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往后的一周里,我的担心淹没了我的幸福。健伟对我越好我越控制不住陷入他万一对我不好会如何伤害我伤害孩子的臆想。但这种理由是不能说出来的,会伤害男人的感觉。所以我把我的担心的深度理由藏在背后,却在不停地和他进行以下的对话:
“我们事业都没有完成,要真生了孩子以后谁来带孩子啊?”
“你要不愿意带我来带!我儿子以前就是我带的!你不用操心!你只要好好地把我的女儿生出来就行!”
“那如果生的是儿子呢?”
“儿子我也要!我这个年龄再带孩子肯定更棒!”
“可是这个年龄养孩子责任太重大了!精力体力都不如从前了,你工作这么忙,到时因为这些发生冲突怎么办?”
“好好地过日子为什么要冲突啊?”
我差点脱口而出下面这句话:那这两年你为何不好好和我过日子?我想好好过而你不想好好过的时候这日子能好好过吗?我把这强烈涌动在心里的话牢牢地压在了舌头底下不敢说出来,我不想破坏这失而复得的幸福。其实我需要的是健伟给我一种情感的稳定和安全感,给我一种承诺他一定能和我同舟共济面对有了孩子的责任。
可是健伟好像并不明白我极力掩饰的内心深处的担忧和质疑,我说什么他都满口没心没肺的好好好是是是,却对我内心深处想沟通的东西避而不谈;他的满口答应似乎只是为了让我留住孩子而就事论事地搪塞我。他的应允没有强有力的论据支撑来化解我这两年被冷落的纠结和伤害,因此我内心的担忧并没有得到真正意义的缓解。可尽管如此,健伟出现的久违了的耐心、温情和点滴的细致还是深深地打动着我。我再有千般的担忧和疑虑,也无法不被男人的真情融化……
在一个周六,健伟精心为我准备了一个浪漫的烛光晚餐。望着朦胧烛光下温情脉脉的男人,我决定为了健伟的这份情爱冒险留下这个孩子!这是我的“心”做的决定,但是我没有告诉男人我做的决定。
次日我睡到快中午起床后,破天荒没有穿牛仔裤,特意换上了一条很肥大而且有些老土的运动裤,开始保护我肚子里的孩子。
健伟看见了就开玩笑道:“亲爱的,你不是不想要这个孩子吗?怎么穿这个裤子了?”说话的时候神色里带着几分得意。
健伟说者无意,但不知为何触动了我敏感的神经。他这是什么意思?我心一沉,强压着不快说:“怎么啦?你又不想要这个孩子了?”
“随便你啊,我想要也得你想要才行啊。我一个大男人有心想生也生不出来啊。”健伟哈哈笑着开着玩笑,跑去整理床褥,嘴里还哼着小曲儿,没有介意我的内心瞬间开始进入跌宕起伏……
一种深深的凉意从我的跌宕起伏的内心清晰地升腾了起来。他为何是这种反应?他为什么说这种话?他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昨晚他还这么强烈地想要这个孩子呢,怎么一个晚上就变成了“随便你啊”!变成了我要不要都无所谓?!一个这么严肃的决定转眼间他就变成了无所谓变成了随便我?如此漫不经心,哪天孩子真的生出来了需要他负责任的时候他也会说随便我?我现在缺的就是信心,他不仅不给我踏实不给我信心,怎么又变成了无所谓?我该怎么去理解他时而热情转瞬间又无所谓的感觉?他到底怎么想的?
我越想越郁闷,越想越生气,午饭也吃得闷闷不乐的。健伟因为下午有事情,午饭吃得匆匆忙忙的,没有在意我的沉默。
吃完午饭他走了,我坐在沙发上既没有开电视也看不进去书,脑子里翻来覆去想孩子这件事。想来想去觉得这个孩子还是不能要,觉得健伟的情感实在难以预测。他目前公司的经济情况并没有好转,他还像个救火队员一样到处救火。如果这种生存状态一时难以改变,真要孩子出生了,巨大的经济压力和精神压力会让他难以承担!也许感性上他爱孩子,想对孩子好,但是面对生存压力,即便他有心又如何强求他承担家庭责任?这几年我们之间为婚姻家庭责任的内涵周而复始的冲突,从来没有沟通成功达成共识过。如果除了生存压力再加一个嗷嗷待哺的孩子以及我们为生存为孩子探讨不清的价值观冲突,我的生活会变成怎么一个纠缠不清的光景?我越想越后怕!这个孩子不能要!
可是一想到要扼杀这个小生命,不知为什么我的心觉得一阵阵的痛……这一个多星期,看到健伟为了这个小生命产生的快乐和幸福,以及因为她给我们这个已无生机的家庭重新带来了新的希望,我的幸福似乎已经和她融为一体了!我已经接受了她,怎么能又去扼杀她?
我感觉我的心因为扼杀这个小生命的念头和正在形成的决定变得很难过……直到健伟回家,我的这种难过还没有过去。
“怎么啦?小老婆?”健伟笑嘻嘻地坐到我的身边,搂着我。
“唉,烦着呢!”我郁闷地说。
“为什么烦啊?”健伟关心地问。
“还不是这个孩子!到底要不要啊?唉,真有些烦……”我脸上的表情极其抑郁,口气也挺生硬地说。
健伟抱着我的胳膊突然松开了,点着一根烟大口大口地抽了起来。我转过头奇怪地看着他。自从我怀孕以后,他绝对不当着我的面儿抽烟了,说不能让孩子闻烟味降低智商。我于是皱着眉把屁股挪了挪,移到沙发的另一头了。
健伟显然又误读了我的举动,皱着眉头看了我一会,声音突然变得没有血色地说:“夏子,如果要这个孩子真让你这么烦恼和痛苦,你不想要就算了吧!”
