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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秋风(一)

树叶调尽,百花飘零。晴朗的天空一碧如洗,微风吹来,带了些许寒意,已是秋末冬初。此处是晋南一个名叫上党的大城,一间小屋躲在四周大房的阴影之中,就像是巨兽底下的一只可怜小兔。小屋的屋主姓刘,是一个年过七旬的老人,熟识的都叫他“刘梆子”。刘梆子虽住在这小而简陋的房子中,可周围的那些大屋都是他的,只是租出去了而已,现在就连这小屋,都被人租了一半。

王炎自取了定闲师太的回信,下了恒山之后,就一直南行,这上党是泰山到临汾路途中的一个大城,令狐冲若走此路回华山,非经过这里不可。此刻王炎正半躺在小屋后的一张椅子上,只有这里才会在中午时分能照到片刻的阳光。王炎心里还在纳闷,这钱怎么用得这么快呢。王炎向来没有理财的概念,离开恒山之后,没几天功夫他口袋便空空如也,后来连马也卖了,此刻就只剩下一两银子,还是两锭碎银凑成,这回华山的路费是怎么也不够的,于是便来到上党,看看能不能等到令狐冲。

幸而到了上党之后,正巧碰到这刘梆子在街上闲逛,王炎寻思这钱住客栈对付不了几晚的,也不知令狐冲到底几时能来,不如找一户人家,刘梆子一听他要找人租房,当即领他来到这处小屋,价钱定好五钱银子一个月,王炎便在这里住下了。

过了几日之后,王炎剩下的钱已经告罄,整日里就只能躺在这里晒太阳,晚饭再和刘梆子一起吃。有道是“一文钱难倒英雄汉”,何况他不过是个小屁孩。王炎越等心里越没底,自己来这里等令狐冲当真是一厢情愿,当初并未与之说过,如果令狐冲不走这条路,又或早已路过,那回华山的路途,可就是颇多坎坷了。

小屋的门呀然而响,刘梆子嘴里哼哼唧唧地唱着走了过来,人还未到,嘴里就说道:“我说小哥,你成天躺在这里,看上去简直比我这个老头还老,怎么也不出去转转。”王炎心道:“你当我不想,可也得有钱哪,越是大城,物价就越贵。”刘梆子拖了个凳子坐在王炎对面,眯缝着眼望了望天空,叹道:“多好的太阳啊。”王炎问道:“你今天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有没有看见什么生人进城来?”刘梆子说道:“生人倒是见过不少,可就没有你说的那样‘长身玉立,模样潇洒’的年轻人。”

王炎将手枕在头后,轻轻吁了一口气,这等得越久,令狐冲就越不可能出现,现在身无分文,要怎样才能回到那华山去,莫非得客串一把劫道,抑或找个酒楼打工。王炎心里憋闷,和刘梆子无话找话说:“你方才说的那帮生人是来这里做什么的。”刘梆子一听,满面笑容,说道:“是来给刘府的刘大官人拜寿的。”王炎见他笑得古怪,不由坐起身来问道:“刘府的刘大官人,不会就是你吧。”刘梆子啐道:“别拿我和人家刘大官人比,这上党的半个城都是他的,我不过有几间破屋而已。”

王炎道:“那你高兴个什么?”刘梆子摇了摇头,显是觉得王炎这话问得太过愚蠢,说道:“这刘大官人要大摆寿宴,吃喝之余就要让人唱大戏,听说这次是他五十大寿,这台戏可了不得,除梆子外还有昆戏、罗罗腔,卷戏和皮黄,这‘昆梆罗卷黄’同台演出,我还是在年轻时得见过一回。”王炎道:“怪不得你叫刘梆子,原来是个戏迷。你和这刘大官人可有关系。”刘梆子道:“他是他,我是我,有什么关系。”王炎道:“那他看戏是在他自己的园子看,还是在街上搭台。”刘梆子道:“当然是在他自己的园子里了,嘿嘿,几十个人服侍一个,真了不得。”

王炎又躺下,说道:“你既然和他没关系,他又是在自己的园子里看戏,你又无法看到,你高兴个什么。”刘梆子道:“这你就不懂了,等开戏的那天,我打上一壶烧酒,坐在他那园子的墙后,边听边喝,比面对面看戏,还要美上几分。”王炎摇了摇头,这么痴迷于戏,当真是只听过,没见过。不过现代的那些追星族,其虔诚的境况恐怕比刘梆子有过之而无不及。

刘梆子站起身来,说道:“我从今天就要养精蓄锐,好好休息,要不等开戏之时,听了一半睡着了,岂不糟糕。”说着走进了小屋,王炎继续躺在椅子上,这几日中,王炎都没有练剑,倒不是因为懒,而是练了剑之后,肚子饿得更快,这堂堂华山派的二弟子,怎么就堕落成这样,王炎郁闷不已。

