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四面墙
323900000108

第108章 疯狂 (4)

合眼就着了。没有梦。后来大乱的时候,一睁眼就知道是外面打架呢。灯也开了,刘大畅骂骂咧咧地抱怨着,翻个身,脸冲里去了,似乎对外面的吵闹声毫无兴致。

“是高所哎。”关之洲在上铺说。

果然是高所在大叫,好象在号筒中间部位,然后就听到一通急促杂沓的脚步声跑动着,接着是“砰砰”的关门声,从好几个房间传过来。

我跳下地,趿拉着拖鞋开门,一拔头,正看见高则崇穿着短裤,口鼻是血地冲出厕所,满面愤慨,四顾茫然。

我赶紧缩头回来:“老高让夜袭队给砸了。”

老三笑出声来,示意我赶紧躺下:“估计得有这一出儿,活该!”

高则崇没有闹,趿拉着鞋走过来,开门回屋了。我们听了半天,也没再有别的动静。老三神往地说:“看吧,这事儿完不了。好在咱没掺乎,睡个安稳觉先,睡!”

“杭天龙,到我办公室来!”第二天上午,高则崇刚从管教室出来,朴主任就冲库房大喊。

“拉屎去啦!”广澜的声音。

“回来马上来见我!”

高则崇嘴角眼角都青淤着,在大家异样的笑眼注视下,腿脚有些发飘地回来坐下。看来高Sir后半夜没合眼啊。

周法宏啧啧叹道:“都说警察练过,大擒拿小擒拿啊,咋弄成这样?遇到高手了?不对呀,你就已经‘老高’啦?”我笑着想让他关,又忍住了,闷头穿着自己的网子。

何永气愤地说:“谁这么黑!连派出所所长都敢打,唉,对了,老高你是不是见义勇为去了?”疤瘌五忍不住笑道:“你岁数小,不明白,这叫反攻倒算,人啊,做事儿得给自己留后路。”

我笑着说:“行了五哥,你以前还不是一条道跑到黑?”

“我现在不是回来了吗?”疤瘌五委屈地说。

主任喊:“麦麦,你先过来一下。”

我跑进管教室,朴主任问我:“昨天看见高则崇挨打了?”

“没看见打,就看见挨完打的高则崇了。”我说。心里有些恨恨地想:这个老高,把我拉出来当证人了。

“真没看见谁从厕所跑出来?”

“没有,我就看见高则崇一个人,高则崇还是素质挺高的,当时也没闹,塌实回屋睡觉了,事后才找您反映情况。”

朴主任不易觉察地一笑说:“你要真看见谁了,就对我说哦,不要怕打击报复,而且我也会给你保密。”

“我用减刑票发誓,真没看见。”

我刚回来坐下,二龙就唱着歌回来了,正得意地哼着小调的小杰立刻哑了。老三对二龙嘀咕了一句什么,二龙茫然地大声说:“找我,找我啥事儿?我没手机也没现金啊,老三,是不是你诬陷我啦?”老三笑说:“咱能干那没屁眼子的事儿嘛!”

二龙慢悠悠地走进了管教室。

高则崇轻轻咳了一声。

方卓在一旁嘟囔着:“昨晚上让早睡,剩下的活儿加到今天了,不更死鼻子了啦?”何永没闲心理他,一个劲往管教室那边看,广澜也不在库房呆着了,跑外面来跟崔明达聊天。

过了好一会儿,朴主任才出来,晃着一张单子喊二神经跟他下出监,二神经蹦起来,回身跟小朴热情地握手,小朴被他拉着手,局促茫然的样子。

二神经边走边说:“嘿,还有一个月零10天!”

小杰愤愤不平地骂:“装王八蛋装到头了。”二神经一楞楞眼:“屁眼你找操是吗?”我们大笑起来,朴主任喝道:“说什么哪!想从独居里开放是吗?”

二神经冲大伙招呼一声:“走啦!外面见!”在一片笑声里,跟着主任出去了。

二龙在管教室门口点上棵烟,一路抽着溜达过来,冲高则崇笑道:“怎么了高所?让不明飞行物撞的?——操,听说还蒙头痛击,你在外面得罪谁了吧,呵呵,别说我嘴损,你这一顿吃得好,省着以后惦记了,今日不报明日报啊。”

高则崇看都没看他,闷头烧着花线,柱子提醒:“着啦!”高则崇赶紧用手去掐,烫得直抖落手。

二龙喊:“小杰,高所身体不好,歇两天啊——高所,甭感谢我,主任的意思——我是谁的毛病也不惯,公事公办。”言毕,把大半截香烟往脚底下一拽,狠狠地踩上一脚,转身走了。

小杰喊我把高则崇的花线送回库房,我说留下吧,分给他们几个人,明天少领一份就是了。高则崇把手里的花线往脚下一扔,青着眼在那里干坐着,落落寡欢。

何永这小子肯定是夜袭队员之一,看事情告一段落,马上又欢起来,开始谈笑风生。

二龙喊:“神经永,撅一截桃树枝去,挂工区门口,辟邪!”

