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明华
作为生长在沿海的北仑人,应该是最能吃到鱼的。但是过去清贫的农家总以自己种上来的青菜、萝卜、芋艿、豆类等蔬菜为“长下饭”,哪有钱能经常买鱼吃呢!故而,连过年买的比较上档次的待客人的那碗鱼,也是装模作样地摆在桌上充场面,客人也心照不宣地只看不动筷。直到霉头脱脑快馊气了才吃掉。
当然,吃鱼的机会还是有的,除了传统的节日,普通人家偶尔也会买些便宜的小杂鱼之类的“蹩脚货”开开荤。
我童年时,家里每次吃鱼,父亲总是爱吃鱼头,他说不管海鱼河鱼、大鱼小鱼,鱼头是最鲜的。吃鱼时,父亲只吃一个鱼头,其他的鱼身由我们小人分享。
餐桌上有鱼时,父亲往往会打来一斤老酒,缓缓地喝一口酒,津津有味地品着鱼头的每一根骨和刺。黄鱼头大,他就一分为二留一半下餐吃;鳓鱼刺多,他细细嚼腐咽进肚里;鲳鱼头小,母亲有时再夹给他一截尾巴,他也推却不要。“看羹吃饭嘛,下饭不论多少。”这是父亲常说的一句话。虾几乎是无骨肉之分的一种鱼,吃虾豆腐汤时,因找不到头,父亲就只吃豆腐,把虾留给我们吃。令我不解的是吃胖头鱼(花鲢)烧豆腐时,父亲却把鱼头的软腭夹到了我们的碗里,这是他唯一不吃鱼头的鱼。
过去,农家还会买些咸烤头作为“压饭榔头”,这些用鳓鲚、黄鲫、小梅鱼之类的小杂鱼腌后晒干的烤头,肉少刺硬,并且“梅子烤头纯是头”,父亲就把头拣出来放入另一只碗里,由他一人专吃。还把小鱼头放上水加入米粉煮成浆,父亲笑称“百尾鱼头羹”,吃得味道十足。可是这些小鱼头的刺混在浆里,有时也会鲠住他的喉咙,使他“吭吭吭”地呕得涕泪并流。有的小刺呕不出来,他就扒一大口饭,用饭沾带着刺一口吞进肚里。
久而久之,我们兄妹几个已经深知父亲爱吃鱼头,父亲吃鱼头也成为家里的常规,还以为把父亲爱吃的鱼头留给父亲吃是小辈对长辈的敬重,是儿女对父亲的孝顺,以致见到有的人家把鱼头喂给猫吃觉得实在可惜。
我小学毕业的那一年,父亲卧病不起,母亲给父亲喂饭时总要加上一些鱼肉。一次,我说父亲是爱吃鱼头的,为啥喂他鱼肉呢?母亲含着泪说,你们以为鱼头真的比鱼肉好吃吗?那是因为家境不好,你爹为了把鱼肉留给你们吃,才说自己爱吃鱼头的。
当我也成为人父的时候,出于对孩子们的爱,我也像父亲那样说鱼头好吃由自己吃。可是没几年,随着生活的富裕,吃鱼已成家常便菜,那些杂七杂八的鱼头我也是要吃吃之,不要吃的就丢弃了。
父亲吃鱼头的情景已经过去了几十年,但我常常想到,如果父亲还健在的话,或许也不会再专吃鱼头了。
(2013年1月7日4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