣。】
【报复?】
【正是。苍天教徒一人生命,可抵异教徒千人之命,更遑论是圣职者之生命……】
虣大主教主张,应以异教徒万人生命来偿还。
【大主教所言,万骑长可有任何意见?】
孙慧手持糖水杯询问紫仪。
虣这家伙,说是宗教狂热份子,不如称作狂人更为恰当。紫仪心中暗忖。内心尚有些善念的紫仪,认为应该找出元凶。
【光是准备火刑万人的场所及柴薪,恐怕都有问题。】
玩转太极,孙慧换另一角度着想。此时,虣不禁想对他怒吼。
【我特别说明一下,我是要在不起烟的状况下,一点一滴慢慢地将其烧死。】
听完虣此话,孙慧更是瞠目结舌。
事实上,火刑已极残酷,除火刑外,另有其他酷刑。一般所谓【火刑】,是引薪生火,而后就会冒出浓烟,受刑罪犯会因浓烟呛鼻窒息、失神或昏迷致死。之所以处以火刑,并非要将其烧死,而是有着以火净化罪恶的宗教意味。
相对的,不起浓烟,而慢慢烧死的处刑方式--则完全不同。如文字所述,乃于罪犯仍有意识状态下烧死,其痛苦可想而知。
【万人罪犯的组成份子,不可偏袒任何一方。应用青龙全体人民来赎罪。男女各半,婴儿、小孩、青年人、中年人、老年人各占五分之一。】
【那么大主教意思是,婴儿得杀二千人,小孩也得杀二千人?】
孙慧并非同情异教徒,亦非特别仁慈的人。只是,孙慧有政治方面的考虑,亦有着其他二人所欠缺的常识。
【本人希望大主教了解我们目前的处境。我军仅占领雁门,确保大陆桥梁的交通,可还有平定青龙全境啊!】
【我晓得。所以才必须让异教徒彻底明了真一大神的光荣,及白虎国王的权威。因此,无可避免的流血,我们顺而就之,正可应验神的旨意。】
【此并非仅是青龙的问题。另外,列子国、玄武、氐人国、朱雀--青龙周边诸国,何时张爪来袭,尚不得知。这些国家军力合计不下百万,我军仅三十万,显然很难对抗。基于此,本人殊不愿于此国内激起对抗……】
孙慧所言虽然夸张,但绝非空穴来风。因为,玄武等国若以挽救青龙危机名义,向白虎宣战,白虎并无反驳来国的说词及资格。
虽说如此,大主教虣却一语驳回。
【百万异教徒何足畏惧。受神保护的圣战士,一人可击垮百名的异教徒。】
听了此话,孙慧不想接腔,只是默然。但对于接下来大主教的话,则差点翻脸相向。
【倘若太子应付不了,本人可以传唤驻在白虎国的神仆--天怒十方,来参加圣战……】
孙慧,回头望着不知所措模样的紫仪,将银杯放置于林氐国引进来的檀木桌上,糖水摇晃,弄湿了桌面。
【大主教是说,从王都少昊召来十天干?】
孙慧重述大主教所说的话,像是遭到巨大冲击似地。十天干的武力,与虣宗教领导力结合的话,必将威胁到自己的王权。因此,孙慧先前才大费周章,将天怒十方留在少昊,不带到青龙境内。倘若虣的话被批准,那么如今所做的种种努力,势必毁于一旦。
虣面露奸笑,瞪视着孙慧。
【听说他们在天怒十方,也杀了异教徒及异议者近一百五十万人。其中大半是老弱妇孺,照理说功绩不凡。】
紫仪斜睨着孙慧。想必是他的父皇准许了如此残酷的命令。
【不处以极刑,无法洗清异教徒的罪实,此也是真一大神的旨意。】
虣语气坚定。他像是一株扎根于偏见、狂信的大地上,徒具人形自以为是的大树,这就是虣。再次体会此事的孙慧心寒不已,虽然他决非胆小气短的弱者。
【不过,难道不能不杀妇孺……】
【女人生子,孩子长大后,将为异教的战士;老弱者,曾是异教的战士,有杀害苍天教徒之嫌。】
虣提高声调,气势凌人。
【此乃顺应天神旨意,并非个人之意而为。孙慧亲王,可有任何异议?】
孙慧心想,对方假借神意,他提出异议又有何用?
