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外企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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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无奈“金丝雀”

知白小姐来香港W公司之前,也是个写作人,一种亲切感油然而生。她曾在一个文学刊物做过多年编辑,写过不少散文、小说。要按这个路子发展,她会是一个很有前途的作家。可鬼使神差地,她进了外企,她找不到感觉,很苦恼。如今,她已经把她的写作融入她的生活,因此很充实。她己经写过几年白领丽人的文章。如今她还想写,但苦于没有时间,因此写的不多。她说她再干几年,准备脱离外企生活,去专心写作。她要以她的亲身经历写一本长篇小说。她说她会成功。我于是赞叹她的自信。她却说:“进外企有近大半年,我没自信。因为我一直感觉融不进外企世界,直到我找到了写作和外企生活的融合点。”接着,她给我讲述了她成为一个外企女人的故事——

“OK”老板说:“白小姐,你被录取了。明天你可以来上班了。”

“谢谢。”我淡淡一笑。起身。向老板伸出手,准备告辟。

突然发现老板神情中带有一丝疑惑,握着我的手也带有明显迟疑。

“白小姐,你要是有什么其他条件,你可以坦率地告诉我,我会考虑的。”

“谢谢。”我淡淡地说。

“白小姐,你可是我从一百个面试者中挑选出来的。”

老板意味深长地说。疑惑中又加上一丝忧虑。

我目光惘然地看了老板几秒钟,突然恍然大悟。

心里长长地叹息了一声。

脸上瞬间露出灿灿的笑。

我被录取了。从明天起我就是一名令人称羡的白领丽人了。我是幸运儿。我好高兴好感动好满意。

怎么可以如此漠然一付事不关己旁若无人的模样呢?

“谢谢。”我再次握住老板的手,表情动人声音也极富魅力地说:“好高兴能做您的助理。您以后可得多多关照哟!”

老板点头微笑了。我发现他笑得很释然。既无疑惑也不再有忧虑。

而我心中却仿佛压上了一块重重的铅石。

老板在我上班一周以后回香港了。

我终于从令我窒息的昏天黑地的繁乱中松了一口气。

我的天!这一周,我简直成了老板的影子。作为老板的助理,每日除了睡觉以外的分分秒秒,我都不得不跟随左右。从传真、记录、电话到陪老板谈合同去工厂考察产品,还有没完没了的宴会卡拉OK应酬。累得我晚上11、2点回家散了骨头架一般。好几个晚上我困极了却似睡非睡满脑子梦到的都是一片车水马龙的嘈杂。真有一种心力交瘁的感觉。

但老板对我的工作却满意极了。临走前说几个客户对我的印象非常之好。最后握住我的手意味深长地说:“我很信任你,白小姐。不知为什么我很信任你。办事处这边就拜托你了。有事你直接跟我报告。”

“谢谢。”我说。心里极疲惫。但突然又意识到什么。我莞尔一笑,声音亮亮地说:“您这么信任我,我还有什么可说的。再说一声谢谢吧!”说完表情动人而真诚想必又充满那种曾被我的男友们称为“极富魅力的微笑”地握握老板的手,和他告别了。

心上的铅石却仿佛更为沉重。

我不喜欢这份工作。尽管这份工作令许多女孩向往。尽管老板给了我远远超出这份职位的权力和优裕条件。但是我依然不喜欢这份工作。我讨厌每日八小时以上的工时牢牢地把我捆绑在一个不到60平米的写字间让我无暇呼吸外面的新鲜空气;我讨厌日复一日电话传真传真电话的程序化工作使我从来天马行空的大脑不得不被程序化;我讨厌这座写字楼的富丽堂皇,每一寸墙纸每一块土地都充满人工雕琢的痕迹。使每一个进来的人都不得不收敛起自己纯天然的个性,把自己精心包装。而我以前工作的编辑部,虽然简陋杂乱,但绝对天然绝对人情荡漾;我甚至讨厌我身上这套价格过千元的服装。虽然典雅高贵,但哪有那身布衣牛仔更能衬托我一颗无拘无束追求自由的心。

但一场恋爱让我冲昏了头。

我爱上了一个纯种美国人。他谆厚寡言木呐的外表,温文尔雅的绅士风度,和他不时露出的野性幽默热情使我在认识他不到24小时就疯狂地爱上了他。而他用他美国“闪电式”的恋爱方式比我还短的时间里疯狂地爱上了我。我的聪慧、敏锐、任性、霸道、孩子气把他弄得神魂颠倒。在他在京的一周时间里,我们几乎每个晚上在一起侃天说地地谈老美聊中国。我们手拉手散步胳膊挽胳膊逛公园偶尔他也乘我不备在我脸上偷吻一下我也一时兴起依偎在他身上。但仅仅到此为止。他自然想上床。美国人追求“一夜感觉”。而我拒绝。尽管我知道我爱他我也渴望他而我的拒绝深深地让他失望。记得他不止一次问我为什么。他说我想你我喜欢你我爱你我要你为我生个儿子。我说我也想你喜欢你爱你愿意为你生个儿子可我不能跟你上床因为我珍惜我们这份感情。他说我是个负责任的男人。我说我相信但是我还是不能。他说我会保护你我不会伤害你。我说我相信但我心说我害怕的不是被你伤害而是被自己伤害。事后我的女朋友说我犯了个大错。说既然感觉好就应该上床。你对他的拒绝不仅伤害了他作男人的自尊心,而且依他美国人的观念他不可理解你们互相说爱又亲吻拥抱了你却能克制住不作爱。他会觉得你很不可理喻很可怕。而且美国人很看重性,没有一段试婚他们不可能下决心娶一个女人。可当时我没想这么多。我按中国人的方式希望进一步了解然后再发展。而且从表面上看他似乎也很快理智下来,并不强迫我。而且那几天我们除了恋爱,一直认认真真地探讨着另一个问题。他在北京建办事处,希望我帮他。他认为我值得信赖,人也能干,虽然他所从事的医疗器械行业我不懂,但我可以作为他的代言人帮他管理公司的行政和财务。说心里话,我对从商不仅毫无经验而且毫无兴趣。看到周围一些朋友不顾死活地往商海里跳,结果成功者寥若晨星失败者比比皆是。对成功者我压根儿不羡慕,因为我看见他们虽然有了一些钱,但作为人自然的本性也被扭曲,完完全全成为工作的奴隶金钱的奴隶。我宁可要我的自由。可我的自由在我的爱情面前竟然全线崩溃了。以至干他一提让我辞去工作帮他筹建办事处,我竟然毫不思索就答应了。次日早上从梦中醒来,拍拍脑袋发现自己并没有后悔,这才意识到自己原来骨子里是个情种,可以为爱情完全地不顾一切,甚至我钟爱的工作。

