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北仑往事
32354100000015

第15章 苦乐尽在大海中——白峰渔业捕捞大队渔民忆海上生活

记者 袁晨凤

从1979年4个小村的渔业捕捞队正式合并至2007年白峰渔业捕捞大队正式解散的近三十年间,渔业捕捞大队一直维持在5个队150人左右的规模。这将近三十年的海上捕捞生活,是那些老渔民一辈子也忘不了的生命历程……

第一次出海跟着老渔民学技术

说起第一次出海捕捞的情景,今年已是七十古来稀的老人周永康居然激动得有些脸红,“我刚上船时年纪已算大了,就逼着自己像年轻小伙子似的学。”周永康老人说,他刚上船时,已有30岁,在一堆20岁左右的小伙子中绝对算是“高龄”了。未上船前,周永康是一个木匠,木匠活做了十来年,对于如何做桌子、椅子倒是驾轻就熟;如何补网、如何拔网、如何起锚这些基本的船上活,可就一窍不通了。“所以上船的第一年,就只能帮着其他船员打打下手。”打下手的活还算简单,不过是别人让做什么就做什么,技术含量是没有的。周永康也知道,自己不能一直打下手,便在帮忙的同时,细心地向那些经验丰富的老渔民学习如何补网。补网是每个渔民在海上必须学会的第一项技能。“因为基本上每天都需要补网,所以人人都必须会补网。”周永康告诉记者,上世纪80年代出海捕捞的船只还不是现在的铁壳船,而是用机器捕捞的木船,虽然比起最初全靠人工的木船好了很多,但也算落后。而当时的网也不像现在的网——开口大,网洞眼随着开口越往网中心越小。当时的网,虽然洞眼也有大小,却不像如今那么层次分明。因为船只和织网技术的关系,使得破网的几率大了很多。“海水的冲击或是鱼群的钻入都可能导致网破,所以补网是必备的技术活。”周永康说。

如何补网?“就看着那些渔民们怎么做,自己跟着做。”周永康说,补网说简单也简单,说难也难,“最主要就是要契合密度。”一张网一旦破了一个小洞,弄得不好,小洞会变大洞,所以及时修补很重要。“一般是发现有洞,立马就出网修补了。”经验丰富的老渔民往往三两下就可修补完,可是刚开始学习补网的周永康需要费时很久,不仅慢,而且修补得也松。“别人补完是密密麻麻,契合得很好的。我补完是松松垮垮的,很不成样。”因为修补得不达标,周永康最初没少被船老大吼。好在周永康肯学勤学,出海捕捞第二年,就做了船老大的副手,并有了自己专属的技术活——出网。

比起周永康的还算适应和顺利,老渔民何建静最初的海上生活,绝对是苦不堪言。“没有想到自己会晕船。”何建静初上船时,才15岁,初中刚毕业。因为当时村里出海捕鱼的人渐多,何建静便也随着大流,上了船。却没想到,因为不适应海上颠簸,何建静在船上整整吐了三天。“三天后,那晃晃荡荡的水流才没有让我的胃再感到难受。不过当时身体虚弱得已吐不出什么了。”何建静说,那三天对他来说,就像在地狱里煎熬。可是一旦出了海,又不能说回就回,何建静只能熬下去。好在三天后,慢慢地适应了。

15岁的何建静比起近30岁的周永康倒是有一个优势,就是年轻,上手快。“当时船上我的年纪最小,学东西学得挺快。”何建静说,最初上船时,他只是帮忙洗洗菜、做做饭。适应期过后,他开始做拔锚绞绳的活。所谓绞绳,就是渔民捕获了一网的鱼后,需要绞绳,将网拉上船来。严格地说,绞绳不算是技术活。跟何建静一起做绞绳活的,一共有4个人。每当出网时,4人站在4个方位,控制着专门的机器将绳子往上绞,这时4个人的配合很重要,“四人之间要保持平衡,一人配合不好,绳子有长有短了,网一歪,鱼就要漏出去了。”

绞绳的活,何建静做了十来年。直到自己做了船老大,才真正将这项工作交出。

海上生活艰苦又甘甜

海上的生活绝对是苦的,这是被采访的几位老渔民共同的心声。“要不是为了生活,谁愿意去这样风吹日晒雨淋呢?”做了30多年渔民的周永安说起当年的海上生活,依然一脸感慨。周永安算是白峰渔业捕捞大队中资历最老的渔民了,“我刚上船时,那船还是木帆船呢。”周永安20来岁开始出海捕捞,当时白峰渔业捕捞大队还未成立,他先是跟着大榭渔业队做了几年。在大榭渔业队时,还是20世纪70年代,出海捕捞的船只是最原始的木帆船,船上也没有用于捕捞的机器,撒网捕鱼全靠人工。

