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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积患重重 (4)

“……三个字:冤冤冤。不行,好,六月的雪和血,就六月的雪和血了!”舒和咬牙切齿地在信笺上落了笔。

常博对舒和的举动不以为然,连看都没看他写的东西。

舒和写了一段,举起来抑扬顿挫地给我念:“……当时法官问我上诉吗?我说不上了,因为我知道上诉只不过是一个虚置的程序,古语云‘官官相护’,窦娥冤死,只不过让关汉卿名垂青史。然而经过本人的认真思考,我觉得有必要上诉,尽管中国的法律毫无公正可言,尽管中国的法官智商普遍有问题,业务素质低下,贪赃枉法者居多,但我必须对自己负责,正像中国男足一样,几乎所有人都知道他们根本踢不进世界杯,可球迷们仍在为他们摇旗呐喊,那是一种精神,我就是凭借这种精神,重新决定上诉的。下面是我的上诉材料……”

“……咋样?”舒和意得志满地问。

我说:“行啊。你写吧,完事我再审阅。”

侯爷笑道:“读书娃就是能拽,说得也爽快,就是半天一句正题没挨上。”

乐乐说:“我要是法官,就冲你这一开头,就大笔一挥,凿了小逼的!”

“千刀万剐。”金鱼眼更上一层楼地批示。

舒和笑道:“求之不得。”

一下午,舒和都在重新编排那个案子,主要目的就是把自己择干净,把陈兆一踹泥坑里去,顺便把韩文渊拉上来,舒和说这就是一个中心两个基本点。

我说你这样咬人家兆一,不跟乐乐那帮人一样了吗?

舒和愣了一下才果断地说:“她不仁,我不义!”

舒和重新设计的案情,已经跟他以前讲给我们的大相径庭:他说因为老周欠陈兆一钱,拉他出来抵挡一阵,后来发现陈兆一被高利贷逼得已经“精神崩溃”,她“亲口”跟舒和讲过“为钱可以不择手段”的话,反映了她错误的人生观。99年11月的一天,陈兆一在舒和的电脑旁看见了Y公司的支票复印件,那张复印件是舒和跟韩文渊要来的,目的是练手,他说他正在为公司的样品包装做设计。陈兆一问他复印件的用途,他告诉她后,陈兆一当即要求借用这张复印件,舒和也没细想就给了她,这天她又用闲聊的方式,从舒和那里了解了Y公司的财务帐号和资金状况。后来有一天,陈兆一突然告诉舒和已从Y公司套走了钱,舒和一直以为她是开玩笑,也没在意。直到2000年5月14日被市打经办无辜抓走,才明白自己稀里糊涂被卷进了一场罪恶的诈骗丑行里来。

舒和悲愤地在上诉材料上总结道:“到头来,一个无辜的人,居然在法官笔下,成了这场诈骗的主谋、策划者,罪魁祸首!请问公理何在,正义何在?!!”

“真的假的啊?”我笑着看舒和。

舒和一脸无所谓地说:“嗨,你就给我看看,文字上行不行,哪里力度还不够就得了。”

我想了想:“刑讯逼供那段,写上?”

“嘿,把这个给落下了,关键啊。”舒和一拍脑门儿,接着说:“一中院法警打我的事,也得给他写上。”

“再狠劲描描,添油加醋那一套我看你还行。”

舒和自豪地笑起来,口若悬河地白话:“其实不用添油加醋,也够他们喝一壶的了。我就实话实说,17处的办案人员严重刑讯逼供,违反法律程序。他们在传唤我的时候违规使用警械、木棍并拳打脚踢,逼我录口供。由于我的无辜,所以始终一言不发,和他们进行着坚苦卓绝的斗争,当我被打得遍体鳞伤时,我想起了无数仁人志士,想到了无数革命先烈,我相信黑暗的日子总会过去……”

“操,你逼的真能拽!你这张嘴,横竖都能使唤,早知道这样给大伙用用啊,省得那么多爷们上火啦!”豹崽激动得站起来,指着舒和笑骂。舒和笑道:“还有哪,我急了就跟他们说我要见律师,那帮狗操的说你见安南不?”