他走后一个月里,我用令同事领导瞠目结舌的方式和速度辞了职。开始为他全力跑办事处的事。准备注册文本资料。到各宾馆饭店写字楼询价报价最后以优惠价谈好一家办公地点。光传真和国际长途就花了我一朋友公司数千元的办公费用。而这一切都是在他一分钱资金没有投入的情况下办的。

不知为什么,我这边如火如茶地准备着,比他原计划快几倍地速度完成筹建工作,而他那边却不明原因地沉沉寂寂。我发去美国的10来份传真他只回1、2份。后来干脆杳无音讯。根据他片语只句透露的信息推断,他对国内情况吃不准。而他只是一个小公司的老板,担心投资失败。但又不明确告诉我停办,只是支支吾吾地说还需要等一等,等定下来通知我。

我一下仿佛被他推到了冰窟里。我是辞了工作来为他做这一切的。而他居然说一句“等一等”让我一两个月的辛苦付之东流。耗费金钱精力朋友的情感不说,我以后怎么生活?但鬼使神差的我依然沉浸在对他的痴迷中,一次一次说服自己为他辩护说他在国外奋斗不容易,投不投资原本是件极慎重的事,即便不投资也可以理解,这和我们的情感是两回事。回忆与他相处的短短一周里他对我的情感至今回忆起来无可挑剔。他应该是一个值得信赖的男人。他做任何事总有他的苦衷和原因。

但渐渐地办事处的事搁浅了。我和他完全失去了联系。没有传真没有电话也没有信笺。我的生活中好象从未出现过这个男人。我给他写过一封信,但他没回信,我便再没有勇气提笔。多少次拿起电话但自尊心让我最终又放下电话。我天天思念他回忆我们曾相处的每一分钟每一细节。无论如何不能把当时的他和现在的他联系在一起。难道时空真能割断一种感情一种联系?难道他当时表露的情爱只是一时的情绪?我曾问过他,你会不会是一颗流星,擦身而过便不再会相遇?他说不会的。我问他懂不懂爱情和情绪是两回事?他说我懂。

那怎么会是这种结局?

我非常伤感。

却不恨他。

依然满腔思念。

但思念无法代替生存。

我开始找工作。

原单位是回不去了。其它一些文学刊物也不景气。心一横干脆下海。正好看到这家香港公司招总经理助理的广告,便来应聘。竟然在倩女如云中崛起,摘取了花冠。

却没有一丝欢喜的感觉。

可还得装得欣喜若狂。

这难道就是我作为白领丽人的生活?

可也是。你不喜欢这份生活何必来应聘?你夺走了别人的机会却一副被逼受苦受难的感觉。这要让那99名失败的倩女知道了,岂不会让她们的唾沫淹死?

认命吧。我多少次正襟危坐在电脑前,望着屏幕上的一片空白说,我要喜欢这份工作,我要做一个高雅的外企小姐,做一个快乐的单身贵族。

可我不快乐。我知道我不快乐。

我是一个作家。我应该属于一片绿州、一片海洋、一片森林。而不是这一份浮华的喧嚣。我身在外企,可我的灵魂却早已出窍,游游荡荡于喧嚣之外,唤它不回,叫它不应,怎生是好?

我的谈吐打扮越是接近一个白领丽人,我的灵魂离我越远。任凭我呼唤魂兮归来,也无济于事。

我知道,这一切都是因为我离不开我的写作。我的灵魂早已融入我的写作事业。没有了它,我便没有了灵魂。我想找回灵魂,可我没有时间。偶尔有时间了,提起笔,觉得脑中空空荡荡,笔涩如柿。“为什么不写写白领丽人的生活?”

我的女朋友有一次见我痛苦不堪的样子问我。我脑中突然划过一阵亮。思维瞬间活跃。但倾刻,我沮丧。因为我发现,进外企快三个月了,我居然压根儿不了解外企。我完完全全沉溺于自己灵与肉的斗争中,完完全全地拒绝去完善自己白领丽人的生活,去了解其他白领丽人的生活。如今,女友的话点醒了我,我突然心平气和了。

我要写作!