我愣了一下,看见温情从男人身上完全褪去了,他又恢复成这些年我熟悉而又陌生的男人。
“健伟你什么意思啊?”
“夏子,虽然我很想要这个孩子,但我不想再无休无止地求你了!你不想要就算了吧!你随便吧!”健伟说话的语气和神色突然变得这么冷漠!冷得像冰!冰得我从内到外透心的凉!凉得我心在哆嗦,身体在哆嗦,嘴唇也在哆嗦!
“健伟你在说什么?你怎么又变成这样?!谁要你无休无止求我了?要不要孩子这是多么严肃的事情,你怎么一会儿冰一会儿火、一会儿天一会儿地的?这是一个小生命啊!你居然这么不严肃?!翻手云覆手雨的?你到底什么意思?难道这就是你对孩子的态度?”我气得心里好像堵着一块大石头,压得我有些喘不过气来。
“谁翻手云覆手雨自己心里有数!不就一个孩子吗?不要就不要吧!”他双眉紧锁,脸上阴云密布,我都无法相信昨晚烛光下含情脉脉的男人和眼前这张没有一丝感情色彩的脸会是同一个人。我的心开始抽搐。
“健伟,你在说什么?!不就一个孩子?这么轻描淡写?这就是你对一个小生命的态度?要也这么轻率,不要也这么轻率?看来我没有看错你!你要这个孩子也就是一时兴起而已。你根本没有准备为这个孩子为我负什么责任!原来你这些天对我的温情也都是假的!都是为了要哄我生这个孩子!”我的愤怒终于如同高压水龙头一样瞬间喷射出来。
“郭夏子,你居然说我不负责任?居然说我对你的温情是假的?好好好,都是假的行吗?你随便吧!”
他全身每一个毛孔放射出来的冷漠瞬间都冻成了冰,我强行压抑的眼泪也瞬间夺眶而出流成了河。沮丧伤心痛苦失望绝望以及莫名的恐惧一瞬间充满了我的全部心房,让我窒息。我无法再与这个冷漠的男人共处,我哭着冲出了家门。
一阵凉风吹来,我下意识用双手捂住了肚子,我的意识也清醒了。我依然伤心,但我放慢了脚步,潜意识里我在等待他跟出来,拦住我,把我搂在怀里。毕竟我怀着他的孩子,他说过他想要这个孩子,他会担忧我的安全。
可是我在门口苦苦地站了半个多小时,一颗心吊在嗓子眼里。可是我望眼欲穿都没有盼到他的影子。我的心变成了数九寒天。我的眼泪哭干了。我的心也哭麻木了。他不在乎我!他也不在乎他的孩子!他这几天对我好就是一时兴起的想要这个孩子。可笑的是今天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仅仅是我持续的担忧让他错误地感觉我不想要孩子,他就连起承转合都不再需要就变回了冷漠的他!而更可笑的是我刚刚决定为这个男人生下这个孩子他就向我证明我的可笑。一切都是这么的阴差阳错。我面对他迷人的温情下如此持续的隐隐不安看来没有欺骗我,他根本就不可能对亲情负责任!
我不哭了。我什么也不想说了。我心灰意冷地在黑夜的马路上漫无边际地走了一个多小时,带着深重的凉气平静地回了家。
男人一个人黑着灯裹着被子睡着了,呼噜声打得很响亮。
我如冰的身体默默地站在床头,望着那个孤立冷漠的背影,心里就是一个凉字。
然后我洗漱完上了床,进了被窝。虽然很小心但还是触到了他的身体。他的身体动了一下,很自然地平躺了过来,一只胳膊很自然地向我伸过来。我正要往他怀里钻呢,突然他的身体仿佛僵住了,他的呼噜声也停止了,他一定惊醒了,一定意识到我回来了。我的心情紧张而期待,我希冀着男人依然给我一个温情的怀抱,就像这些天他天天把我搂在怀里睡觉一样。如果是这样,我能原谅他刚才对我的冷漠,我将不再犹豫留下这个孩子。但是男人的胳膊僵硬地摆在了我的头顶上,不再往我的脖子底下移动,他连呼吸都好像屏住了……我和他的心灵在黑暗中沉默地对峙了一两分钟。他收回了胳膊,重新转过身,把背对着我,接着呼吸声很快变得粗重了,又响起了呼噜。
同一个被窝,我和这个男人背对着背,中间有一个能塞进一个枕头的空间,凉风呼呼地钻进来,我全无知觉。他也许感觉到冷,把身体缩了起来,但并没有把背挪向我贴近我,填补这个空隙。我清醒地冷着,一动也不想动,任这凉风继续麻木我的身体我的心。
次日,健伟依然送我上班,但一路无语。我也没有说话,但内心希冀着这个男人昨天只是负气。希望他内心还是爱我、爱我的孩子。如果他此刻肯对我说“夏子,我要你要这个孩子”,我相信我会不计前嫌,我愿意义无反顾地为了我们的幸福接纳这个孩子。
但是他什么也没有说。
车到我公司了。我的心彻底的凉了。下车的时候我用这么凄婉哀怨的目光望着他。他却躲避着我的目光,冷漠地直视着前方。我一咬牙,一甩头,无言地离去。
上午我到公司以后,以最快的速度通过妇产医院的朋友,安排下午加塞儿做了人流。
我一刻也不再想为这个男人不想要的孩子再去承受心灵的痛楚和纠结。
尽管这个决定让我的心抽搐的痛,让我对这个未曾谋面的孩子深深的歉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