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政治王朝间的对话:朝鲜领选使天津来往日记导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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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阴晴史》导读上卷(26)

十六日,自晓雨至午。不过廉纤之雨,而泥泞己(当为”已”字。笔者)如海矣。未刻,乘车往南局。尹友欢迎。少坐叙话。共入海光寺。佛舍之壮丽,北来创觏。僧徒共有廿余名。有自然禅师者适出外,入见其所住方丈,铺设华侈。其徒弟佑明,为人颇精,前导指示。佛像高大,被以白衫,在琉璃龛中。龛外左右有立佛,两傍列立金像罗汉,面目如生。卓(通”桌”字。笔者)前供设甚盛。庭中有海棠、丁香、迎春等花树。庑下笼养甘肃鸡,形如雄鸡而不能鸣,乃雌鸡也。门外建八角两层钟楼。是洋人施舍改造者云。

向夕,狂风大作,寒气逼人。还尹友所吃饭。酉正,提灯如王筱云,约明日共进中堂衙门。辞别还寓,尹友为设馒头粉面,如我国风味。话至丑正就睡。

十七日,风寒。早朝王筱云来访,少顷,李君应浚及通事郑麟兴自东局来。雇四人轿,共向中堂衙门,侯(当为”候”字。笔者)于外茶房。马眉叔、罗稷臣在焉。九点钟入见中堂。是岁后初见(与首堂李应浚同入。原注)。行一拜三叩头礼毕,分坐叙话。”(〔韩〕金允植《阴晴史》上卷,第86~87页)

原书上有注曰:“海光寺”“甘肃鸡”“与李鸿章会见”(韩文)。

原文里的“酉正”是晚上六点。“丑正”是凌晨两点。

金允植等来华时的银两本是有数的,但是,朝鲜人十分注重礼数。从金允植的记载里可以看到,他们送各级官员以及工头的礼物十分复杂。而到了此时,银两已经没有了,连工匠们吃饭都成了问题。

天津海光寺已经无存,现今只有一个“海光寺”的地名。金允植的记载很有历史价值。他不仅告诉我们当时的海光寺负责人是“自然禅师”,其弟子中有一个叫“佑明”的,而且还记载了当时海光寺里的佛像设置,以及建筑风貌。寺院里豢养甘肃鸡,也是很有特色的一个近代中国院僧生活小品。

从事官尹泰骏为金允植准备的大约就是普通的面条。金允植把它称作“馒头粉面”。看来,当时的朝鲜也有自己的面条。不过,现今韩国所流行的“炸酱面”当时还没有出现,金允植所说的“如我国风味”,当指的是纯粹的朝鲜面条。

如今韩国流行的“炸酱面”属于中国餐,是近代以后从仁川流行开来的。金允植来中国的时候,仁川还未开发,仅仅是一个大镇子。

当日谈略(原注:谈草未收而来,随想记而录之。)

中堂问:李应浚几时离王城?应浚曰:去年至月廿七离京。中堂问:间以何事入京?俊(当为“浚”字。笔者)曰:为见年供使臣。中堂曰:年供使臣几品?俊(当为”浚”字。笔者)曰:判府事正一品大臣。犹中国之中堂也。中堂曰:然则出疆逾年,相府事务尽为废旷否?允植曰:议政府备三事,虽一人出疆,无旷务之理。自古奉使中国,必遣一品大臣,例也。中堂问李应浚曰:年供使臣,应知美约事。浚曰:不知。中堂曰:他不曾问过否?应浚曰:不曾问,亦未敢说。中堂曰:你国事何其秘密也!你是小官也。国家大事岂有小官知之,而大官不知之理乎?

观其辞色,似是认年供使方在政府,而不知国家边务,深为疑惑。

余对曰:年供使臣,不曾过三事之任。每年进贡时,相臣无几人,故就列卿中加衔奉使。亦自古有例。中堂曰:然则今之年供使,现居何官?允曰:前任工曹判书。中堂曰:今己(当为“已”字。笔者)解任否?允曰:今己(当为“已”字。笔者)解任,特奉使命而来。中堂曰:何不早言如是?使我疑惑不定。

中堂问:向日专人送函,有回信否?允曰:姑没有。中堂变色曰:是何说也!(以上口谈,通词传言。去年腊月十八日往保定府笔谈时,中堂屡嘱传达此意。期于今年二月旬前有回音。今过旬已久,而未承回音。此次说话,如终出于大不平。又时时回顾周馥等,剌剌叹咄,不知为何语。臣于回寓前,问诸通词,则以为皆闷叹我国之言云。以下笔谈。原注)(〔韩〕金允植《阴晴史》上卷,第87~88页)

