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北仑往事
32354100000072

第72章 繁华褪尽 怀旧情浓——寻访小港百年“下邵街”

记者 顾圆圆 通讯员 张国坚

小港街道下邵村地处宁波东乡,与鄞东平原紧紧相连。在这里东钱湖来水汇成一条通向大海的小浃江,既是农业灌溉河道和排涝主干线,也是通向外地的水上交通线。下邵就在小浃江边上,曾经是下邵乡十几个村的经济和文化中心,“下邵街”就见证了它当年的繁华。

一位名叫邵正东的村中老前辈在回忆文《下邵村沧桑》中写道:“下邵两百来户人家,抗战前后就形成一条长四五十米的街道,东西走向,以拥有两台水龙的义务消防会为中心,分为上街和下街,算是方圆十里内经济商贸最活跃的繁华之地,上、下街有两家理发店以及豆腐店、咸货店、箍桶店、打铁店、大饼店、木匠作坊和两家烟酒类小店,还有百杂小店(兼邮政代办)、糖果店等。十天中有四次集市,即农历一、三、五、八。每当市日,下邵街上有小百货、布匹、日用品、蔬菜瓜果、鱼肉虾蟹,还有山货什物、农具等摊位,清晨四五点钟已有行贩从镇海、穿山挑来海产品,有撑船的,有肩挑的,把下邵街挤得满满的。到十点以后人群才慢慢散去,街上又恢复平静。”

小港的老人们也经常提起“下邵街”,说起来是如何热闹,人如何之多,以前买东西都往那里赶。一个夏日的午后,记者来到下邵村,寻访昔日“下邵街”的痕迹。

如今下邵老街只剩一条“姻房弄”

寻访当日,在村中一棵大树下,一位乘凉的老伯用蒲扇一指,给记者指路,直爽地说道:“你直走到底转个弯就是老街啦。”

沿着老伯所指方向拐进了一条小弄,小弄有三米来宽,百来米长,两旁都是低矮的老式房子。这条小弄就是百年下邵街了。夏日午后,小弄很安静,几条狗慵懒地趴在阴凉处睡觉,偶然会有行人和小三轮车经过,两旁的店门大多都关着,几处屋檐下还晾晒着衣物,小弄处处透着市井气息,却全然没有“方圆十里内经济商贸最活跃的繁华之地”的感觉。一位在小弄乘凉的大爷告诉记者:“这条街样子一点也没有变,只是以前的石板路变成了水泥路了。以前这里人来人往,非常热闹,现在只剩下几家小店铺和一些住户了,往来的也只是一些过路人了。”

小弄的门牌写着“姻房弄”,其出处惹人好奇。几位居住在这里的老人说:“过去的房子都是‘某房某房’这么叫的,离这里不远有一大户人家叫‘姻房’,房子很大,很有名气,叫得比较响,所以这里便叫做‘姻房弄’了。”

沿着老街走了一遍,这里还开着老式的理发店和弹棉花店。这两家店都保留原来的模样,几十年以来,不曾改变。居住在这条小弄的几十户人家,大多见证了当年下邵市的繁华,如今都上了年纪,平静地生活在这里。有几位老人感慨道,当年响当当的“下邵街”如今只是一条小弄了,很多年轻人恐怕不知道这条老街的存在,真是太可惜了。

“宝来香”糖果店嫁来一位红联媳妇

“宝来香”是曾经下邵街上的一家糖果店,当年非常有名,很多贩子来这里进糖果糕点卖。

掀开厚重的门帘,走进沿街的一间小房子,一位瘦小的老妇人正在屋中看电视。妇人名叫虞彩定,今年79岁了,以前这里的人都叫她“宝来香媳妇”,后来知道这个名称的就少了,只有几个上了年纪的人才会偶尔开玩笑地这么称呼她。

虞彩定的精神非常好,说起当年自家店的情景依然非常自豪:“我们家的店面就是两间房子,总共40多平方米,在当时也算是大的了。这一间是卖烟酒杂货的,另一间是制作糖果的。我是18岁从红联嫁过来的,嫁来的时候‘宝来香’就已经很有名气了。原先‘宝来香’是开在镇海的,后来日本人打过来了,我公公就把店迁到了这里。我来的时候,店就已经在下邵街了,我在店里帮公公婆婆打打下手。当时我们卖各种自制的糖果和零嘴,像芝麻糖、花生糖、番薯糖、油赞子还有方糕、包子等,店里每天都香喷喷的。很多人来我们家进货,然后去各处卖掉。当时人家都认我们家的糖果的,所以卖得很旺俏。”一位当年常来宝来香进货的姚常云老伯告诉记者:“自己当年就是进这里的糖果,然后挑着去姚山头那边卖的,糖果非常好卖,‘宝来香’非常有名气嘛!”开食品店也非常辛苦,虞彩定说,每天两三点就要开始做糖果了,把成糖买来在锅里炒,要很久;如是制作方糕也要很早起来磨粉,都很辛苦。