我心中充满创作的冲动。

我要写写白领丽人。

我开始伸出了我目光的触角。

我发现白领丽人的世界色彩斑澜。

而揭开这斑澜世界序幕的是我们邻居公司的文君小姐。

几乎天天见到文君,但却不认识文君。甚至不知道她的名字。但却对她印象深刻。

文君是属于那种让人一见就不会忘记的女人。决不是因为她的漂亮,而是她身上一种与众不同的特质。孤傲?冷艳?放荡?野性?还是温情?我说不出来。只是有一个感觉,这个女人是天使又是魔鬼,是贵妇又是妓女。她能拯救男人于水火,又能毁灭男人于十八层地狱。可以说在灵魂出窍的那三个月,她是唯一能引起我好奇,偶尔也愿意听我们公司接待小姐谈一谈的女人。但那段时间我太沉溺于自我,所以常常心不在焉。因此对文君的全部了解也就是她以前是一个小有名气的演员。离过婚。是隔壁的香港S公司的老板的情人。现任该公司首席代表。好象颇有一些传奇经历。但没有人知道那是什么经历。我所知道的仅此而已。

所以当我在确定我白领丽人一书的人物时,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她。我有一种强烈的想认识她的欲望。

可我怎么去认识她呢?

无疑对她这样的女人,不可唐突和造次。否则一次被拒绝再无第二次机会。

但什么样的机会能被她接受呢?

我不知道。

时间便在我的犹豫中过去了半个月。

我依然每天见到打扮入时、光彩照人的她,带着一股傲气出出进进。我每天对她行注目礼。但我知道我根本没有引起她的注意。

又是一个风雨潇潇的傍晚。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北京的夏日完全没有了阳刚之气,变得儿女情长起来。不时阴雨霏霏,缠绵绯测,让人好不心烦。因为这种天气,最能勾起我的情怀和愁绪。那个早该结束的异国之恋还不时地侵入我正在平静的心田,让我不时地翻江倒海一番。

今日的风雨潇潇,又让我想起那大洋彼岸的冤家。我不知道我为什么就忘不了他?我努力驱赶他的身影,但他却牢牢盘踞我的脑际,挥之不去。惹恼了我,索性就搬把椅子,坐在落地窗前,望着15层高楼下蚂蚁般忙乎的车水马龙,认认真真地想他。却奇怪,他的影子隐退了,代替他的是文君。是文君那双冷傲的摄人心魄的眼睛。

我突然冲动地站起身,走出办公室,毫不犹豫地敲响了我隔壁那扇我早想敲响但一直没有去敲的门。

“请进。”

我推门进去。

我惊诧。

原来文君也如我一般坐在落地窗前发呆。只不过她坐的是一个有着高高椅背的老板椅。

见是我,文君有些惊讶,但还是礼貌地欠欠身,请我在她旁边的椅子坐下,问我是不是找她有事。

“没什么事,就是想和你聊聊。”我那天也是神了,竟然完全忘记了什么机会、等待、拒绝,直率的让我自己都感到陌生。

文君若有所思地看了我几秒钟,突然爽朗地笑了起来。

她笑起来迷人极了。大大的眼睛泛着莹莹的光。丰满而红殷的嘴很性感地向上翘着,月牙儿一般的美。她的笑声底蕴十足,极富感染力。一个多么开朗、妩媚的女人。

我一时间竟看呆了。

“没问题。”文君收住笑,认真地说。恢复了她惯常的表情:冷静、冷漠、冷峻。一个理智、果断的职业妇女。

哪个是你?文君。我思索着,竟然问出了声。

“怎么?”文君一付茫然的样子。

“噢,”我笑道:“文君小姐,今天你让我看到了勾勒出你性格的截然不同的两张脸,我刚才在想哪个是真正的你?”文君又是那般迷人的笑了。一边饶有兴趣地看着我。“白小姐,我知道你是白小姐。我公司的几位小姐常提起你。今天看来你的确与众不同。”

“与众不同?”这下轮到我茫然了。

“你一下抓住了我的性格特点,很少有人做得到。大部分人们眼里的文君只有一个:女强人。而你一眼就看到了一个完整的文君。白小姐,你的目光真敏锐。”

“可人们看的也没错,文君小姐,你的确是个女强人。”

听到这句话,文君把目光投向昏朦朦的窗外。我发现文君的目光也变得昏朦朦的。

一时间,屋里死一般的沉寂。

这种沉寂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文君把她的脸转向了我。我发现她的双眸散发一股凉凉的光。

“女强人?什么是女强人。你听说过一种评价吗?女强人是什么?女强人是大婊子。我相信这句话会使一些‘女强人’暴跳如雷、捶胸顿足。大概这揭示了她们的要害。这是一些又想当婊子又想立牌坊的女人。我看不起这样的女人。因为她们不敢站在镜子面前直视自己的眼睛和自己身体的每一个部分。还有一些人听了这些话会垂泪沾衣。话的尖刻刺透了她们的心。勾起了无数的辛酸。我不清楚自己属于哪一种人。因为我没有那么强。我只相信女人就是女人。她们渴望被人爱、被人拥抱的心理决定了她们不能独立于世的根本。也许我说的不准确。但我坚信,打开每一个‘女强人’的胸怀,都会有无数心酸的故事。”

好一个敢于把人生的残酷撕破了给人看的文君。我的心因文君的这番话而颤抖,我周身的每一个毛孔因文君这番话泛起阵阵凉意。

“我很清楚尽管我是这间豪华办公室的主人,尽管我目前完全是靠自己的能力来主持运转着这家公司。但是,我再能干再光彩照人,我的地位在人们眼里并不高贵。他们叫我‘金丝雀。’白小姐,我想别人一定是这样向你介绍我的吧。”

“是的。”我犹豫了一下,还是坦白地说。“但是,我并不这么认为……”

“不必解释。”文君淡淡一笑说:“我并不在乎。我早已习惯于遇荣不宠,遇辱不惊。白小姐,我听说你是个作家。而且你懂我,所以我愿意向你坦露我的内心。”

曾有不少朋友说,你为什么不写写你自己的生活,写写自己的感受,你就是故事。可我算什么?写我的绚丽多彩?写我的出人头地?写我的风流浪漫?还是写我的凄惨悲凉?是的,作为一个女人,我不枉活一生。因为我曾经辉煌过。我的脚下布满了鲜花,我的耳边灌满了掌声,我的身边围满了男人。

但有一天,突然梦醒,发现自己孤伶伶的地站在空旷的生活大舞台。脚下没有鲜花。耳边没有掌声。身边没有男人。头顶甚至没有了一块可以挡风遮雨的屋檐。一夜间,我失去了一切。我在恶梦中苦苦挣扎了整整四年。今天我又拥有了曾经有过的一切。除了鲜花、掌声、男人,我还有金钱和权力。我不否认,我今天得到的一切,是靠不同程度地出卖自己,出卖自己的美丽、能力、微笑甚至爱情。但是,白小姐,一个平凡而又处境艰难的女人又能有什么?

