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晌,毛旦咋咋呼呼进了院子。一看那架势,老顺就明白:事成了。
果然,老顺还没问,毛旦的唾沫星子就迸了一院子:“哈,那个老插花,可吓坏了。我还没说完,她的脸就白了,嘴里乖乖乖乖地叫,头上的冷汗珠子骨碌碌滚……”老顺打断毛旦的话:“你咋说的?”毛旦不答,却挑挑眼角,反问:“你猜,我咋说?照你的心思儿,我该作践猛子?”妈忙说:“咋能作践娃子,人家才活人。”“就是呀。”毛旦说:“我也是长心的。有心把猛子作践一顿,又怕将来没人给他当媳妇,只好委屈你们老两口了。”老顺道:“该。这老妖,编排了一辈子人,也该着你把她编排一顿。时候一到,恶有恶报啊!”毛旦缩缩脖子,哧哩几声道:“我也这么想过。可又想,光编排人家婶子也不公平。我可是个清官,不能拿偏刃子斧头砍人。要编排,老两口子都编排。反正,你们早成了脚后跟上的垢甲了,狠狠剐几下也没啥。”
“成哩成哩。”妈笑道。
老顺催道:“你咋个编排法?快说。”
毛旦忽而抠指甲,忽而耸鼻头,忽而瞪眼睛,拿腔作态一阵,看到老顺要恼了,才说:“我就说:亲家——我可是称她亲家哩。嘻嘻,你可把姑娘送到好人家了。那老公公可贤德得很,可会疼人哩。那婆婆,更没得说,可会替换媳妇子哩。”
“你咋这样说?”猛子妈嗔道。
老顺白老伴一眼:“嘴夹紧!叫人家说。”
“我一说,那个老插花,眉毛都飞起来了,说就订婚,订了婚,过完年,就叫他往婆家拿人。我说:该。越早越好。那老两口儿,可是个有趣的人哩。老婆子去浇水,媳妇儿头疼,睡在小屋里。哎呀,这老公公看到媳妇子一个人在家,就去买头巾……”
老两口笑了。老顺道:“屁。咋把这事安我头上了?”
毛旦道:“我说,哎呀,那婆婆可是个鬼精灵,眉眼儿一动,就知道老头子的心思,就回来,叫媳妇子浇水去,自个儿睡在媳妇子的炕上。一会儿,老公公来了。你们笑啥,往下听……就摸上炕,给了头巾,后来就烧白头了。老公公说,哎呀,还是我娃的好,那老嫁汉的,早成驴笼头了。第二天,婆婆顶了头巾,扫院子。老公公问:哎!你哪儿弄的头巾?婆婆说:驴笼头换的。你说,这公公好不?可疼媳妇子呀。亲家,你的丫头去了,吃香的,喝辣的。丫头顶红的,女婿戴绿的。好不?”
老两口好容易才忍住笑:“人家咋说?”
“咋说?那老插花,眼都直了,说,乖乖,这号老牲口,头想成个蒜锤儿,也不给他丫头。又问我:那老牲口叫啥来着?我说叫陈顺,人叫老顺。”
“唉呀,毛旦。”老顺说,“你少作践我两句成不?明明是人家干的,安我头上干啥?”
“人家不是挑婚吗?”妈笑道,“人家最后咋说?”
“人家骂神婆哩。”
妈吐吐舌头:“乖乖,叫齐家干妈挨骂了。”
老顺说:“那有啥?把那些退来的礼物给了神婆,还个情。”
老顺摸出三十块钱,给了毛旦。毛旦接了,嬉皮笑脸地走了。
挑了婚,又没得罪神婆。老两口轻松地笑了。
莹儿进了书房,老两口仍在笑。妈问:“月儿说啥了没?”莹儿说:“那丫头,是个话壳子,心里有一句,嘴里吐十句。”“你咋想?”莹儿不解地望望婆婆,说:“我想啥?……活人嘛,还是少想一点,想多了,脑子疼。”妈说:“就是,啥都是顺其自然的好。”
“就是。”莹儿取了几块油饼,笑笑,给打七的兰兰送去。
莹儿并不知道,她已成了鏊板上的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