“当时出海时,我们是三条船一起出去的。”周永安告诉记者,因为木帆船比较小,只有25吨的承载量,一只船根本拖不动捕鱼的网,因此在木帆船后面另栓了两只小舢板派用场。每次出海时,都是一条木帆船拖着两只小舢板一块出行,到达固定海域后,再将小舢板解开,由木帆船做主力捕捞船。上世纪七八十年代,近海的渔场资源还很丰富。周永安带着船队,就在嵊山渔场、大目洋、猫头洋一带捕鱼。从白峰的码头出发,4~7个小时就可到了。

出海捕捞与时间季节关系很大,“上半年以捕捞黄鱼等为主,下半年就以捕捞带鱼为主了。”周永安说。一般来说,带鱼的捕捞从下半年的11月份开始,到来年的1月、2月份,农历春节过年前结束。因带鱼是从南边游来,捕捞的网就需反着方向从北至南撒下去。网是由两只小舢板拖着的,将网完全撒下去后,两只小舢板之间隔了有一二百米。撒网近一个小时后,就该出网了。出网时,两只小舢板慢慢靠拢,将网圈起后,由主力捕捞船即木帆船来拔网。“这一网上来,收成好时有近千斤。”周永安告诉记者,上世纪七八十年代,渔场资源还很丰富,一网上来上千斤的情况虽然不多,却也时有发生。一般情况,也总能捕上个两三百斤。一般一个月下来,1万~2万斤的捕捞量是可以保证的。因当时船上还未藏冰无法冰冻保鲜,带鱼捕捞上来后,就在船上经过初步处理,直接卖给往返于渔场与渔港之间的冰鲜船,由冰鲜船进行陆上的销售。

海上捕捞,时间没个准。一般早上4点就需起床,晚上7点之后就可睡觉了。“因为晚上7点后,鱼游动得就少了。”周永安说,从时间上来说,早4点、晚7点的作息时间好像并不是很辛苦,可是忙起来整日整夜不眠不休的情况,也不是没有。船老大何建静就曾试过三天三夜没有睡觉来捕捞带鱼。“那几天的情景,一辈子都不会忘记。”何建静说。上世纪80年代,看到出海捕鱼的可观经济效益,渔业队渐渐多了起来,各个渔业队之间的竞争也就日趋激烈。“那时候三天三夜连着捕鱼,就是为了不落后于其他渔业队。”何建静说,当时在同一块海域内捕鱼的,有三四个渔业队。别的渔业队都在没日没夜地捕,自己不能眼睁睁看着别人捕吧。“竞争心态是与生俱来的,就像跟别人斗法似的,总是不愿服输的。”三天三夜连着捕捞下来,何建静就感觉自己在海里滚了一圈,等停下收工时,浑身已没有一丝力气。“连着在船上休息了两天,才恢复过来。”可是看着满船的收获,何建静的心里,又有说不出的满足,“就好像跟人比赛,你赢了,虽然赢得辛苦,心里却还是美滋滋的。”

对于出海捕鱼的渔民来说,捕捞作业并不是一件最辛苦的事,海上生活的艰苦才是最让这些渔民难熬的。“还是木帆船时,整个船体只能装载25吨的量,给你带一两吨的水,已经是不错了。”一两吨的水,要给船上十来个人用近1个月,怎么说都是捉襟见肘的。“这样就不敢随意用水,能省的地方,绝不浪费。”周永安说,他们平时的日常洗漱,只用在洗脸上。蘸一点水,随便在脸上抹一下,就算好了。刷牙不敢,洗澡更不敢。水除了用来洗漱,还要洗鱼。

鱼是渔民在海上时唯一的食物。还是最原始的木帆船时,没有保鲜的冰,渔民们出海带东西受到限制,“蔬菜是不可能带的,会带一些调味用的盐、酱油等。”周永安说,海上根本不可能找到另外的吃的,所以渔民们完全就是捕了什么就吃什么,吃得最多的还是带鱼。“刚捕捞上来的带鱼红烧着吃,味道最好最鲜嫩,黄鱼味道最差。”所以轮到4月开始捕捞黄鱼的季节时,很多渔民都是觉得苦不堪言的。“幸亏捕捞黄鱼时还有其他海鲜可以捕,可换一下口味,要不然是真受不了的。”周永安说,一般黄鱼捕上来时,渔民们是不吃整条鱼的,只剁下一个鱼头做汤,还算美味。可是不管是带鱼、黄鱼或是其他海鲜,连着一个月吃下来,也绝对不好受。当时也奇怪,一日三餐连着吃一个月的海鲜,那些渔民们居然都没有出现上火和维生素缺乏的症状或其他不适,可见渔民的身体素质确实不错。

