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开个洞儿,就听到对方吼:“没规矩了?这是我们的地盘。”白狗笑道:“啥是你们的地盘?你们的地盘,只是你们女人的肚皮。不过,就连双福女人的肚皮,猛子照样下犁,这算啥?”北柱们大笑。猛子嗔道:“白狗,你少狗拉羊肠子。”白狗兽吼似的笑。他是很想闹一下的,不死不活许久了,一直想寻点刺激,猛子一说刨,他第一个叫好。北柱和花球就不好说啥了。
一块石头从洞里飞来,砸到镐上,砸出脆响。白狗叫:“可是你们先打人的。”一人叫:“打就打,谁叫你们侵略!”话没落,一个锨头捅入,白狗躲得快,才没叫铲中小腿。白狗吼:“打呀!”捡起石头,疯砸而去,对方有人惨叫了。猛子则闷声不响,使劲抡镐。他想弄大口子,再扑过去肉搏。对方定然也在刨,才几下,就听哗啦一声,一个大洞突现出来。
“打呀!”白狗边吼,边用锨铲起沙石,摔打过去。那几人边躲,边向绳梯爬去。“快去告诉掌柜!”一人吼。
“告诉个屁。连他的老婆,老子们都照样操。他若来,老子一并揍。”白狗口虽说话,手却不停。那锨虽能抛打沙石,力道却散,对方虽时有惨叫,却不会伤及性命。
“滚!滚!”猛子吼。那几人倒也识相,沿了绳梯,一溜烟上去了。猛子们进了对方窝子,仔细观察,见也是整井一块巨石。
“操。”白狗说,“也骑石驴了。”
猛子暗暗吃惊。看这阵候,按那理论,下面会有好多金子。没想到这牛竟如此巨大,不知尽头在哪儿,不由暗暗叫苦。忽然,一股强大的水,向他们激射而来。原来,对方已到井外,掉过水龙头,射向他们。白狗叫:“呔!想淹死老子?”猛子见水已在井底汪洋开来,就退回自家窝子。
对方骂声仍在继续,越来越响,显然是骂者沿绳梯下行了。那水激射的劲道也越大了。这下,越发激起了猛子的斗心,他对富强子说:“去,弄袋沙秸,再带些辣面子。”富强子应声而去,片刻便回。猛子取出打火机,点上沙秸,着意鼓捣出浓烟,放在洞口,撒上辣面子,脱下外衣,一下下扇。浓烟滚滚,扑向对方,呛出一井咳嗽。
“不好了,他们放毒气。”一个叫。
白狗哈哈大笑,也脱下外衣猛扇,一慌乱,却将那浓烟卷向自己。猛子觉得辣味直冲头部,鼻涕眼泪随咳嗽喷出。他连忙扔了外衣,沿绳梯上蹿。白狗们也边猛咳,边上逃。
好容易出井外,迎了清风,大口吸气。这时,才觉出那浓烟辣味,好生了得,鼻腔胸腔都刺痛不已,咳嗽也机关枪似的响个不停。对方和自家人,都竞赛似的猛咳。这场面,很是滑稽。猛子很想笑,却见对方几人,正捡石头,知道他们想报复,就说:“快进窝铺!”白狗们也觉出了不妙,几步逃进窝铺。才喘气,石头已乌鸦般飞来了。
石头砸在地窝子上面,灰尘逐声而下,溅滿本就矮小的空间。白狗像搜骨头的饿狗一样四下寻找称手的物件。这下,提醒了猛子。他想,老子也是长毛出血的男人,咋能叫人几石头就砸进窝铺?他捞过一把镐,嫌镐头易伤人命,就倒提了,向地上猛戳,几下,就褪下镐头。那搞把,长短正好,粗细也称手。他安顿道:“一下子扑出去,别打头,往折里打腿。”话未落,一猛心扑出。
对方几人也齐齐扑了来。他们也不想闹出人命,石头飞得低,目标是腿和屁股,力道也不猛。猛子眼尖,东跳西蹦,就避了。他几下到对方面前,一棒抡向一人大腿。那地方不禁疼,猛子只用了五分力道,那人就倒地了,像挨刀的猪一样惨叫。
白狗的桦条却不分轻重地乱抡。桦条轻,有弹性,每一着肉,便是一道青红的血痕,疼到极点,却不致命。白狗才抡了几下,对方已倒下两个。别的人见势不好,落荒而逃。倒地者见对方势猛,也不犟嘴,只管惨叫。
轻易地得了手,打倒了对方,猛子反倒觉出无聊来。他不知接下来该咋办。继续打,人家已成了癞皮狗;扔下他们干自己的活,又难保他们不反扑。更担心的是,双福开了几十个窝子,沙娃有几百号人,要是人家起了群,凭自己几个,是无法抵挡的。北柱也觉出这一点,唠叨出相似的担忧。
果然,忽听一片大声传来。黑压压一群人,正朝这边扑来。沙娃间老有纠纷,打群架是家常便饭,但这号阵势,还是少见。猛子的心猛跳,明白若落到那些人手里,定会捶绵了自己;有心逃,又抹不下面子。正迟疑,听得北柱叫:“快跑吧,光棍不吃眼前亏。”话没落,他已逃往窝铺,富强子们也涌入窝铺。白狗却滋润了脸,又揍了俘虏几桦条,见对方增援者已近了,才扭身进了窝铺。