原书上有注曰:“与李鸿章之谈草”(韩文),“李鸿章对我国之慨叹”(韩文)。

对话里有三点值得注意。首先,金允植比李应浚要实事求是;其次,金允植设法为国王信函之迟到辩解,有理有节;最后,是在谈及美使必出动事情时,金允植把所有的责任都担下来,赢得了李鸿章的默许。李应浚说到年贡使的时候,说年贡使的职位在朝鲜就相当于中国的中堂。但是,当李鸿章问到美使的事情时,年贡使的一品衔是国王临时封赠的这一情况就遮掩不住了。李应浚不愿意自己承认这些事实,金允植则主动把这一事实承认下来,从而赢得了在座中国朋友的心。

中堂问李应浚曰:汝奉国王面谕,是何事?俊(当为“浚”字。笔者)曰:寡君以国论未定,谕俊(当为“浚”字。笔者)仰禀中堂,善图方便也。中堂曰:此次亦有贵国王手札否?可呈阅。

因使李应浚移椅,来就允植之傍,渐看其辞气峻厉。

允曰:此次亦有宸札,而在东局,未曾奉来。中堂曰:国王手札,不曾来示面商,可见执事之将命不诚也。允曰:不敏甚悚!然君臣间私札,不便呈览。所以不敢奉到也。中堂曰:书中若有他言,不必过问。若只为联美事,则何不便之有乎?允曰:下书中别无他事。但寡君函谕中,未承呈览于中堂之教。允私自呈献,分所不敢。既承钧命,此与私意擅呈有异。谨当送人奉到呈览矣。中堂曰:贵国王书函既不来示,则但凭一介行人之三寸舌,可乎?允曰:但念自下难便之义,见识原不到此。惟望教其不逮,以示益国便民之道。中堂曰:贵国事,常如欲吐不吐。如是而事可做乎?派员之来不来,非吾所知。而吾历年忠告,贵国尚不知利害乎?允曰:中堂之为敝邦,悉心代筹。寡君深感无己(当为”已”字。笔者)。前己(当为“已”字。笔者)仰达。允在此承教,不止一二。岂敢曰专昧利害之分乎?但敝邦国论,尚未宁县(通“悬”。笔者)。寡君之意,宁小失时于交际,不欲大拂吾民之情。使臣在外,惟有奉承君命而己(当为“已”字。笔者)。虽有粗知利害,岂敢擅便乎?”(〔韩〕金允植《阴晴史》上卷,第88页)

原书上有注曰:“李鸿章之叱责”(韩文),“美使访韩之必然性”(韩文)。

原文“一介行人”是一个地位不高的外交人员的意思。古代通称使者为“行人”。

李鸿章对于朝鲜使节的态度很严厉。而实际上,是美国人在背后逼迫着他,要早日缔结朝鲜与美国的通商条约。李鸿章对朝鲜人态度的严厉,与其对于美国人态度的软弱形成了鲜明的对照。

中堂曰:美使虽欲勿去,不可得也。贵国有解洋语洋文者乎?若无则难以办事。允曰:敝邦素无外交,安有解洋文洋语者乎?通情之际,须藉华人,庶不致龃龉之弊。不知美使何日发船?李应浚急宜先送,以达美使之奇。中堂曰:此次中国亦不必派员,由他自去。允曰:李应浚来时,奉到宸札,是在专函奏达之前。早晚苦奉专函回信,又未知何如。派员之必不来,亦出臆料。纵或不来,美船自应依期东出。东出后无帮办之人,敝邦初接素昧之远人,当如何应接?愿加三思,矜其不能,而无至偾误。允不敏之罪,恭俟谴何。中堂曰:李应浚似宜候至廿五日乃发,何如?允曰:美使若不待敝邦回音而出去,则李应浚急宜先还,不可稽留。若待敝邦回音,而为进退,则李应浚之少留几日,似为无妨。中堂曰:自津乘轮船至营口回国,廿日内外,可达王京否?允曰:假量廿二三日可达。

中堂屈指,顾左右云云,似问洋历日子也。乃曰:美使三月望前乘船,七八日可抵仁川。李应浚留至廿五,如有不及之虑,自此专给官火轮船一只,自能速达。未知可否?允曰:专拨轮船,极为感悚。然为敝邦事,眷念周至。期欲速达,在美使之前。唯命是依,不敢饰让。

临别,以岁时赏给学徒等银子,及近日加造东国朝鲜馆宇事致谢。中堂又口嘱曰:贵国王手札,须于今天封寄。如有专函回信,立刻示知为可。对:谨如命。(〔韩〕金允植《阴晴史》上卷,第88~89页)

原书上有注曰:“官火轮船之专给”(韩文)。

原文“偾误”是耽误的意思。“偾”是毁坏、败坏。

原书“李应俊似宜候至廿五日、乃发何如”断句有误。

原书“对谨如命”断句有误。

李鸿章对目前朝鲜的局势,实际上是无可奈何的。“美使虽欲勿去,不可得也”道出了他心中的无奈。

李鸿章虽然很严厉,而其内心则处处为朝鲜王朝着想。这一点,金允植很早就明白了。李鸿章首先想到的是,朝鲜王朝有无可以进行外交活动的人才。金允植坦率地说,没有。

金允植很担心,假如没有中国官员的陪同,美国的船只突然出现在朝鲜的海岸,会出现什么样的混乱局面。李鸿章主动提出,要派一艘轮船送朝鲜使节。这让金允植感激不已。

由于是首航,李鸿章与金允植对航海到达汉城的时间都没有把握。李鸿章问的是,假如从中国天津出发,到达汉城需要二十天吗?金允植回答说,大约二十二天或者二十三天就可以了。后来的实际情况说明,从天津到达仁川然后再到汉城,根本就不需要那么长的时间。

