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时分,姑嫂俩遇了两个老牧人。他们赶着一群叫日头爷舔得有气无力的羊。一个问,哎,你们是不是狐仙?兰兰笑道,真有狐仙吗?那老汉道,有呀,上回,我们在边墙下,见个红衣女子,正在梳头。我们一抡鞭子,她就尖叫,头一声还在边墙这儿,第二声已到十里外了。不是狐仙是啥?
兰兰笑道,我也希望是狐仙呢,可狐仙们不要我们,我们只有当剑客了。她拍拍刀枪。老汉笑了,说,要是拿个烧火棍,就成了剑客,沙洼就成剑客窝了……要小心呀,今年是豺狗子的天年,有个麻岗里尽是豺狗子,撒麻籽儿似的。小心别叫抽了骆驼的肠子。莹儿虽没见过豺狗子,却不由得一哆嗦。她的印象里,那是很阴的动物,它远比狼们可恶。莹儿不敢想象肠子叫豺狗子叼住后会有啥感觉。
兰兰却拍拍枪,说,豺狗子也是肉身子,怕啥?那老汉讪讪地说,有枪当然好。另一人却说,最怕的,倒不是豺狗子。你们这么俊的两个,也不怕叫人家起歹心。那些放牲口的,可比牲口还野呀,还是小心些好。另一个说,就是,常年累月,见不上个母的人,难保人家不起歹心。前一个又说,就算人家不起歹心,身子也会起歹心的。那些挨枪的,事罢了,才明白已做了挨枪的事。莹儿明白他们说的是实话,心不由得咚咚地猛跳。
兰兰却说,不怕,我会过好些毛贼,走不了几趟拳,我就能拨灭他们的灯。兰兰说的是行话,“拨灯”是指弄瞎对方的眼睛。这话,孟八爷们老说。莹儿感到好笑,心里仍不由得发虚。
一老汉笑道,既然姑奶奶有那号本事,我们还磨啥牙?又听得另一个悄声说,人家敢进沙窝,想来真有点本事的。两人嘀咕着走了。
莹儿说,人家说的,也不是没道理。兰兰叹道,要是有别的活路,谁愿进沙窝呀?不过,毕竟是太平世界,不信他们还没了王法。话虽如此说,两人还是停了下来,弄些锅煤子,抹黑了脸。从兰兰的脸上,莹儿看出了自己的丑陋,觉得好笑,心却突地悲了。她想,挨刀货,瞧,你把我害成啥样儿了。
因为有类似的担忧,进沙窝时,两人就没带很艳的衣裳,只挑了厚实的耐脏的。单从颜色上看,倒也不扎眼。为了防日晒,又都带了草帽,戴了头巾。头巾的颜色跟衣服一样,也很俗气。若在几十米外看,是分不清男女的。兰兰就说,以后我们一见人,就吆远些,别叫人看出我们是女的。莹儿却说,那盐池上的人,眼又没瞎。兰兰说,盐池上的人多,狼多不抬羊,不会出事的。话虽这么说,两人却总是心虚,走了好一阵,谁也不想说话。
为了壮胆,兰兰在枪里装了火药,怕走火,她没敢安火炮。她将枪背在身上。莹儿则拿了藏刀。这下,胆子真壮了些。
翻过又一架高到半天的沙山,就算进了二道沟。沙生植物渐渐多了。途中有好些骆驼的骨架,一见那骨架,骆驼就会抡头甩耳一阵。看来它们也跟人类一样,最怕死了。一见骨架,莹儿也暗自心惊。有些白骨,不知在沙漠里放多少年了,颜色都灰了。有些却是新死的,骨上还带着肉丝呢。听说近些年沙窝里老闹狼祸。莹儿很怕狼,也怕豺狗子。尤其对后者,她总是不寒而栗。“豺狼虎豹”中,豺占首位,想来有它的道理。她老想,要是自己是骆驼,叫豺狗子抽了肠子,会有怎样的疼痛?可怕的是,那瘆人的画面硬往脑子里钻。她甚至能感觉到肠子的抽动了。
一想豺狗子的可怕,莹儿就想打退堂鼓。兰兰说,与其说我们是去驮盐,还不如说在探一条路。世上虽有好多路,有些我们不想走,有些不适合我们走,我们总得找一条自己能走的路。
姑嫂俩下了驼,将骆驼牵到一丛草边,叫它们忙里偷闲地吃几口。又取下水拉子,就着水,吃了些干馍。因为天热,蒸馍馍上有了霉点。为防止馍馍长黑毛,兰兰将馍馍分成两份,用纱巾兜了。这下,漠风能自由地出入纱巾,就能带走潮气。
太阳还很高,还能行一段路,两人又出发了。按习惯的路程安排,今夜应该在下一个麻岗里夜宿的。但因昨夜遇了蛇,莹儿心有余悸,她就提出不在麻岗里过夜。麻岗里潮湿,多长虫。她说最好选个相对干燥些的沙洼,那儿只要有沙秸们就成。两人可以少喝些水,多少给骆驼一些,以补充不能吃水草的损失。兰兰说,按说,在沙窝里,要先照顾骆驼的。有它就等于有了一切。要是没了骆驼,你真是叫天不灵叫地不应的。但兰兰能理解莹儿。任是谁,叫蛇钻一回裤裆,也会那样做的。兰兰说,也好,走到哪儿算哪儿,只要有沙秸就成。反正沙窝里不掏店钱,迟一天早一天,问题也不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