“白小姐,你知道今天我为什么下班了还坐在窗前发呆吗?四年前的今天,我离了婚。我爱了他整整十年,而他却因为别的女人残酷地离开了我,摧毁了我作为一个女人爱的信念。当时我所在歌舞团经营惨淡让所有的演员自谋生路。我失去了工作失去了丈夫甚至没有了一间赖以遮风挡雨的房子,我拿什么来抚养我心爱的女儿?记得领到离婚证的那天,我牵着女儿的小手,在马路上走啊走。女儿走累了,问我‘妈妈,我们上哪儿去?’我这才醒悟过来。想起我孤女寡母从此无依无靠不知何以为生,我哭了。说‘好乖乖,妈妈送你回南方姥姥家,等妈妈挣到钱再把你接回来。’女儿抱着我的大腿,再也不肯挪动一步,说‘妈妈,我不要离开你,要死我们一起死好了。’听到我三岁的女儿说出了死字,我当时的感觉是天崩地裂。马路上,我抱着女儿哭成了一团……”

文君说到这儿,再也说不下去了。眼泪‘哗哗’流下。

我的眼圈也潮湿了。我起身从卫生间取出纸巾,递给她。她嘶哑着声音说谢谢。她避开我关切的眼睛,把目光投向窗外黑漆漆的夜。

很长时间以后,她又把身子转向了我,冲我努努嘴,努力想笑一笑。但她的笑比哭还难看。

文君告诉我,为了生存,为了养活女儿,她含泪送走了萍萍,然后利用以前做红歌星时的关系,满世界地找工作。

她首先找到某部掌管人事大权的王局长,他曾表示过有困难一定要找他。在王局长的办公室,她受到了局长热情的接待。问清来意后他沉吟了半晌说这件事很重要,这里人来人往谈话不方便,晚上请你去咖啡厅坐坐到时再谈。当晚王局长西装革履精神抖擞地赴约。他关心地问文君近况。文君说刚离婚又失去了工作面临生存危机。王局长长长叹了一口气表示理解。并触景生情地谈了他个人生活也很不如意。他最后说人生孤独极了,你一个独身女人更孤独。说着他把一只胖手搭在文君手上说,我会帮你找到一份工作的放心吧文君。见文君不动声色地继续笑望着他,他把胖手抚上了文君的手臂说文君我们都是孤独的人让我们互解孤独吧。说完一双贼亮的眼睛泛着热辣辣的光。文君突然收起微笑,甩开他的胖手,站起身说对不起你坐在这儿享受孤独吧我固然需要一份工作但我不会给人解孤独抱歉啦。说完扬长而去。她再没找过王局长,王局长也没有为她找到一份工作。

文君又巧遇一个导演,原是文君同一歌舞团的编导,两年前辞职去办公司,现已成一中港合资公司的经理。他见文君托他找工作,便在晚7点把文君约到他办公所在的饭店。在饭店餐厅坐下不到5分钟,他突然说文君想不到两年不见你变成了这个样子。文君见自己一身纯黑的紧身羊毛裙,奇怪地说我变成了什么样子了?导演意味深长地打量着文君说你变成风情万种的女人了。说完目光放肆地在文君高高耸起的乳房上扫射。文君脸涨得通红,心中涌动着一团火。她想爆发。但碍于是过去的同事,她咬咬牙忍住了。只是把目光投向天花板。导演说文君你已经是一个女人了何必这么拘谨?这世界人人都活得不轻松你何必还让自己活得这么累?文君你太好强你对自己太认真了。其实这人世间孤男寡女哪有什么永恒的爱。男女有一份现实的感情搭伴着过日子就行了。他告诉文君他也离了婚婚姻耗干了他的感情,他现在对家庭不再感兴趣只要做事业但他要找一个搭拌生活的情人。他说文君我以前就很欣赏你,但那时你是个深爱丈夫的妻子,我没有非份之想。但今天我想要你做我的情人。我很坦率文君,我现在是个商人,我做任何事讲求效益,我从不轻易帮人忙。但同时我也是人,是个好男人,绝对知恩图报为人善良。你要愿意,可以到我公司来做我的助手,做一个白领丽人,我会助你成功。你要不愿意,我今天说了这些作为你过去的同事不该说的话我觉得自己不仗义很恶心,以后也不愿意再见到你了。文君说我也觉得你不仗义很恶心,那你以后就不要见我了吧。说完留下一桌未动的菜肴离去。

通过朋友,文君又遇到一个广告公司的吴老板。他听到文君找工作的经历后气愤极了,说这些男人乘人之危简直缺德极了。他当即拍板让文君留在他公司做公关部经理。文君到此才算松了一口气。暗暗决心好好工作,挣点钱把女儿接回来。