虞彩定的丈夫洪志辉告诉记者,自己至今还记得每天凌晨和父母一起做着芝麻糖,屋里喷喷香的情景。只是还没轮到自己当家,就走上了合作化道路,参加了合作商店。“现在只是一个传说了。”洪志辉调侃道。如今,夫妇俩还是住在这里,“宝来香”却似乎已经是很遥远的事情了,只剩下两间破旧的老房子了。

“阿花”店的豆腐水嫩好吃

“阿花姐,买豆腐嘞!”现在还是有好事的年轻人经常这样向戴阿花开玩笑。戴阿花不恼也不怒,只是笑着骂“小猢狲”。戴阿花今年已经80岁了,家就住在老街的后面,也是属于“姻房弄”里的。

戴阿花是象山人,她的公公一家也是象山人,在下邵街开了一家豆腐店。公公去世后,她和丈夫依旧靠卖豆腐生活,所以,她常说自己的“阿花”豆腐店是祖传的。“刚来的时候,都是公公做豆腐,我在一边学着的,后来自己也一点一点磨起来的。”戴阿花告诉记者,做豆腐是一个非常辛苦的行业,“起早落夜,都做得怕了。”

做豆腐的设备非常简单,一头小磨,几个桶,都靠一双手做,每日每夜地磨。戴阿花还记得凌晨全家忙碌地在煤油灯下做豆腐的情景:“做豆腐要洗豆子,磨豆粉,腾出豆腐框,洗滤豆腐的纱布,取水,把柴火搬到灶前生火。过了一会儿,有了豆腐花了,把豆腐花用一个大大的瓢舀起来,倒进事先铺好纱布的井形木框里,直到高出木框些许,然后把纱布里的豆腐花包得紧紧的,上面放一块木板,木板用一块石头压住。差不多30分钟后,纱布里面的水分被压出来了,豆腐花也在井形木框里被压制成了一大块方形豆腐。解开纱布,用一把专用的豆腐刀把大方块豆腐均匀地切成小块豆腐,豆腐就做好了。”

“因为我家的豆腐做得水嫩好吃,有很多的老顾客。那个时候,豆腐都是几分几分地卖的,最贵的时候也就几角钱。除了卖豆腐我们还卖香干,卖得也不错。像三、八市的时候,很多顾客都会赶来,远的从下泥场(现新棉村一带)那边来。尤其到了节日的时候,像七月半,那一个晚上是不用睡觉的,忙都忙死了,一晚上就在那里磨豆腐。”戴阿花告诉记者。

自从走上合作化道路后,戴阿花在供销社卖过油盐酱醋,再也没做过豆腐了。不过,戴阿花说,她现在闭着眼睛还是能做出豆腐来,因为手艺都在。很多时候,戴阿花就坐在小弄里,回忆着当年下邵街热闹的情景,跟别人说自己卖豆腐的日子是如何辛苦,她很高兴大家都还记得她的“阿花”豆腐店。

钱来定的老式理发店让人回到曾经的年代

和豆腐店、糖果店命运不同的是,钱来定的理发店原生态地保留了下来。钱来定的这家理发店是从他父亲手里接过来的,几十年来从未改变过。这家20多平方米的小店挤在一排矮房子的中间,里面的设施相当陈旧:电推子、折叠剃刀、可升降座椅、木抽屉、煤炉,让人好像一下子回到了曾经的年代。窄小的店面,看起来并不起眼,但干净、整洁。

此时,钱来定正在后屋悠闲地搓着麻将,他很自豪地告诉记者:“下邵老街没有几家店像我家这样了,这么多年还在经营,还是老样子,是个老古董嘞!”和他一同搓麻将的一位近80岁的陈老伯说:“我是顾家桥那边人,剃头没有变过地方,一直在这里。以前生意好得不得了,尤其过年的时候,人都是坐满的。”

钱来定向记者介绍,现在这里的顾客主要是附近的居民,还有一些曾经的老主顾。因为一直保持着老式理发店经营模式,还有修面、剃板寸等项目,这里的老年顾客特别多。“我是个很安淡的人,从来没想过要发财,能过日子就行了。手艺是从小跟着阿爸学的,后来也就自己撑门面了。我就是在这条街上长大的,现在老街没落了,我也没想过把店关了,就这样挺好的,给街坊邻居和以前的老主顾留一个念想的地方。”钱来定说。