金鱼眼啐他一口道:“赶紧给我关了,换音乐台!”

接连几天,舒和一直在修改上诉材料,润色得越来越胡说八道了。

豹崽他们又重新开了庭,回来也没见他多欢,苦恼地说检察院的不是东西,还是狠劲往死里带他们。

“那他们还抗啥诉?”豹崽迷惑不解地嘀咕。

金鱼眼分析着安慰道:“人家就是那角色,能在法庭上给你们说好话念喜歌?”

乐乐说:“弄不好咱俩做伴,都给挂上呢。”

豹崽说:“你别咒我啊,好不容易摘了?”

侯爷笑道:“看来我和老刘不一定寂寞了,咱屋里还有几个能挂的?”

丰富立刻给算开了:“刁,抢银行;奸幼那个;还有抢出租杀人那个,肯定凿;恐怖脸跑不了;豹哥跟乐乐哥也悬。”

豹崽立刻踹了他一脚:“这两天又给你好脸了是不?”

“你还敢咒我?我们自己说说也就得了,轮得上你给判吗?”乐乐也不饶他。

金鱼眼从稳定大局的角度骂道:“别你妈瞎白话啊,我看你还没准枪毙呢!”丰富谄媚地笑:“我枪毙不了,我就无期了,陪着金哥,伺候金哥。”

“操,你就是金口夜壶——嘴儿好。”金鱼眼惬意地骂道。

乐乐嘀咕道:“看来还真悬乎,要等他凿咱们,还不如拼一家伙……”

豹崽一使眼色截流了他的话:“乐乐……”

金鱼眼也小声道:“别瞎咋呼,管教听见了,小心关你小号儿。”

侯爷倒不在乎地笑道:“小乐乐你还真有那想法咋的?到时候别忘了叫上老哥,我给你们打前阵。”

“吓死他也没那胆儿呀。”豹崽盯着乐乐的眼睛说。乐乐不自然地一笑:“操,我就是一说,八卦阵啊,诸葛亮关这里行了……唉恐怖脸儿,你说市局咋不让咱搬砖去呢?”

舒和从材料堆里抬起头说:“要有那好机会,我第一个跑。”

我笑道:“第一个倒。”

金鱼眼突然说:“麦麦别扯臊了,好像提你同案呢。”

我立刻跳到门口,往外扒头,正好一个生脸的管教过来,没鼻子没眼地训我:“看啥看?急着奔丧啊!……谁叫麦麦?”

我说我就是。大伙在后面不怀好意地笑了。

“提讯!”

我一回头,正看见一个黄坎肩飞过来,我一把接住,这时门也开了。

“肯定是进检了。”我听小不点在后面说。

接我的是俩便衣,一问,果然是检察院的。在屁股后面跟他们去提讯室。

检察院那哥们态度好得跟我们家亲戚似的,尤其我一说给施展那钱是还款时,那小子更是乐得不行,暧昧地看着我,说:“还款?”

“还款。”我不容置疑地说。

回来我就跟他们汇报,说要真按还款定,我还真能出去。

金鱼眼说:“真是还款也不用告诉检察院的啊,他们准回去给你准备词儿去了,要是开庭时候提出来,弄他们一措手不及多有效果?”

我心里那个骂呀,你他妈这么明白,怎么不早说?

“你同案那边肯定没问题吗?”豹崽问。我说没问题,早在C看的时候就串好了。

“我要出不去了,你到我家把我那笔记本搬走吧,我还有一意大利皮衣,回头常博你拿走吧。”舒和给我们俩交代着。

常博说那我们俩不上你家找逊呢么?你老婆能给我们好脸儿?