吴老板对文君宠信倍至。每日带她出入宾馆饭店舞厅交际场所。因为文君,他变得引人注目春风得意极了。文君却渐渐在他的得意洋洋中感到烦燥。觉得自己象他的一件珍品,被他天天捧在手里供人欣赏。在一次宴会后,文君问我来公司快三个月了,您却迟迟不让我工作,您不说让我做公关经理吗?可我连一个普通的公关活动都没有参加过。吴老板一听乐了,说傻丫头,你不是天天在“公关”吗?你还不知道你的气质风度你这种脱俗的冷漠的本身就是公关手段。你已经帮我攻下很多关了。文君冷笑一声说您的公关部就是这么公关的吗?吴老板说那倒不是,其他人是做具体事务的,她们想让我带她们出入我还不给她们机会呢。文君又一次冷笑说谢谢你抬举我。不过这种珍贵的机会还是留给渴望这些机会的小姐吧。我想我从今天起可以结束工作了。吴老板急忙挡住起身要走的她,双手抚住她的肩膀说文君难道你真的看不出我有多么爱你吗?我不会象那些可恶的男人那样让你做情妇,我要娶你,你听清了吗?我要娶你。他显然被自己的慷慨感动了,话音未落就张开双臂期待着文君激动地投入他的怀抱。望着面前这个矮胖的男人,文君觉得他那张原本善良温和的胖脸变得庸俗不堪。她意味深长地打量着男人定格的双臂又意味深长地打量着男人动情的脸,突然哈哈大笑起来。男人为她突然爆发的大笑而愕然,悻悻地放下张开的手臂。文君突然止住笑,愤怒地说你以为你比那些男人高尚了许多是吗?可我倒觉得与那些既要当婊子又要立牌坊的人相比,敢承认自己是婊子的人要可爱得多。说完丢下目瞪口呆的吴老板离去。

以后为工作奔波的一年里,文君经历够了人生的酸甜苦辣。她发现女人做事有多么的不容易。她做过秘书、公关小姐、推销员,还当了半年多歌女。她的能力才华和魅力被男人们欣赏和承认。于是,她得到了无数机会来经历无数男人。这无数的男人又让她经历了无数的失望。

这些男人混迹于商场。他们见惯了人与人之间的尔虞我诈。他们的人性在某种程度上被扭曲。他们有大把大把的钱,但他们依然空虚。他们经历了数不清的女人,但他们依然感到孤独。遇到了文君,他们也不知为什么被这个不再年轻的女人吸引。他们想向她倾诉,他们想得到她。他们含蓄和不含蓄地和她谈论喜欢与爱。但不知为什么,他们付出了殷勤付出了金钱却打动不了这个女人。他们便恨恨地骂她冷血动物,不懂女性的温柔。

对这些男人,文君不是没有寄予过希望。这些男人很能干,生意做的很好。不少男人也真的喜欢文君。但是他们根本不了解文君。他们只是迷惑于文君的表面魅力,而对文君的内心世界连探究一下的欲望都没有,却和文君大谈什么爱。文君觉得这些男人自私透了。他们向每一个被他们看上的女人大声疾呼爱我,但一旦需要他们付出情感的时候,一个个是那么的顾虑重重患得患失。

经历的男人越多,文君越困惑。她搞不清这满世界闹情感危机的男人究竟是怎么回事。他们到底要从女人身上得到什么?这世界到底还有没有真爱?如果说有,为什么说爱的男人践踏爱?如果说无,为什么满世界的男人都在说我爱。谁都渴望爱但谁都吝音付出爱。文君为了得到真爱她付出了太多失去的也太多。每一次付出得到的除了失望还是失望,除了受伤还是受伤。渐渐地,她的心变凉了。她的情感冬眠了。她把对爱的渴望深深地锁在了心灵的最深处。她不再付出真我。

而另一个文君诞生了。

同样是美丽的让人眩目的文君。

但美丽的外表下却是一颗苍凉的心。

有着这么一颗苍凉的心的女人疲惫不堪地利用自己的女性魅力和男人们在周旋。

周旋中,这颗心被支解的支离破碎。

“我在变。”文君说:“变得能去逢迎男人的嘴脸,变得能为利益改变自己的五官。我学会了靠自己的‘天赋’左右那些垂涎欲滴的男人。想到这些我自己感到恶心。可生活就是这样。它强迫你接受一些令人作呕的谋生手段。渐渐地,我已经不相信人类有永恒的爱。爱没有永恒。只是随着需要变更行为和方式而已。我觉得丑陋,但又不能不接受这种生存方式。因为我要活下去。而且还要活得象个人。”

“我始终在想,不能诚实地去生活是很痛苦的事情。然而我在现实中改变了,变得不再认真了,不再宁折不弯了。也许我早该如此。”

“我目前的生活就是这样。我是老板的情人。老板爱我愿意给我除了婚姻以外的一切。而我也爱老板,既然不能天长地久那也只有求个此时拥有了。现在,我公开承认这种关系。这在几年前对我是不可想象的。但我今天居然能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利用这种关系给我的权力来指挥这些似乎是清清白白完全靠自己的能力的大学生们。我不在乎别人说我是‘金丝雀’还是坏女人。其实何为好,何为坏?我从不这么偏执地评价自己。只是活得实事求是。如果别人评价你乱也好,‘脏’也罢,你得看到自己比别人都高尚和洁白的地方;如果别人说你是女人中最落落大方的好女人,你得想到自己也常常有一些邪念使自己烦心。这样才不会自命不凡或自暴自弃。”

