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天早晨,王秃子忽然不辞而别。
他实在忍受不了在他眼里纯属扯淡的勾当了。他眼里,老道的故作高深莫名其妙,兰兰的虔诚莫名其妙,月儿妈酸溜溜盯兰兰的眼神莫名其妙……总之,一切都莫名其妙。
他是看在了神婆保过娃儿的份上来打七的。他想,来世还远着呢。近的是女人的病、娃子的裤子,还有叫乡上催了几十次的计划生育罚款。就算真有末日,真有瘟疫,他也不怕。世上人多,他们叫瘟了,王秃子也情愿叫瘟。犯不着在这里受罪。更何况,他根本不信月儿妈拐了音的心咒能把他送上佛国,也不信蓝汪汪飘几朵白糊糊云的天上能住人。要不是看神婆面子,他连洞门也不进的。……结果,哟,看了许多景致。想不到,耳鬓厮磨了多年的邻居还一人一副嘴脸呢。
在那个墙角里,王秃子冷眼观了两天,啥怪相也见了,啥嘴脸也瞅了,啥声音也听了,啥世面也经了……谅他们,再也弄不出新花样了。再说,腿也疼得要断,眼皮儿也硬往一块儿合,就想溜出去,搂了病婆姨,美美地睡一觉。婆姨再病,总是婆姨,总比这儿看洋相活受罪强,就溜了出去。本想给神婆打个招呼,又怕那老妖耍泼,就偷偷溜出了金刚亥母洞。
神婆正从外面进来,一见大惊:“你咋……”
“女人病咧!女人病咧!”不等神婆说啥,就一溜烟不见影儿了。
这下,祸惹大了。
这打七,等于闭关。按规矩,能死在里面,不能中途退出。打七,为的是消业。在六道轮回的苦海里,人忽而是张三,忽而是李四,忽而是老虎,忽而是毒蛇……千世万世的,造了许多业。这业就像是毒,积在心里身里,时候一到,就会算个总账: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你插了翅膀,也躲不过那个报去。所以,修行先得消业,消业必须受苦。打七是最好的消业方法,腿疼呀,腰疼呀,乏困呀……都在消业。打七最忌讳的,是有人中途退出。谁若提前退出,他的业呀,罪呀,就一股脑儿泼在其他人身上了。王秃子还不知道这呢,若知道,他怕是连牙都笑掉了。
更糟糕的是,那关房门上贴满了符帖。你上厕所外出,因口诵咒,心不外驰,倒也无妨,而一中途退出,那符织就的保护网就开洞儿了。候在门外的魔们,就趁机进来,给你带来很大的麻烦。你“道高一尺”,他“魔高一丈”。弄不好,你便“走火入魔”了。
黑皮子老道如临大敌,一脸紧张。他左手掐雷印,右手捏剑诀,一脸降妖伏魔的愤怒相,口中边咕噜着降魔的心咒,边把那黑豆撒打开来,噼啪直响。据说,这便是“撒豆成兵”的法术。肉眼凡胎看来,那只是乱滚的豆子,而在神魔鬼怪眼里,便是天兵天将了。接着,他不顾禁忌,讲了“人去业留”的说法,以警诫留下的人,叫他们不能再中途退出,免得害了别人。谁知,话没落,月儿妈第一个叫了:“这么说,他秃子的罪,要叫我们受了?”
凤香说:“就是,真便宜他。”花球说:“把他抓了来。”会兰子说:“那我也出去,把业留下。”已有五人犯禁语戒了。
黑皮子老道黑了脸,冷冷地说:“你们嚷啥?秃子只是留下了业。他带去的,是啥,知道不?”
“啥?”几个女人问。
“以后就知道了。”黑皮子老道高深莫测地笑了。
既如此,人们心里的疙瘩才化了。对老道的能为,打七者都知道。祭神,他是主祭人;发丧,他是高功道人。梦表时伏在供桌上,一脸焦黄,真像死了。都说,那时,老道的元神已到天宫里送表去了,留在人间的,只是个尸身子。梦完表回来,元神入了体。那黄皮子死人,才又成黑皮子老道了。都那么说。据说,他的元神进过金刚亥母的舍利塔,叫护法神打了一巴掌,胸脯上黑黑的一块。谁都见过那块青印。虽说是败在护法神的手下,但老道元神外游的事,还是传遍凉州了。现在,他虽没说出王秃子的破关会招来啥祸,但那笑,谁都知道是啥含意:“天机不可泄露”。
怀着对王秃子的痛恨,大家接着修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