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化书法史论丛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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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钱锺书《石语》勘正

《石语》是钱锺书先生新近公开的一份行草书手稿,作为近现代文学史研究、钱锺书学术思想研究的珍贵文献,校勘者理当如狮子搏象,全力赴之。遗憾的是,周振甫、张中行等专家参与其事的初版《石语》却讹误层出,为此,赵玉山先生已经作了25处订正(见上海三联书店《钱锺书研究集刊》第一辑)。古人云“校书如扫落叶”,细读《石语》手稿,笔者又校出了赵先生未能发现的错误以及尚待考证的问题若干。这些问题,在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二版《石语》及三联书店近年编印的《钱锺书集》中,仍然存在。兹以三联版《石语》文本立目,结合社科版《石语》影印手稿,略作补正。

(一)释文错误

(1)《钱锺书集·石语》P9:“尧生诗甚粗率,石遗称之,有深誉,此卢询祖对卢思道语用意。”

“有深誉”当作“有深心焉”。手稿“心”“焉”二字皆作草体,且紧密相连,有如一字。校勘者不谙书法,猜为“誉”字,非是!按,该条诗话涉及陈遗石对赵尧生诗的评价。陈、赵本为至交,赵诗虽粗率,陈评却颇为偏袒。所谓“深心”,正出于此。继之,钱公引卢询祖、卢思道故事加以类比,其意甚明。故“深誉”虽不违文法,却有乖钱公之旨。

(2)《钱锺书集·石语》P10:“若余先室人之兼容德才。”

“之”当作“云”。此处一字之失,意殊霄壤,应当改正。按,“之”“云”形近,须以理校。揆之实情,陈遗石皤然一翁,后学晚生面前,如此自夸其妻,过于肉麻。倘若此字作“云”,则是假他人之口,表自得之意,委婉贴切,亦不失长辈身份。故全句当读为:“若余先室,人云兼容德才。”

(3)《钱锺书集·石语》P4:“范肯堂伯子诗集有《东坡生日诗》。”

“集”当作“亦”。按,此句承上文江叔海《半山堂诗》推崇王安石功业而来,意谓范肯堂《东坡生日诗》与江诗同一机杼,故着一“亦”字。手稿“亦”字草法确乎不太规范,但“集”字的草书形体与此更其风马牛不相及。

(二)句读标点

《钱锺书集·石语》句读及逗号、句号、顿号、引号之不安者甚多。此类小疵,于读者理解文意,幸无大碍,为节约篇幅,此从略。以下所举,实为非改不可者。

(1)《钱锺书集·石语》P2:“季康注按:孝鲁见此语予云:原函作‘喜心倒极’。”

“季康注”三字当属上,“按”是钱公自己的按语。手稿“季康注”是指杨绛先生对陈简斋诗“喜心翻倒相迎地”一句的注释。

(2)《钱锺书集·石语》P10:“余作《茹经堂三集序》驳姚惜抱考订义理词章三分之说,而别出事功一类。”

姚惜抱即姚鼐。“考订”“义理”“词章”是姚氏文辞“三分说”的标目,陈遗石《茹经堂三集序》驳姚氏此说,别立“事功”一类。故本句考订、义理、词章、事功四项,均宜加引号。

(3)《钱锺书集·石语》P5:“钟嵘《诗品》乃湖外伪体之圣经,予作评议,所以捣钝贼之穴也。”

“评议”二字当加书名号,此即下页“论诗必诗人”条所及陈遗石《〈诗品〉评议》一书。

(4)《钱锺书集·石语》P11:“欧阳仲涛食字居脞谈。”

当作“欧阳仲涛《食字居脞谈》”。“食字”参《谈艺录》149页。

(三)失校

(1)《钱锺书集·石语》P10:“苏堪纳妾,余求一见,其妻自屏风后大吼曰:‘我家无此混帐东西!’苏堪亦殊有杖落地而心茫然之意。清季国事日非,苏勘中宵即起,托词锻炼筋骨,备万一起用上阵,实就其妾宿也。”

按,郑孝胥,字苏勘。手稿两处作“苏堪”,当是钱锺书先生的笔误,宜改。

(2)《钱锺书集·石语》P7:“年富力强时,宜放笔直干,有不择地而流、挟泥沙而下之概。”

按,“概”当作“慨”。手稿用通假字,宜改。

(四)存疑

(1)《钱锺书集·石语》P2:“畏庐书多陈腐空泛,有一则云:‘东坡每诮东野诗如食小鱼,此外无他语。’真咄咄怪事。”

文献标点,引文衍夺之例屡见不鲜。本条引文疑有不足。《苏轼诗集》卷十六《读孟郊诗二首》,其一云:“夜读孟郊诗,细字如牛毛,……初入食小鱼,所得不偿劳,又似煮蟛越,尽日嚼空螯。”其二云:“诗从肺腑出,出辄愁肺腑。有如黄河鲤,出膏心自煮。”可以看出,苏东坡评孟东野诗,臧否并见,非仅“诮”之而已。从林琴南(畏庐)只知其一,未知其二来看,“咄咄怪事”之论,似乎应该出于其人之口。视为钱锺书先生之辞,可能有误。

(2)《钱锺书集·石语》P2:“琴南既殁,其门人朱某记乃师谈艺语为一书,印刷甚精,开卷即云:‘解经须望文生义,望文生义即以经解经之谓’。”

本条引文疑已下衍。陈遗石此处引朱羲胄所辑《文微》以嗤林琴南,上句“解经须望文生义”属林氏之语自无疑问,所可谓者,“望文生义即以经解经之谓”云云,究为《文微》原句,抑为陈遗石对钱锺书所作说明?《文微》一书不可得见,殊难定夺。故引号当于何处结束,亦不能臆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