找乐儿犯

夜袭队风波表面上算过去了,高则崇精神上消沉了一大块,也不跟我们讲大道理了,每天闷头干活,对周围的零七八碎的小战争、小笑话置若罔闻,看样子,似乎“识了相”。老三另有高见,说这家伙弄不好“卧薪尝胆”哪。

转过几天来,二龙在葫芦架下摘了两个老葫芦,放在窗台上晾着,嘴里嘟囔着:“没啥好玩的事儿啦。”望工区里楞眼望了一会儿,寻了根木棍儿进来,跟一个叫“傻狗”的新收儿逗弄。“傻狗”也就十八九岁的样子,脏胖,粗眉大眼的,洗白了应该还是很可爱的。

二龙拿小木棍打着傻狗的脑袋:“八杆子是你干爹是吗?”

“是。”傻狗骄傲地说。看来所谓的“八杆子”大小也算个人物吧。

“听说八杆子爱操小孩屁眼?”

傻狗在大家的笑声里咧着嘴否认。二龙给了他一棍儿:“还不承认?”

“真没那么回事儿?我干爹我还不知道?”

“啪”!二龙的棍子又落在傻狗脑袋上,傻狗夸张地叫一声,满脸是笑:“龙哥龙哥。”

二龙问:“你还是处儿吗?”

“嘿嘿呦龙哥,你不拿我找乐儿吗?”

“嘿我操你傻妈的,你脱了裤子我看看,混身上下奶奶的有几个乐?”

老三在不远处的检验台上笑道:“你也把龙哥看得太低级趣味啦。”

二龙把小棍子连连抽在傻狗宽阔的背上,傻狗疼得在座位上跳起来,一个劲躲闪。二龙绷着脸要他脱裤子看看身上到底长没长“乐儿”,傻狗谦虚了半天,禁不住打,再加上组长李双喜嬉笑着来捧二龙的场,也给他下了“服从命令”的口谕,最后潦草地往下拉了一下裤子,不想被二龙另一只手神速地往里塞了一把,立刻大叫着把裤子提上,二龙呵呵笑着走了。

“什么呀、什么呀!”傻狗很快觉得不对劲,又把裤子拉下来,一个劲地抖着,旁边的人都大笑起来。

“真可以龙哥,有这么闹的吗?苍籽跟蒺藜狗子啊,看看,看看——都粘鸡巴毛上啦,太过啦?”傻狗一边精心地在裤裆里摘着,一边嘟囔。

能让龙哥经常逗一逗、甚至摧残一下的新收是幸运的,连李双喜都要给这个新收比别人多留出点空间来。有些上档次的玩笑,是二龙的专利,别人不能仿效也不能破坏——尤其在鸟死了、猫吃了、葫芦大了、香菜老了的青黄不接的季节。

二龙不会跟谁都逗,没有素质和潜力的他不理。当傻柱子和老渔民等可以提供娱乐的经典节目玩得有些疲塌时,傻狗的到来,无疑成了一个新看点。二龙是自得其乐的成分居多,大家是捧臭脚的欣赏者,在欣赏者的笑声里,二龙的欢乐也会得到新的满足和充实。

改造是痛苦和无奈、无聊的,每个人都希望寻找一些精神的寄托和释放口,有人看书聊天等接见,有人讲黄色笑话,有人沉迷于性幻想和自慰,有人兼而用之,也有如周法宏那样勇于自嘲,化无奈为欢乐给大伙和自己瓜分的主儿,自然也少不了二龙和“小二龙”们,热衷于从别人的痛苦里压榨出欢乐的汁液来畅饮或小啜,比如小杰、李双喜,这二人的武器是捆绑着权利的拳脚棍棒,还有一个侧重精神领域的“神经永”。

——何永属于典型的臭嘴,估计在里面在外面都是这个德行。没有人彻底否定他的幽默,就象没有人真心喜欢他过分的的轻薄和贫厌。

猴子好象和他已经决裂,一言不合马上翻脸,让何永感觉真的无趣,关之洲对他是不屑,跟我他不好意思或者不习惯胡言乱语,也勾不上话,疤瘌五、周法宏这样的,只能是一起乱聊,互相找乐,其实已经很不错,何永偏偏有更高的追求,不拿臭嘴从别人身上找来便宜就不爽,自打跟蒋顺治勾了几句“卤儿”,他终于找到了新感觉。

这天何永又污蔑蒋顺治那个漂亮的小媳妇:“沈殿霞的腰成奎安的嘴拍着胸脯劈着腿哭着喊着要选美。”蒋顺治说:“靠你娘何永!找打架是吧?”