“不是,我在外面还有一房子,都放那了,临走时候我把地址告你们,那锁头一砸就开。”“打住,回头再弄一盗窃,立马就翻回来了,我还是自己买台二手的去吧。”我笑着说。

侯爷说:“金屋藏娇是吧?舒和你还背着你老婆干啥坏事了?”

舒和笑起来:“没了,没了。今天算把该交代的都交代清了。”

“你回头给我老婆捎封信出去就行了,一定当面交给他,告诉她我是有点对不起她,家里那房子车的就归她了,这边的房子留给我孩子,将来卖了把钱一存,留她出国用,中国是不能呆啊,没前途。”舒和对我说。

侯爷说你不整个一卖国贼嘛,儿还不嫌母丑呢。

舒和激动地说:“我这一案子就是标准,简直颠倒黑白。”

我摸一下他宽阔的额头,关心地说:“你没以为自己真的没罪吧。”舒和扒拉一下我的手笑起来:“操,我这两天太投入,编故事编得自己都信了……还就得这样,要不怎么说服法官?”

常博一听赶紧说:“算了吧,看来那意大利皮衣也没戏啦,敢情您半天这说胡话哪!”

乐极生悲

别看开完庭怎么夸张地消沉,乐乐一直以为自己刑期过不了10年,他说第一被告也就无期,毕竟就是一群孩子瞎胡闹,给社会添了点腻歪罢了,连人命都没出过啊。

那天听外面一叫他同案的名字,乐乐就欢蹦乱跳地下了地,趴在门口等,一边释然道:“总算他妈判了。”

五分钟之后,号筒里响起哗啦啦的脚镣声时,乐乐的脸色开始难看起来:“操,是不是我们同案啊,别挂了吧?”然后又喊了两个,都是他们一伙子的,先后都哗啦着回来,一个就在我们大斜调角的房间里,乐乐看个满眼:“操!真挂了,挂仨了,操,怎么挂了呢?”乐乐跟痒痒挠似的,再也乐不起来了。

后几个没有挂,乐乐松了口气:“就挂了仨,后边再弄一缓二,弄一无期,到我也得十五六啊。”

金鱼眼道:“土地爷坐庙台,你先稳住神儿,慌啥?”

“我才不慌,就是觉得那几个够冤。”乐乐给自己遮羞。

“抓进来就没有冤的,有嘛认嘛吧。”金鱼眼说。

终于喊到他了,乐乐忐忑不安地去了。豹崽说:“最少无期,一个月就做案20多起,跟他沾边的就8起,里面还有俩抢劫,能轻饶他么。”

“整个一不知死的鬼,平时你看他欢得,总觉着自己没事呢。”金鱼眼不疼不痒地嘲讽。

一会,听一个号房里问:“乐乐,几个?”

“无期,操他妈无期。”乐乐答道。

“比我强啊,我挂啦!”

豹崽炫耀地说:“看,无期吧?”

乐乐调整了一下情绪才钻进来,挤出点笑容道:“金哥这回咱俩做伴了。”

“咋的?无期,真的无期啊?”金鱼眼装傻冲愣。

“真他妈的,拿人不当人?那点毛儿事儿就无期!我不熬了,越狱!”乐乐被金鱼眼一刺激,搂不住劲了,激动地叫起来。

豹崽推他一把,喝道:“说啥呢你?!”

乐乐压了口粗气,不言语了,先跑水池子边舀了杯冷水,咕咚咕咚灌进去,一边抹着嘴头子一边恨恨道:“我们9个人,挂仨,那俩缓二,到我这无期,下面那几个也好不到哪去,也就最后垫窝儿的小不点能轻些,不到18岁呢。”

“豹哥,看来咱那事还真得琢磨琢磨了。”乐乐刚说完,豹崽就骂道:“琢磨你妈逼呀,啥事呀?脑子进水了吧你?”乐乐愣一下,没搭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