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胜龙
以前,乡亲们衡量一个人像不像个地道的农民,不仅看你是否精通大田里的农活,还得看你自留地里的活做得如何,若是你仅能跟着别人下田挣几个工分,不会弄自留地,你仍是个不合格的农民。这是因为,大田里的活可以“人看人样”跟着做,而自留地里的活一年四季花样多,全凭个人开动脑筋耕作经营了。
作为知青的我刚下乡时,一门心思学大田里的农活,对自留地里的活不太在意,可过了一阵子,就觉察到这是一种失误,因为这自留地里的活儿也是一门学问,不比大田里的活容易做,得虚心向老农民请教,狠下功夫,才能学到手呢!
大田里春夏两季栽稻子,冬季是少量的油菜和麦子,品种不是很多。自留地则不同了,同一个季节,就有多个品种的作物要种植。比如冬季的蔬菜,有青菜(俗称青大头)、大白菜、雪里蕻、天菜、软菜(又称莙荙)等等;春、夏季的蔬菜更多了,有蚕豆(俗称倭豆)、毛豆、洋番薯、茄子、带豆、番茄、冬瓜等等。每一种蔬菜都有自身特点,有的很容易捣弄,有的则很难伺候,要弄懂其规律实属不易。比如蚕豆、毛豆,播种时只要用锄头掘个坑,撒下种子盖上土即可。豆苗出土后,不用浇水施肥,也没什么病虫侵害,只消用锄头松一两回土并除去杂草,就可坐等收获,社员称作“懒汉生话”。种土豆就麻烦了,挖了坑还得用牲畜粪便“打底本”,即施基肥。土豆苗出土后,又得适时松土施肥。所谓适时,就得视苗势行事,并非越勤快越好,若是松土过勤或施肥过多,那就会出现枝叶疯长不结果实的情况,称作“旺藤”。果实结在地下的花生也如此,一旦“旺藤”,就鲜有收成。最令人头痛的要数种茄子了,因茄苗移栽后,有地蚕专事偷食茄苗,好端端的茄苗被地蚕一咬,阳光一照就枯萎了。地蚕偷食茄苗的时间正是人们贪睡的凌晨时分,天一亮,它便消失得影踪难觅。辛辛苦苦种下茄苗后,在它尚未枝盛叶茂的很长一段日子里,你就得天不亮下地与地蚕作一番你死我活的斗争,这有多累人啊!
自留地大多是旱地,种下的作物也称“旱作”。但有些作物需要种在水田里,如芋艿、茭白等;有些作物需要种在山地里才好吃,如番薯、西瓜等。生产队考虑到社员生活的需要,也给社员分配了少量的水田和山地。芋艿是农家秋冬两季的长下饭,几乎家家都种。但种芋艿很累人,芋艿叶子长盛时有一人多高,进入田垄间施肥、培土恰逢酷暑,不光热得人汗水直淌,还因裸露的肌肤与芋艿叶触碰导致浑身奇痒难忍,很久才消退。山地种番薯也是件苦差事,因山地离居住地有四五里的路程,沉重的土杂肥、成熟的块茎都得用土笥担或箩筐一担一担挑上去、运下来。那时农家种番薯不光图块茎可以替代口粮,还十分在乎它的副产品——番薯叶子。因家家户户都养着好几头猪,猪吃番薯叶犹如“猪八戒吃西瓜”摇头晃尾,有滋有味。就为满足猪的这一需求,我不得不冒着酷热三天两头上山摘番薯叶。
那时,农民们是这样评价一个人弄自留地的水平的:只会种来一家人自食的是一般性水平,会种“卖场”的才是高手。所谓“卖场”,就是可以进入菜市场销售的“地作货”。下乡的那些年,我曾好几次于国庆节前夕用土笥担挑着刚上市时的芋艿,翻过孔墅岭到镇海城关摆地摊,记得也卖不了多少钱,只是趁此机会逛一逛县城而已。后来,又听说种青皮甘蔗很卖钱,也学着种了一次,历尽艰难,青皮甘蔗也有了收成,可卖又成了一道难题!当时大碶“碶上墩”有好多水果摊,我就另辟蹊径,肩挑洗得干干净净的青皮甘蔗,翻山越岭,在现今隶属于小港街道过去称作下邵公社的长山、兴岙、倪家等好几个村子里转来转去,可因为不善吆喝,竟然迟迟乏人问津,累得两条腿都迈不开步了,只得怏怏而返,从此断了种“卖场”的念头。
(2012年8月23日7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