“打架虚你不成?”然后又肆无忌惮地接着对蒋顺治的媳妇发表评论。

蒋顺治跳起来打他,何永蹦离座位,一边招架一边得意地说:“别看我长得不咋地,我的名字叫美丽,别看我拳法不咋地,防守还挺严密!”

蒋顺治上前逮他,何永跑,一路许诺:“追啊,追上了媳妇还给你,反正我也玩腻啦。”蒋顺治抄起一个钢圈向何永砍去,虽然铿锵地打在地上,却正被出来的二龙看见,二龙说:“过来,俩人都过来。”

俩人往库房那边去,何永还跟蒋顺治保持着小距离,脸上得意地笑着。

“干嘛哪?”二龙问。

“没事儿龙哥,闹着玩儿。”何永说。蒋顺治瞪着何永不说话。

二龙也不问了,扬手给了俩人各一个嘴巴:“好日子过腻了是吗?别人都没事儿,就你们乍毛儿?有人给你们罩着,都不知道姓啥了吧?”

蒋顺治气愤地说:“神经永没事儿拿我找乐儿!”

二龙左右开弓,连扇了蒋顺治四个嘴巴,这边听得清楚:“我就腻歪你这犟猪头,没有一回说你你不犟嘴的!”

蒋顺治梗着脖子雕塑般听着训斥,何永则驯顺地低头不语,我知道这家伙在心里蔫笑呢。二龙喝道:“以后越是我屋里的,越是跟我亲近的人,越得给我规矩起来,我可没那么多闲工夫给你们搪事儿——广澜你甭笑,没你炒乎他们还不欢哪!”

刚从库房里凑上来的广澜道:“我从独居出来以后,可够老实的啦,有个屁都躲没人地方放去,呵呵。”然后又踹一脚何永,推一把蒋顺治:“滚、滚!干活去,净惹龙哥不耐烦!”

两人看龙哥没有异议,掉头回来了。周法宏介绍道:“找乐儿犯回来啦。”

何永这张嘴,比爱滋病还厉害,估计不缝上它,是不会消停的,被二龙吓唬了一顿,让蒋顺治陪了一系列嘴巴回来,闷了一会儿,没有半支烟工夫就复发了,又开始欢天喜地地跟左邻右舍白话起来。

周法宏说:“等哪天龙哥把你牙干飞几个就老实了。”

何永看着疤瘌五笑,疤瘌五袒露出空虚没落的牙床说:“笑什么笑,有你哭的时候。”周法宏也笑了:“老五,你这俩牙拔得够专业。”

“革命就要流血。”疤瘌五说:“不过我流完了血就到站了,最后牺牲的还不一定是谁哪,嘿嘿。”

正胡侃着,日本儿在库房那边喊我:“麦麦,来签个字。”

我莫名其妙地跑过去,才知道10月份又要报减刑卷了,又要让我们几个给写证明材料了。这一次,有林子,也意外也不意外,本来以为他年底跟我一批报的。

日本儿很独断地把林子的材料包揽了,写得很认真,林子在一旁满意地看着,一边跟二龙、广澜抽着烟。

“老朴两天没露面儿了。”林子说。

“开会呢,不知道又弄啥损招儿治犯人了。”二龙说。

林子笑道:“我是逃过去啦,龙哥你一定要顶住啊。”

“嘁,我是给吓大的?我坐牢又不是一回两回了,四监牛逼吧,都没把我咋样,一个花案集中营里的帽花能有多少新鲜屁!”二龙仰在铺上,不屑地说。

臭鱼事件

转眼到了国庆节,有一周的假期。老三从三中那边用几听罐头换了一杯酒过来,跟我摸着瞎急饮了,算很满足地过了个小节。这次老三没有招呼任何人来凑邦,他说“心寒了”。

第二天中午,炊厂给熬了大白鲢,两个人一条,那些鱼有近三分之一已经臭了,买的肯定是死鱼了。即使这样,为了分头分尾的事,还起了很多口角——当然,这些也和我们无关,老三自然会先挑一尾好鱼出来。

“他妈的,大的肯定已经叫前面的择掉了。”老三望着饭盆里的大白鲢嘟囔,很不平的样子。听到旁边几个人为分鱼的事争论起来,老三又愤愤骂道:“都他妈见过什么?为条烂鱼还要打官司咋的?臭要饭的!”

过了一会儿,门三太凑过来说:“三哥,有醋吗?”

“还你妈吃得挺全合!”

“不是,我这鱼稍微有点臭,遮遮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