杨春福弹了50年的棉花

在这条老街的尽头是杨春福的弹棉花店。杨春福矮矮胖胖,在这两间低矮的简陋房子里,他已经弹了50年的棉花了。和钱来定一样,他的棉花店也是从父辈的手里接过来的,依旧保持着曾经的样子。

今年将近80岁的傅珍,就住在下邵村里。她告诉记者,自己家里好几条棉絮是在这里打的,几个儿子结婚,女儿出嫁,都来这里打过棉絮。“老杨是弹棉花老师傅了,他的手艺我们这里都信得过。”傅珍说。50多岁的姚国强至今还记得,小的时候,经常和几个伙伴一起趴在棉花店的窗户上,看着杨春福弹棉花,觉得很好玩,棉花弹得四处飘,几个小孩就追着跑。

杨春福摊开双手,两手都长满了厚厚的老茧。“没办法,手艺活都是这样的。弹一条棉花要花上好几个小时,而且一直都是重复的动作。以前,弹棉花的生意还是很不错的,尤其是下半年,谁家要办喜事都是八条十条地来定,我一个人根本忙不过来。”

说起手工弹棉花,杨春福更加头头是道。先将棉花铺在大木板上,铺完后,操起杉木弓,檀木槌,开始“背弓弹花”——腰系板儿带,一根竹条系在身后,高出头顶两三尺。竹条超出肩膀的部分向前弯曲,用来悬挂弹花弓,木弓有一人来长。弹完后,用圆形木盘把松动的棉花压平整,这就是所谓的“压棉”。接下来是“切线”,如果是为新人弹的棉被,在中间用红线标出双喜字样,以示庆贺。最后一步是“揉面”,用圆形木盘在棉被上揉,让纱和棉花交织在一起,起到固定作用。老杨说,自己也很久没有手工做棉花被了,都用上机器了。现在夏天生意不是特别好,就闲着了,不像以前,夏天棉花被生意冷清的时候,还会做蓑衣来卖。

上世纪50年代开始,老街一些老牌子商店陆续关门

在老街,还有几个曾经一起开店的街坊邻居,他们依旧生活在这里。闲来无事,他们经常坐在老街的一处,聊家常,也聊起老街。大家都说,老街是在上世纪80年代中后期开始变得冷清的。

邵宗强今年60多岁了,曾经在这里开过一家制鞋店,后来没人做鞋子了,他就自学手艺,开起了自行车、电瓶车修理店。邵宗强人比较倔,比较有个性,说起自己以前的鞋店,他总是轻描淡写地说:“没啥花头。”旁人总是反驳他说:“哪里啊,当时鞋店可是一个很好的行业,生意很不错的啊,这一带谁不知道阿强鞋店啊。”

邵宗强说,自己在上世纪60年代中后期的时候拜了这里一位开鞋店的老师傅,就在这里学制布鞋的手艺了,后来自己在这里开了布鞋店。刚开始生意还不错,后来鞋店逐渐没人来光顾了。“条件好起来了,谁还穿布鞋呢。”老邵说。

还有曾经开馄饨店的胡家老太太,现在都快百岁了,行动并不是很方便,偶尔会在弄里乘乘凉。老太太是在上世纪80年代开的馄饨店,起初生意也算是不错,后来人就越来越少了。“开着还有什么意思呢?”老太太说道,“以前周边别处都没下邵发展得好,后来别处都有了市场,来下邵市的人自然也越来越少了。”

胡达甫和叶含英夫妇上世纪80年代在老街开了一家小诊所,两人都70来岁了。胡达甫说自己就是在这条小弄长大的,以前开市的时候天不亮大家都赶来了,一些行贩们乘着船从镇海等处赶来做生意。下邵这里河网四通八达,水上交通很便利,很多船只会停靠在这边,去宁波和镇海的船只都有。胡达甫说:“下邵街真的是什么都有得卖,吃的穿的用的样样都有。还有一家黄贵记租赁店,租婚丧喜事的各种器具,花轿、碗、盆子……零零碎碎的什么都有。等我开诊所以后,老街就越来越不行了,再也没有怎么热闹过。”

听村里的人说,上世纪50年代走上合作化道路后,很多老街的小商小贩合并到合作商店当起了店员,合作商店就开在老街上。到上世纪80年代后期,老街窄长的街道已经容纳不了更多的商贩和人流,下邵村就在村子里一个较开阔的地方造起了一个新菜场,合作商店也就搬了过去。上世纪90年代合作商店改制卖给了个人,店员们都开始另谋出路了。从上世纪80年代后期开始,下邵老街开始无人问津,逐渐隐藏在了岁月里,现在只留下一条“姻房弄”和老人们的记忆了。

(2011年8月17日3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