到了晚间吃饭时,照例是二菜一汤,青菜豆腐,吃完之后,碗筷都不用洗了,用清水一涮就干干净净。吃过饭后,刘梆子斜靠在被子上,嘴里又开始有一搭没一搭的哼起上党梆子来,王炎见房内黑黢黢的,忍不住问道:“你怎地节约得连灯都不点。”刘梆子道:“说话又用不着看,点灯做什么?”王炎道:“我真服了你了,自己有这么几间大房,却住在这小小的破屋子里,你拿那么多钱来做什么。”刘梆子慢声吟道:“家有良田万顷,夜寐不过半席。有这小破屋就算不错了,流离失所的人多了去了。你问要这么多钱干什么,人靠不住啊,只有白花花的银子拿在手里才是真的。”

王炎默然,只有身无分文,才能深刻体会到银子的重要,王炎将挂在墙上的剑拿在手里,心道自己不会要堕落得连师父给的剑都卖了吧,王炎轻轻抽出长剑,剑锋冷冷,似在嘲笑着他,这剑自从给了王炎之后,还未饮过敌人的鲜血。

刘梆子听见响动 ,问道:“你在做什么?”王炎道:“我在想要不要将剑卖了。”刘梆子突然坐起身来,说道:“我倒忘记你有一把剑了,你是不是会功夫?”王炎道:“是啊。”刘梆子一拍手,说道:“这便是了,你那剑可千万不能卖。”王炎诧异,问道:“这里面有什么道理?”刘梆子道:“那刘大官人在这城里是数一数二的人物,连官面上都要卖他的面子,你说他还缺些什么?”王炎想了一想,说道:“莫非他想结交武林人士?”

刘梆子道:“正是,在刘府中,平日就养了不少食客,我看也都是些滥竽充数的家伙。这次做寿,他必定遍撒请帖,所请的也不过就是左近一些不如流的帮派,到时候你就说你武林中人,他必定欢迎。”王炎苦笑,这走投无路之下,看来只有去打秋风、吃白食了。

第二日一早,刘梆子就叫醒王炎出了门,临行前说道:“你现在就装成我侄子,我带你去刘大官人的府上,你随便说你是什么帮派的,只要你能施展出一招半式,肯定能成。”王炎心道:“我身上没钱,这才想着去打打秋风,这老头和我非亲非故,做什么这么殷勤。”王炎想到此处,开口问道:“我看你对这事如此上心,却不知道为何。”刘梆子白了王炎一眼,说道:“你若能得进他的府,我不也可以进去看看。”王炎道:“你不是说坐在墙角听戏更有味道么。”刘梆子道:“这人要是有了肉吃,谁还会去吃豆腐白菜。我那也是没有办法,这才安慰自己。”

说话间,两人转过街角,眼前现出一条甚为宽阔的大道,以平整的青石板铺就,大道的左边,本来是一些普通人家,却被一道白色高墙围住,右边则是一溜高墙,墙上嵌了不规则石板,或圆或方地开了几个洞窗,洞窗之中饰以透雕,墙头铺就一层青瓦,越过青瓦只见茂密的竹林随风摇曳,再往远看,就只能看见一片重重叠叠的房顶和一栋三层高的大屋,形成众星拱月之势。

王炎暗自咋舌,这个大院只怕不下百亩,非得有钱又有势才敢如此张扬,倒与那太原的“天元客栈”相似。王炎随刘梆子来到刘府门前,门口两个石狮,上下马石一应俱全,朱红漆大门敞开着,上面碗口大的铜钉闪闪发光。两人欲往里走,被大门两侧青衣皂帽家丁拦下。刘梆子对二人拱了拱手,说道:“听闻刘大官人喜好结交武林人士,我侄儿现今学艺有成,特来拜见。”两个家丁让开了路,却听得一个人叫道:“这不是刘梆子嘛,怎么到这里来了。”

两人抬头望去,见一个大汉从里面走了出来,一身劲装短打,衣襟故意敞开,露出黑毛耸耸的胸膛。刘梆子一看,却是认得的,笑着说道:“原来是李大头,好久没见你,是到刘大官人府上看家护院来了。”那李大头一愣,笑道:“你这老梆子,还在叫我小名,来来,进来说话。”

两人随李大头走到一间门房内,坐下之后,李大头看着王炎道:“这位小兄弟面相不俗。”王炎微笑不说话,刘梆子道:“你到了这刘府,连眼睛都变亮了。我侄儿正是学艺有成,来找寻我,我听闻刘大官人甚好结交武林人士,这才带他前来投奔。”李大头说道:“哦,不知小兄弟是哪个门派的。”王炎道:“我师从嵩山派中有名的‘仙鹤手’。”王炎心里想的是这等占人便宜的名头,让那嵩山派去背。

谁知李大头听了,又惊又喜地说道:“原来是嵩山派的弟子,这事肯定能成。”王炎奇道:“怎么。”李大头道:“这刘府的武术教头也是嵩山派的,你应当认识他。”王炎一听,只觉眼前一黑,冷汗涔涔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