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中国历代小说赏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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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谢小娥传——李公佐

题解

这是一篇描写勇于和杀父杀夫的仇人作斗争的奇女子的传奇。她既机警,又顽强,有肝胆,有血性,凭其坚忍不拔的毅力,终于报了血海深仇。

原文

小娥,姓谢氏,豫章人,估客女也。生八岁,丧母;嫁历阳侠士段居贞。居贞负气重义,交游豪俊。小娥父畜②巨产,隐名商贾间,常与段婿同舟货,往来江湖。时小娥年十四,始及笄。父与夫俱为盗所杀,尽掠金帛。段之弟兄,谢之生侄,与童仆辈数十,悉沉于江。小娥亦伤胸折足,漂流水中,为他船所获,经夕而活。因流转乞食至上元县,依玅果寺尼净悟之室。初,父之死也,小娥梦父谓曰:“杀我者,车中猴,门东草。”又数日,复梦其夫谓曰:“杀我者,和中走,一日夫。”小娥不自解悟,常书此语,广求智者辨之③,历年不能得。至元和八年春,余罢江西从事,扁舟东下,淹泊建业,登瓦官寺阁。有僧齐物者,重贤好学,与余善。因告余曰:“有孀妇名小娥者,每来寺中,示我十二字谜语,某不能辨。”余遂请齐公书于纸,乃凭槛书空④,凝思默虑。坐客未倦,了悟其文。令寺童疾召小娥前至,询访其由。小娥呜咽良久,乃曰:“我父及夫,皆为贼所杀。迩后尝梦父告曰:‘杀我者,车中猴,门东草。’又梦夫告曰:‘杀我者,和中走,一日夫。’岁久无人悟之。”余曰:“若然者,吾审详矣。杀汝父是申兰,杀汝夫是申春。且车中猴,车字去上下各一画,是申字;又申属猴,故曰车中猴。草下有门,门中有东,乃兰字也。又,禾中走是穿田过,亦是申字也。一日夫者,夫上更一画,下有日,是春字也。杀汝父是申兰,杀汝夫是申春,足可明矣。”小娥恸哭再拜,书申兰、申春四字于衣中,誓将访杀二贼,以复其冤。娥因问余姓氏、官族,垂涕而去。尔后小娥便为男子服,佣保⑤于江湖间。岁馀,至浔阳郡,见竹户上有纸牖子,云“召佣者”。小娥乃应召诣门,问其主,乃申兰也。兰引归。娥心愤貌顺,在兰左右,甚见亲爱。金帛出入之数,无不委蛾。已二岁馀,竟不知娥之女人也。先是,谢氏之金宝、锦绣、衣物、器具,悉掠在兰家,小娥每执旧物,未尝不暗泣移时。兰与春,宗昆弟也。时春一家住大江北独树浦,与兰往来密洽。兰与春同去经月,多获财帛而归。每留娥与兰妻兰氏同守家室,酒肉衣服,给娥甚丰。或一日,春携文鲤⑥兼酒诣兰。娥私叹曰:“李君精悟玄鉴,皆符梦言。此乃天启其心,志将就矣。”是夕,兰与春会群贼,毕至酣饮。暨诸凶既去,春沉醉,卧于内室,兰亦露寝于庭。小娥潜鏁春于内,抽佩刀先断兰首,呼号邻人并至,春擒于内,兰死于外,获赃收货,数至千万。初,兰、春有党数十,暗记其名,悉擒就戮。时浔阳太守张公,善其志行,为具其事上旌表,乃得免死。时元和十二年夏岁也。复父夫之雠⑦毕,归本里,见亲属。里中豪族争求聘,娥誓心不嫁。遂剪发披褐,访道于牛头山,师事大士尼将律师。娥志坚行苦,霜春雨薪,不倦筋力。十三年四月,始受具戒于泗州⑧开元寺,竟以小娥为法号,不忘本也。其年夏月,余始归长安,途经泗滨,过善义寺谒大德尼令。操戒新见者数十,净发鲜帔,威仪雍容,列侍师之左右。中有一尼问师曰:“此官岂非洪州李判官二十三者乎?”师曰:“然。”曰:“使我获报家仇,得雪冤耻,是判官恩德也。”顾余悲泣。余不之识,询访其由。娥对曰:“某名小娥,顷乞食孀妇也。判官时为辨申兰、申春二贼名字,岂不忆念乎?”余曰:“初不相记,今即悟也。”娥因泣,具写记申兰、申春,复父夫之仇,志愿粗毕,经营终始艰苦之状。小娥又谓余曰:“报判官恩,当有日矣。”岂徙然哉!嗟乎!余能辨二盗之姓名,小娥又能竟复父夫之雠冤,神道不昧,昭然可知。小娥厚貌深辞⑨,聪敏端特,炼指跛足,誓求真知。爰自入道,衣无絮帛,斋无盐酪,非律仪禅理,口无所言。后数日,告我归牛头山,扁舟泛淮,云游南国⑩,不复再遇。君子曰:“誓志不舍,复父夫之雠,节也;佣保杂处,不知女人,贞也:女子之行,唯贞与节能终始全之而已。如小娥,足以儆天下逆道乱常之心,足以观天下贞夫孝妇之节。”余备详前事,发明隐文,暗与冥会,符于人心。知善不录,非《春秋》之义也。故作传以旌美之。

注释

①畜:积蓄。②广求智者辨之:“之”,原作“也”。似“之”字义较顺,据虞本改。③书空:用手指在空中比划着写字。④佣保:雇工,这里作动词用,做雇工的意思。⑤文鲤:就是鲤鱼。鲤鱼的鳞有黑文,故称“文鲤”。⑥雠(chóu):仇怨。⑦泗州:也称临淮郡,约辖今江苏盱眙、泗洪、泗水、涟水等地区,州治在今盱眙西北。⑧厚貌深辞:容貌忠厚,说出话来却很深刻。⑨云游南国:和尚到处游历,没有一定的行踪,叫做“云游”。“南国”,泛指南方。

赏读

运用猜谜拆字的方式破疑案,是我国古代破案小说中常见的一种手法。李公佐的这篇传奇以“梦中拆字”的形式告之凶手是谁,在这条线索牵引之下,使故事情节快速展开,在悬念中找出凶手破案,最终伸冤。

作品中主要塑造了谢小娥机警顽强,侠肝义胆,血气方刚的豪侠形象,为报父夫之仇“广求智者辩之,历年不能得”,这种坚忍不拔的毅力,在封建时代的妇女中是值得称道的。当辨知是申兰、申春后,又隐姓埋名,不畏艰辛走上了艰难的追查凶手之路,最后她不但“断兰首”“春擒于内”,而且把“兰春有党数十,暗记其名,悉擒就戮”,表现了谢小娥的大智大勇,不但报家仇,而且为民除害。

作者以“君子曰”的议论,提出了自己对谢小娥这个人物的看法:“誓志不舍,复父夫之仇,节也,佣保杂处,不知女人,贞也,女子之行唯贞与节能终始全之而已”,这就是造成谢小娥矛盾性格的根源所在,本来谢小娥既勇敢又坚定,不畏强盗,不怕牺牲的精神,为民除害,可以做为当时的妇女英雄来看待,而作者却把它作为颂扬封建道德的“节”和“贞”,由此可见,封建时代的知识分子是以维护封建制度为出发点塑造主人公形象的。

明人凌初《拍案惊奇》则把这篇传奇演绎成《李公佐解梦中言,谢小娥智擒船上盗》的故事,流传甚广,深受读者欢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