“我所崇拜的一个长者曾经语重心长地对我说:‘一个软弱的女人却又有光彩,吸引的只能是贪婪的目光;而一个坚强的、登峰造极又大放光彩的女人,吸引的是敬畏的目光。’我想,今天的我已经完成了一个软弱女人到坚强女人的过渡。我靠自己,但同时我也会借力;我自尊,但我不会再把自己的体面看得那么值钱。人的体面有时候分文不值。人要自爱,但千万不要自命不凡。它标志不了你的身份,只能代表你的愚蠢。张开那张会说话的嘴,低下那高昂的头,做你应该做的事。我从来信任自己。今天依然如此。”

文君突然傲然一笑说:“不是说‘金丝雀’吗?‘金丝雀’是一种名贵的鸟。有一个名贵的鸟笼没什么不好。这总比你去沐浴外面的腥风血雨,承受男人们的邪恶和淫荡来的安全得多。我想我可以代表大部分‘金丝雀’说这番话。何况对我来说还有一点不一样的是,我和老板感情很好。他把鸟笼的钥匙交到了我的手里,告诉我‘什么时候你想飞,我决不拦你。’而我目前,可没有飞出去的打算。”

文君说着指指这间豪华的办公室,指指自己身下的老板椅,又指指老板桌对面10来张办公桌。说:“我喜欢目前的生活方式。如果你将来有一天想写我,别忘了加上这一点。”

文君终于有机会说出了多少年积淤心底的话。走的时候,她神色宁静,步履轻盈。

却把沉重留给了我。

她作为一个女人的经历勾起了我作为一个女人爱与恨的完整与破碎的回忆。一时间,我失败而短暂的婚姻美丽而无言的婚外恋梦回萦绕的异国恋……一幕幕如潮水般地而来。我完全被自己的回忆淹没了。

我身心疲惫,却忘了休息。在漆黑黑的落地窗前落寂地坐了一夜。

次日一上班便趴在办公桌上睡着了。电话铃响了半天才反应过来。抓起电话喂了一声后大脑一片空白。完全听不懂电话里咿哩哇啦的声音是什么意思。等意识到是老板的时候我浑身吓出一身冷汗。我赶紧凝神定睛毕恭毕敬地听老板不客气地训了我两分钟,然后开始交代正事。交代完老板说白小姐你知道你性格中有一点是最让我着迷也让我恼怒的东西。我忙问是什么。老板说:“心不在焉。”说完挂了电话。

放下电话我半天回不过神来。不知道老板刚才的话是不是一种警告。我想总不是褒奖吧。我倒不怕被“炒”,大不了当我的作家去。但我不愿现在被“炒”。我的书还没完成呢。

想想这段时间我的心思的确不在工作上。前几天连报价单都搞丢了。吓得办公室几个员工一阵乱翻,担心老板发雷霆之怒。老板的确大发了一阵脾气。当一问在谁手里丢的时候,前台接待的王小姐吱吱吾吾地说:“得问问白小姐吧。”老板在那边沉默了几秒钟,口气生硬地说:“再好好找找吧。”放了电话。王小姐不无醋意地对我说:“也就是你了,换别人早炒鱿鱼了。”我当时颇不以为然。但现在想来,真被老板“炒”了不也就“炒”了。想来老板一向对我还是颇宽容的。但资本家毕竟是资本家,利益永远是第一位的。因此我暗暗告诫自己,千万要小心,至少这几个月不能丢掉饭碗。

以后的几天,我努力集中精神做一个产品的调查报告。但天知道为什么脑子里充满的完全是文君和我的电影“蒙太奇。”它们和我电脑上的数字纠缠在一起,搞得我一次次停下工作望着电脑屏幕叹息。唉,唯一能让我着魔的只有写作。当我在酝酿作品的时候,周围的一切都变成身外之物了。可这不是编辑部啊,小姐。我一次一次警告自己,你在生存!

但无论我怎么努力,心情依然是郁郁的。总觉得心中有万般难以排遣的东西。

终于有一天,我被自己这种情绪搞烦了。看看表,已临近中午。一怒之下,下了大厦底下商场。二话不说,掏出5800元买了一个浅蓝色的法国名牌包路易士·威登。创下了我这28年来一次性花钱的最高记录。

也怪,挎上这名牌包往回走,见一溜小姐眼睛盯着看。名牌在这一流的涉外写字楼里是有绝对市场的。毕竟是名牌嘛。心里觉得怪满足的。

上了电梯,便听到一声惊呼:“呀,好漂亮的包,哪儿买的?”但见两位打扮极入时的小姐围了上来,评评点点,对这包爱不释手。我一面回答两位小姐的问题,一面打量着她们。我已品出这两位年龄不过二十四、五的小姐当属白领丽人里的贵族。两人身上散发的是法国名牌Chanel,身上的服装怎么也值数千。我很清楚,在外企除非是能拿佣金的Sales小姐收入颇为可观一些,一般小姐收入不会过几千。我的老板对我算是慷慨大方的了,每个月里明里暗里给我的钱加起来也不过四五千。我们公司王小姐的工资全部加起来也没超过一千五。因此一般外企小姐的收入能让她们把自己打扮得比国内单位的小姐色彩斑斓得多,但象眼前这两位小姐的穿戴打扮,也是不容易挣得的。这个发现让我对这两位小姐凭添了几分兴趣。

“要不要我带你们下去看看?”我主动说。

“那太谢谢你了,”那位高挑的小姐马上表示感谢。热情却不乏矜持。

我很欣赏这位高挑的小姐,不完全是因为她的美丽,而是因为她身上透着一种高贵。这种气质赋予了她的服装一种生命。使服装与她浑然天成,水乳交融。

相对而言,另一位小姐逊色得多。名牌时装在她身上明显让人感觉到奢华。在美丽的服装面前她显得更加平庸。但她身上却有一种会让男人怦然心动的东西,那就是“乖”。站在高挑的小姐身边,她就象一个小猫咪,全然地没有主意。

尤其在购物的时候,几乎是高挑的夏小姐挑中一样,这位米小姐也要同样选一样。夏小姐还问问价钱,这位米小姐倒是绝了,根本不问价。拿起商品就去付账。结果夏小姐是思忖再三什么也没买。而米小姐连包带皮鞋、T恤、花了八、九千。付钱的时候却是一付事不关己的样子,好象花的不是自己的钱。

我在暗暗叹息,夏小姐却是一付见怪不怪。说:“她就是这样,根本没有钱的概念。我真担心有一天她突然发现自己的钱夹里没有钱了,该怎么办?”