与周玉山、王筱云、马眉叔、罗稷臣同至海关署吃饮。周玉山录示:马眉叔观察,印建忠,江南丹徒人。精法国文学,兼通各国交际事宜。游学西方,西人奉为师友。志气超然,非庸庸仕路者所可比拟;罗稷臣(山。自云候补知府。原注)刺史,福建闽县人,印丰禄,年三十三。精英美各国文字,尤善今古文词。游学西方,练习兵船之艺甚精。操履谨笃,为我辈佩服。二公可谛交。于公家之事、身心之学皆有益也(玉山所示止此。原注)。

二人外貌俱清秀、精明。罗稷山襟怀冲淡,动止端凝。与余坐近,问东国科制,且言顾亭林、胡 明皆有用之学。余曰:亭林先生《日知录》,仆尝得见过。胡先生所著,仆固陋,未之得见。稷山曰:仆游历英、法、德三国,见西国良法,多合于顾、胡二先生之言。以是知二先生之学,非徒资考据而己(当为”已”字。笔者)也。余曰:西人之善处,必不出於先圣之范围。二先生之言,无怪见施于西国也。亦可曰暗合古人。问:游历环瀛几年?何时东还?罗曰:尊论甚是。仆前游英、法、德三国,计三年有余。余曰:壮观非徒山川之助,博察天下郡国利病之源,足以继亭林之志。甚盛,甚盛。罗曰:岂敢,岂敢。

遂辞别诸人以起。还东局寓所,即封御札及并来文迹,送郑麟兴,奉交中堂衙门。

十八日,清明。异乡遇节,百感交集。

十九日,晴。访许涑文、潘梅园不遇。访文芝轩。堂前放一盆花树。问之,乃夹竹桃。姑未开花。

二十日,晴。海关道见请。十二点,赴道署晤谈。马眉叔、罗稷山在座。(〔韩〕金允植《阴晴史》上卷,第89~90页)

原书上有注曰:“印建忠”“罗稷山”“印丰禄”“顾亭林之《日知录》(韩文)”,“御札封送中堂(韩文)”。

显然,原书中断句有误,才造成了多处错误。原书中的“周玉山、录示马眉叔、观察印建忠、江南丹徒人、精法国文学、兼通各国交际事宜”显然没有弄明白“印”字的含义。这里的“印”与下文周馥介绍罗丰禄里的“印”字一样,其含义是“姓名”的“名”。原书作者不明就里,把****忠说成是两个人,把罗丰禄也说成是两个人。

在壬午年三月初四日(公元1882年4月21日)李鸿章与金允植的对谈里,李鸿章介绍说,“马道台名建忠,号眉叔,曾游学西洋各国,精通英法语言文字,熟谙万国交际公法。”

****忠(1845~1900),别名干,学名马斯才,字眉叔。江苏丹徒(今镇江)人,其祖上有《文献通考》之作者马端临。其兄****勋早年入李鸿章幕府,司淮军粮台。英法联军攻占北京,火烧圆明园后,****忠专学洋务新学,又入耶稣会上海初学院作修士,刻苦学习法文、拉丁文、英文、希腊文等。同治九年(1870年),经其兄****勋引荐,入李鸿章幕僚,随办洋务。光绪二年(1876年),以郎中资格为郭嵩焘随员前往英、法。入法国政治学院,主修国际公法,并兼任翻译。在法国期间,****忠除获得语言学学位外,还获得了政治、法律、外交、理科等学位。并周游了英、法、德、奥、瑞、比、意诸国,开阔了眼界。光绪六年(1880年)春,****忠回到天津李鸿章幕府。次年,奉命前往印度,与英国印度总督黎彭等交涉鸦片包销及税收问题。八年(1882年),受李鸿章派遣去朝鲜,协助朝鲜政府与美、英、德三国签订了商约。中法战争后,任招商局会办。十六年(1890年),撰写《富民说》呈李鸿章,主张发展对外贸易、扶持民间工商业以富民强国。二十一年(1895年)应李鸿章之邀去北京,襄助李鸿章赴马关议和。翌年,****忠与梁启超相识,并出版了《适可斋记言记行》。其《马氏文通》一书,以西方的语法为基础,对照中国古书,研究古汉语的语法规律,是奠定中国语法学基础的开山之作。二十六年(1900年),****忠为李鸿章襄理文案,因赶译长篇急电猝然辞世,终年55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