为了使自己的行为正当化,任何事情皆假借神意,虣所显现出来的卑劣无耻,孙慧此时打从内心地感到憎恶,瞬间,反击之道掠过他心头。
【不过,我对今晚这件事仍有一疑点,心中无法抚平。想请教大主教。】
【是什么疑问呢?太子殿下。】
【只是极其单纯的事。真一大神为何无法从邪教徒的魔鬼手中,救出他虔诚的信徒?】
这句话像是在大主教的耳中射入一枝毒箭似地。孙慧在今晚的舌战当中初尝胜利滋味。
【真是渎亵天神,你真是--】
虣声音转而粗暴,但毕竟不能无视于对方身份,或者,是他另有所谋,突然掩饰了表情,一本正经地说道:
【天神睿智,广大无边,并非本人推测可及。】
最后说了这句圣职者惯用的话之后,虣告退。
紫仪于大理石地板边,吐了一口口水。
此种举动,亦是青龙的贵族决不会做的。不过,紫仪也是积压了许久。
【紫仪,我有比此事更重要的事想告诉你,你愿意听吗?】
孙慧靠近生气的紫仪身边说道。
【哦,什么事?】
紫仪的回答并不热络。
【那就是!青龙国亲王李平阳同意联姻之事,不过他有一个要求,就是卫国候……】
【要求释放他?】
【不!不!要他的首级,否则他说不与我结盟。】
半晌,紫仪毫不作声。
李平阳要卫国候杨雄的首级?
【平阳王,看来可真是一只可怕的老狐狸……】
孙慧会有此想法,是因为他认为李平阳可能看出了在现今白虎军最高阶层间,正明争暗斗,互相对立吧?
长夜过去,黎明乍现。
戴着青铜面具的男子--李明渊第七子汝阳王李玄灵,正以万年寒霜似的冷彻,观察目前占领王都的白虎军内部发生的种种事情。而对于从地底下伸出手杀人的妖怪,以及狼狈而逃的白虎将兵,只有冷笑。
他面前一张大椅,靠背及座椅两旁,皆铺盖着高贵丝缎。当中坐着一位客人,白虎太子,李玄灵形式上的官长孙慧。他用丝质手绢擦着额头,并非擦拭汗水,而是为了掩饰他不安的神情。
【您是要命令我交出卫国候?】
遭青铜面具斜睨的孙慧有些心虚。他相信戴此青铜面具男子的能力,但却未必会放手让他去做事。
【并不是命令,只是要你考虑看看。】
【以前,我们曾经约定过,卫国候全权交由我处理,其他的我别无所求。】
在回了对方的话后,李玄灵改变了语气来询问事情原委。孙慧之所以违背先前的诺言,其中必有原因。
然而,孙慧所说的原因,却令李玄灵感到意外。
【也就是说李平阳表示,若不见杨雄首级,则无法与其结盟。】
青铜面具两眼露出险恶的神色。
【你或许也明了,卫国候不能在此世上存活的这一点,我及虣大主教的利害是一致的。就我而言,为了与李平阳结盟,杨雄自是个障碍物。】
【大主教这方面呢?】
【这家伙早已饥渴于异教徒的血。说来说去,总之是要杀了杨雄。】
青铜面具微微摇头。
【杀掉杨雄的话,也就只是杀了他而已,不过,不杀他的话,可就有许多用途。】
孙慧点点头,但却像是故意表态。
【我也如此认为,才将杨雄交给你,这一点,至今都未改变。】
【既然如此……】
【请不要误会,你该说服的不是我,而是虣。】
第一次,在孙慧精悍的脸上,显现出脆弱的一面。
李玄灵默然。此刻的他--青铜面具及甲胄里面欣长的雄姿,看来就像神殿中供奉的青龙神一般。自幼武艺学问皆优,逝去的父王经常如此说:
【这孩子,将来势必成为比我更优秀的人。】
的确应是如此的。如果李平阳和李显尧没有犯下弑父大罪的话!
【那么,太子殿下,您打算怎么做?】
【此次,轮不到我上场了吧!得看虣的决定。】
【话说得是……】
青铜面具下,李玄灵双唇微动,语中带刺。孙慧目前的想法,非常容易猜测。杀死杨雄,归顺的青龙军与虣大主教之间的对立,必将更为激烈。孙慧希望与李平阳结盟,进军青龙国,虣大主教当然会持反对态度,加以阻挠。
结果又会如何?
孙慧受李平阳怂勇,因而下令放逐虣,或处以极刑。果真如此,则由虣所率的圣职者,又会有何反应?惊讶战栗,敢怒不敢言?或许反之,将会煽动信徒与王权对决?
另一方面,虣又会有何对应?眼睁睁地静待放逐或处死?或视太子为破戒者、叛教徒,而发动政变推翻其王位。之后,总也不能自立为王,看来他必须另立傀儡国王。
总之,太子的命运,不是大好就是大坏,孙慧自己如今也是骑虎难下。
不多时,孙慧步出李玄灵房门。因为原本就无期待立即回应。此时,一名他手下的骑士,状似紧张,趋上前来。在孙慧耳旁吱喳一番后,孙慧脸色为之一变。
【什么?天怒十方已经来了--?】
孙慧后悔低估了虣的狡猾。
在为了杨雄的处置,而开始与虣对立后,虣已派遣使者,传唤为教会而战的天怒十方。
圣堂骑士团总人数二万四千骑,与白虎正规军比较,人数虽少,然而,因其具有了教会权威,前者自然较占优势。当天怒十方在阵前,立起银色十字的教旗时,白虎军可能就立即收剑下马吧!