我明显地从夏小姐的话里感觉到了一个精彩的故事。但一时却不好动问。因为我很清楚夏小姐是那种只有她想说的时候她才会说的女孩。而她不想说的时候,她的冷漠是最好的拒绝你的身体语言。因此我需要的依然是谈话时机。

时机很快就来了。米小姐乐滋滋地挎着和我同式样不同色的包,拎着装着衣服鞋的口袋走过来了。第一句话就是:“今天我好开心,请你们两位吃饭。”

夏小姐好象习惯了这种邀请,拉着我就跟米小姐走了。

我们去了一家挺讲究的粤菜馆。还没等我们张口,米小姐一口气点了七、八个菜。夏小姐在一边直皱眉说:“小姐,你倒是看看菜价啊。”米小姐嘻嘻一笑说:“看什么,晓军老带我来这儿,菜名我都背熟了。”

满满当当上了一桌菜。夏小姐吃得心事重重,我吃得忐忑不安,只有米小姐吃得不亦乐乎。到一结帐大家全傻了。整一千元。夏小姐身上只有两百,我买了包只剩几十,米小姐掏干了钱包也只掏出四百元。还差好几百呢。

“这儿怎么这么贵,我不知道。”米小姐哭丧着脸说。

“你是不知道。哪一次来不都是人家掏的钱,你怎么会知道?我倒是知道会是这个结果,但我想给你一个教训。”夏小姐不客气地说。

“人家不是今天高兴嘛,又认识了白小姐。”米小姐嘟嘟噜噜地说。

“我们这点钱是可以好好吃一顿的。可你倒是看看菜谱呀。”

我不好意思了。好象这一切都是我的过错似的。我说:“这样吧,我回去取钱,你们等等我。”说着起身。

“不行不行。”夏小姐、米小姐一齐拦住我。

“我去Call晓军,他半小时内准来。”米小姐说着向柜台电话走去。

我要去阻止她,但被夏小姐拦住了。说:“由她去。”

米小姐打完电话,回来时一脸的愁容已荡然无存。说:“他马上到。”

不一会,一个40来岁的男人急冲冲赶来。二话不说先去付帐,然后过来抚抚米小姐的背,一副安慰她的样子。米小姐此时完完全全一付乖乖样。别说这个叫晓军的男人了,我也感觉一种怜爱之心顿起。

晓军开着一辆“桑塔娜”,把我们送回写字楼,然后对米小姐说句晚上下班我来接你,离开了。

夏小姐和米小姐10楼下的电梯。我下了15层电梯便匆匆往办公室赶。时间已是两点半。已过了上班时间一个小时。

办公室的几个员工无一不对我侧目。我也恨不得钻到地缝里去。尽管我工作绝不比众位员工少,但我的工作方法之散漫、自由,实在不符合外国公司的风格。外国公司要的不是个性,而是一板一眼的秩序。而我这么个没有秩序只有个性的女人,竟然在这公司大半年了,稳如磐石一般,不能不引起同事们的侧目。他们比我更适合公司形象,我却更受老板信任。

我知道这种信任里很大一部分水份是性。

老板喜欢我,这点我从第一次见他就已洞若观火。如果我愿意,我相信我能从老板那儿拿到的比现在多几倍。但是我不要。我宁要我自己。我永远不要丧失自己。我很清楚在商场是要不得文人这份清高的。但是我明白自己已经是不可救药的了。不管我形象如何一天天地更近似白领丽人,可我骨子里依然是“三毛”。但是我也没傲到为了维护一份清高让自己困若劳顿的地步。我要生存,而且我要过得比一般文人好得多。我要从精神到物质都是贵族。所以我依然需要这份工作。因此我采用了既不失去自尊,又能让老板感觉还良好的办法;和老板若即若离。象放风筝,线在你手里,跑远了,把它拉回来;近了,再把它放出去。要说玩男人女人的把戏,我是深谙此道的。只是我腻味这种游戏。我喜欢本色。本色的我别说老板着迷,连我自己都着迷。

老板一两个月来一趟。整个办事处完全通过我这个助理来控制。老板也怪,不仅白天来电话。不同的是白天电话的感觉象老板,而晚上却常常让我觉得感觉错了位。他完全变成另一个人。搞得我父母在我接完电话后总要仔细盘问我半天。我怎么解释也难解他们的狐疑。而他们说的也的确让你难以反驳:“谈工作?白天不在公司谈,晚上还追回家?再说了,一星期七天,需要五、六个晚上谈工作?”可父母也的确有点冤枉我。因为老板每次来电话也的确有事。当然谈完事以后常常和我聊一会儿。大部分时间聊天长于谈公务。当然怪。但我从不愿多想。自从我离婚,随后美国恋人一去不复返后,我心有点懒懒的。即便面前放着一个顶好的爱情,我都难说有没有精神去谈。何况我和老板这种上面还蒙着无数层雾的关系。所以老板好几次开玩笑说:“白小姐,我很喜欢你啦。我真愿意自己年轻40岁,我好娶你做太太。”我常常漫不经心地说:“老板哎,这话你今晚好好地对你太太说说。她比我更需要听这些话。”两人隔着国际长途电话线哈哈笑过后,老板还不甘心地追问一句:“白小姐,我娶两个太太好不好。一个在香港一个在大陆。”我便打着哈欠说:“随你的便啦。只要你有本事娶10个太太都由你罗。”于是那边叹息一声“好个冷血的女人。”我这边也哈哈一笑挂了电话线。转眼就把老板忘到了九霄云外。