海上日子虽苦,渔民们也会找点办法消遣。周永安说,一条船13个人,其中三四位喜欢喝酒的渔民会各自带上一埕黄酒。遇大风到嵊山抛锚的日子,或鱼货卖掉后,大家会烤点梭子蟹、活皮虾、鳗,边喝酒边讲大道。但在洋面上捕捞的日子,基本上是不喝酒的,怕出事情。

木帆船时,因为条件简陋,没有较正规的船舱,只用一块木板隔了一个区域,算是晚上睡觉的地方。渔民们晚上都是和衣而睡,海风呼啦啦从衣领袖口往里直灌,好在十几个人挤在一个狭窄的空间里,倒还能取一下暖。

因为缺水,没得洗澡,没得好好洗漱,没得刮刮胡子整理仪容,没得好好休息好好吃饭,如此一个月下来,渔民们回去时,个个都成了“野人”。“第一年回去时,我老婆都要不认得我了——胡子拉碴的,整个人还瘦了一圈。”周永安笑了。

颠簸的海上生活,却也并不全是艰苦,“最兴奋的就是将要回去时。”特别是捕捞带鱼的时节,临过年将要归家的前几天,渔民们的心就已经开始动了。“那几天所有人的心思都一样,抓紧捕捞,以便能尽早回去。”回去,就是去过大年。那时的渔民收入都不错,在渔业队时,海鲜虽是都卖给集体的,每个人过年却还是能分很多带回家。效益也好,年终几万元的分红,外加一堆的海鲜。自家多了,还会分一点给没有的人家。“看着别家羡慕的眼神,看着自家和乐的气氛,就感觉自己辛苦一年也值得了。”周永安说着,微微红了眼眶。

如今只有一位渔民还在捕捞

何建静是白峰渔业捕捞大队解散后唯一还在捕鱼的老渔民了。“大多数老渔民将自己的船租给外地人捕捞,本地人还在捕捞的,只有我了。”何建静说,因为自己上船比较早,现在还不到50岁,觉得自己还做得动,便打算再做几年。可是近年的捕鱼光景,却是远不如以前了。

“近几年,出海捕鱼都不像是为了生活了,倒像是自己闲着无聊打发时间的兴趣了。”何建静告诉记者,以前一年里大半的时间是在海上,现在却是大半的时间在家里了。一年出海五次以上,已经算多了。

照常来说,现在的条件比起以前已好了太多。船是可装载100来吨货、有540马力的铁壳船。铁壳船上有专门的捕捞机器,不再需要人工吭哧吭哧拔网。因此船上渔民的数量也少了,一艘船只需六七个人已足够。因为船大,船上可运载四五十吨的水,也不再因为缺水弄得不成人样。船上有藏冰,就可带萝卜等新鲜蔬菜上船;现又有了肉罐头,吃食方面有了很大的改善。铁壳船上还有了导航仪,再不用像以前那样在海上瞎摸乱撞,到了捕鱼的地方还不知道是哪里,下次再到同一海域还得乱摸索。捕鱼的网开口也比以前大了很多,网眼针脚更细,一次性可捕捞上来的量就大了很多。可是技术装备的先进,却改变不了实际捕上来的海产量逐年减少这一事实。

“主要是海洋渔业资源逐年减少。”何建静说,上世纪70年代至90年代过度的捕捞,已使我区周边海域的渔业资源严重减少,现在他们捕捞的海域,以韩国线、钓鱼岛、台湾、福建一带为主,以捕捞带鱼、小黄鱼、鲳鱼居多。虽然也是近一个月来回一次,可是带回来卖掉后,也只能维持日常开销而已。

“现在的捕鱼旺季在禁渔期前半个月。”何建静说,禁渔期的前半个月,保护区内的各种饲料鱼正在成长。小青占什么的小鱼种,半个月捕捞上来的量,才算可以小赚一笔。

不出海的日子,何建静过得很清闲,四处走走看看聊聊天,哪块海域近期鱼又多了这样的信息,何建静是不太关注的。“现在技术发达了,哪里有新的发现,他们在海上一个电话过来,我就知道了,可即时出发的嘛。”何建静说。

(2012年4月18日3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