城门大敞,看见形成庞大队伍入城的天怒十方的身影,虣频频露出胜利的笑容,孙慧则咬牙切齿,一旁的骑兵惊慌战栗,高声鼓噪。
正当孙慧面对虣与天怒十方的孤军奋战,进退两难之际,李玄灵悄悄地溜出白虎军分配予他的青龙贵族宾馆,走进深居陋巷的一户人家中,探访一名负伤者。
此负伤者,乃是青龙军的将军霍疾。
若无他的作战指挥,雁门恐怕更早沦陷。
卫国候杨雄,将守护雁门的重责大任委任于他,不无道理。
伫立在病房门口,李玄灵透过面具看着霍疾。
霍疾的身体大半紧裹着纱布,但气力丝毫不减。两人稍稍交过眼光后,李玄灵开口道:
【你还不跪下问候吗?】
【本人是青龙的将军。堂堂青龙将军,下跪行礼的对象,仅只天上之神,及地上一人--青龙国主。】
霍疾两眼中,火光熊熊。
【我为何要向你这白虎蛮族俯首下跪!若要我下跪,除非杀了我,把尸体的膝盖扭曲!】
霍疾因绷带下伤口疼痛抽搐着双眉。
【这份刚直,我很欣赏。】
李玄灵语气认真地喃喃说道,环视屋内一周后,长靴停在画有不死鸟的地毯上。
【我,有命令你跪拜的资格。】
【资格?】
【没错,我有资格,霍疾。因为,我才是青龙真正的国主。】
【你不是疯了吧?】
【我很正常,现在就证明给你看。我的生父,是青龙国王李明渊,兄长正是篡位者李显尧。】
霍疾屏住气息,抬头望着泛煞气的面具。那副武将的严峻脸孔中,错综复杂的表情交替着。
【如何,应当知道我是谁了吧?】
【李玄灵王子?不可能,不可能!王子十六年前不是葬身塔楼之中?不可能还活着……】
霍疾声音中断。李玄灵面对霍疾,取下青铜面具,露出左半部白皙秀丽的脸,右半部却是烧焦、惨不忍睹的模样。万骑长的视线,集中于李玄灵的左半脸,想找出一些先皇李明渊的面貌。
【那么,王子您还活着?】
霍疾低声呻吟。青龙最强硬的勇者之一的他,颤抖着负伤的身体。在此之前,他总认为青铜面具这名男子,也只是白虎的爪牙。
【不过,证据在哪里?】
【证据?这张烧焦的脸,及对李显尧的憎恨之外,还要有什么证据?】
李玄灵的声音并不大,却如雷鸣般震撼了整个室内的空气。霍疾的最后挣扎终被打破,顿时,两肩并垂,低头不语。
些许,抬上头来已不见青铜面具踪影。霍疾看看紧闭的门,呆若木鸡。
(四)
回到自己房间,李玄灵取下青铜面具,迳自盥洗脸部。
虽居处密室,但不带面具的脸,接触到外面空气,也足以感心情舒畅。李玄灵慢慢地、大大地吸了一口气。
墙上挂着一面可照及上半身的镜子。李玄灵立于前,为负伤的右半脸上药。突然他的视线转发移,房门开敞,出现端水而来的少女,两人眼光在镜中交会。
少女惊慌尖叫。水盆铿锵落地,水果酒壶、酒杯及装无花果的果盘,一并洒落地上。
李玄灵反射性动作,立即以左腕遮住脸部。此为他悲剧性的习惯动作。自十六年前,从熊熊火塔及烟雾中逃脱出来之后,虽保住性命,脸的大半却沦为火神的贡祭品。
片刻李玄灵眼神为之一变,他放下手腕,慢慢地走向侍女身旁。【真的那么难看?】
李玄灵故作平静状。
【怎么了?果真那么可怕?】
除了对对方生气,也是对自己的嘲弄,因而语气带些苛刻。
惊慌失惜的侍女,片晌才省悟过来,开始弯腰收拾水盆及果盘。
【啊!主人,真对不起。我马上收拾,请您饶恕。】
【我马上就会出动,稍后再来收拾。】
【是,是,遵命。】
侍女行过礼,快步地走了出去。李玄灵心想,她必是想忙逃离此地。
李玄灵无言地目送侍女离去的身影。被火烧焦的右半脸,早已无法表现出自己的喜怒哀乐。不过,白皙清秀的左半边脸,却反映出起伏的情绪。也许在侍女尖叫时,就想一刀斩杀她,但已失去时机。也不知为何自己并没有去追杀侍女的想法。
他再次回头,举起拳头,面对镜中的自己,【砰】一声,镜面破碎成蛛网状,随即他的影子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