猛子怔了怔,朝窝铺里吼:“那窝铺,顶个屁用,人家一脚就踩扁了。”因见对方已发出石头,纷纷飞来,只好也扭身进了窝铺。
石头雨一样落向窝铺。猛子顺气窗一望,见对方尚有三五十米的距离,就说:“快逃,这儿待不得。”说完,他举个锅,倒扣上脑袋,扑出窝铺。随后,白狗头顶了锅盖,北柱们头顶被褥,一齐扑出。
对方人虽没到,飞石头早到了。石头冰雹般落下,头顶时不时炸一声响。猛子这才后悔自己的惹事。身上虽挨了几石头,倒顾不上感觉疼,只是那石头砸锅声很是扎耳。好在那锅是熟铁所制,很厚,虽挨了几石头,倒没碎。
瞅个空子,往后一望,见那堆人边骂边扑。沙娃们平日叫掌柜吆五喝六,早憋了一肚子气,这会儿有个泄处,都想往大里闹事。那骂声很刺耳,都是针对母亲的。富强子虽头顶被子,一块石头却飞向腿部。他抛下被子,倒地惨叫,又见那飞石,并不因自己的惨叫稍加稀疏,就赶紧捡起被子,胡乱折几下,顶在头上,一瘸一拐地跑。
猛子很窝心。那些石头虽没准头,但跟闹秋的麻雀一样,乱嚷嚷飞,指不准哪块就能碰到你。而且,他发现对方多是虚张声势,那意图,是想将自己赶出地盘。显然,有人叮嘱过他们,别叫闹出人命。但猛子明白,要是叫对方占了地盘,不定会干出啥的。前些天,沙娃们一闹纠纷,胜者就填了败者的窝子。要是对方使这一招,这些天就白干了。于是,他朝白狗吼:“拼吧,再跑,人家可填井哩。”白狗说好,他一手举锅盖,一手仍舞着桦条,折了回来。“打!打这些驴日的!”他吼。
猛子将锅一扔,拾起一把沙锨,一猛心扑上去。他虽留意飞石,还是有几块石头砸上了胸膛,一块重些,砸出他一串咳嗽来。这一下,反倒将他的横气砸出来了。他再也不管对方咋样,只管抡锨,猛扑而去,发出比兽叫还难听的声音。
很快,便打入对方群里。猛子抡锨猛拍,只将那锨头凸处,朝对方屁股大腿上拍。这招最管用,每拍击一次,就有人倒地惨叫。听得一人叫:“这孙蛋,真拼命呀。”另一个叫:“砍死人了,砍死人了。”猛子一惊,怕那锨头一侧,拍就变成砍了。要是不慎砍错地方,半个脑袋会应风而飞的,就不敢再胡乱抡锨,却铲起沙石,四下里乱打。没想到,这招更管用,那石子威力虽弱,沙子却直扑对方眼睛。有几人捂眼蹲身,口中连啐,发出伤骡子打喷嚏的声响。
白狗的桦条也猛极了,他跟孟八爷学过棍法,平时也没丢手。桦条一抡,便滿沙洼的风声。好些人捂腿惨叫。北柱们却只是捡了石头,胡乱扔去,准头虽无,叫声也怪吓人的。
“滚!滚!”猛子们齐吼。
近前的沙娃被唬住了。他们虽想惹事,但对方这号拼命架势,谁也怵呢。胆小的一哄而散,胆大的也驻足了。一个叫:“泼命哩,闹出人命,要吃铁大豆呀。”猛子听出对方的心虚,索性直了声吼:“老子不想活了,谁来,要谁的命。”白狗也吼:“打死了填井。”那群沙娃互相望望,都一脸惧色。
远远的,一人叫:“你唬啥?老子们也是长毛出血的。捡石头,往死里砸。”猛子认出,他是双福安排的总管。一听总管吩咐,沙娃们又弯腰捡石头。猛子想不好,叫人家乱石头砸死,你连个家儿都认不下。才后退几步,乱石又呼啸着,密密飞来。
“快跑!”富强子叫。
猛子也顾不上面子了,想,先顾了脑袋再说。他撩腿就跑。石雨落在身后,砸起好多黄沙。猛子一跑,白狗也泄了气,捡起锅盖当盾牌。猛子顺手捡起锅来,刚举在头上,便听到几声震响。若不是锅替他挨了石头,脑浆怕已流出了。
瞅个空儿后瞧,见对方蝗虫似的扑来了。飞石也蝗虫般密麻麻飞来。猛子倒抽一口气,明白这较量,力量太悬殊。论钱势,论人势,他们都不是双福的对手,心虽不甘,却无可奈何。见北柱又朝窝铺方向跑,猛子忙叫:“别进窝铺。”富强子问:“去哪儿?”白狗接口道:“进村!进村!”
几人便往村口跑,边跑,北柱边叫:“鬼子进村了!鬼子进村了!”这怪叫,招来许多看热闹的婆娘。她们见本村人被追打,便发声示威。追者见有人接应对方,便住了足,只将那石子胡乱扔来。
虽挨了不少石头,但终于躲过了追杀。谁都吁了口气,却见那帮人又一窝蜂扑向窝子。猛子说:“操,他们要填井。”话音未落,窝子里果然响起沉闷的声音。那窝铺,也被拆得七零八落。沙娃们踩了那狼藉,边笑边欢呼。
一股血冲上猛子的头。他扔下铁锨,沮丧极了。却听得北柱说:“别怕。他填了,得给老子挖。走,找大头。”这一说,提醒众人,便涌向大头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