我现在满心就是我的创作。

和文君、夏小姐、米小姐的相识,使我感觉应该在白领丽人这个“面”上找到一个艺术表现的“点”。但这个点是什么,我一直是迷迷糊糊的。尤其随着我认识的外企小姐越多,听到的故事越多。

我不愿意重复百分之七、八十的外企小姐日复一日地接电话、复印、发传真、打字的生活。对于文学创作来说这太平庸。

我需要选择“点”,可以说是凝聚点。这些凝聚点可以多个。多个凝聚点的组合将是一个色彩斑斓的白领丽人的层面。

现在我正竭力选择这第一个“点”。

这个“点”在我听完米小姐和夏小姐的故事以后,我终于选定了。

那天是我的生日。请了文君、夏小姐、米小姐。认识几个月,我们成为好朋友。当然这个群体是以我这个作家为圆心的。如果没有我,文君是不会和夏、米两小姐交往的。据她的话说是:“太嫩。”尽管我反复申明我并不这么认为。尤其对夏小姐。但文君总是表现出一种不以为然。

但那晚,生日烛光映照下的客人却只有一个夏小姐。文君的女儿两天前开始高烧不退,文君自然不可能来。米小姐不来也没来电话。问夏小姐,夏小姐也是沉吟不语。我便不再追问。我感觉今晚夏小姐会让我知道一切。

烛光摇曳。

伤感的音乐在空中激荡。

我情绪低落。好象不完全是因为文君和米小姐没有来。

夏小姐情绪也不高。好象也不想因为是我的生日刻意装出兴高采烈来。

一切都很真实。

真实的有一种悲剧美。

“米小姐今晚去和晓军的妻子谈判去了。他妻子给米小姐打电话,米小姐不能不去。她也希望谈成功。希望对方撒手。但是我知道没有结果。”夏小姐面无表情地说话了。

我没说话,静静地听下文。

夏小姐坐直了身体。说:我真佩服你的镇静。你是作家,你一直很想知道我们的故事。但你从来不问。放佛算定了我会告诉你。是的。从第一面见你,我就知道我会告诉你的。米小姐的故事和我的故事——

米小姐的男友晓军是一家大进出口公司管物资调配的。这些年来靠倒腾一些东西挣了很多钱。有多少钱连晓军自己也不知道。晓军是在婚后八年认识米小姐的。其实连晓军自己都说米小姐长得比他认识的很多女孩差远了。但不知为什么晓军从第一眼见她就爱上了她。只能说是对上眼了。晓军不是个坏男人。自从认识米小姐后,他再没交往过其他女朋友。到今天和米小姐相爱也有六、七年了。米小姐从18岁的少女长成了今天24、5岁的女人。

“说心里话,晓军对米小姐还真不错,温柔体贴到了极点。米小姐要天上的月亮,恐怕他也会想法把月亮摘下来。自从认识米小姐后,他几乎每周一到周五晚上天天陪米小姐。只有周六周日他法定陪妻子孩子。”

“花钱?更是一掷千金。自从米小姐认识晓军后,她就没短过钱花。可以说今天米小姐对待钱的方式,完全是晓军惯出来的。也许是他一直没和妻子离婚,心中总有一种对米小姐的愧疚心理吧。他一直在用花钱的方式弥补。米小姐实在不是一个物欲很强的女孩。她今天的花钱方式完全是晓军一手教出来的。最开始的时候,是晓军把她带到赛特、王府这样的地方,让她买东西。米小姐全然一付事不关己的样子。晓军便拿起数百数千元的东西让她试。试了说好看就买下。这样的购物一个月至少有一两次。慢慢地,米小姐也习惯了。到了赛特,看到顺眼的衣服,手一指,晓军就去付钱。米小姐穿到身上,根本不知道多少钱。上个月才可气。我陪他们去逛赛特,她指了一件式样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真丝小背心,晓军便去买了。我一看价格,天啦,你猜多少?800元。这要在国营店买,质量不至于差,但价格绝不会高于100元。我事后说她,她依然一副茫然的样子。后来发展到,她不能忍受别的女孩有她没有的新东西。哪天要是看见我买了一个好包好鞋,不论再贵,她也要让晓军一模一样地买回来。上周我跟她说这样太奢侈了。这样吧,我们是好朋友。以后我买的你不要买,你买的我也不买。我们衣服换着穿。她总算答应了。”

“我刚才说了,她这么花钱,但她其实并不是一个物欲很强的女孩。她只是一种习惯。因为几乎是她一懂得花钱,就认识了晓军。一认识晓军就没缺过钱花。晓军经常偷偷往她钱包里塞钱。她根本不知道。见有钱,好,就花。花的快没了,晓军又会往里塞钱。我想晓军喜欢她这种迷糊。她要真是那种为钱的女孩,晓军才不可能这么心甘情愿地为她花钱。”

“我常常问她,你有没有想过你要有一天没钱了怎么办?她又是一付迷迷糊糊。说怎么会没钱。晓军有的是钱。我说要是哪一天你没有了晓军怎么办?她又是一付茫然无措的样子。”

“我为她找了一份秘书工作。在我隔壁那家美国公司。决不是为了图那一千多块钱,而是让她感觉一种商品社会竞争的残酷。这一招也还管用。来这工作几个月后,她开始考虑有没有晓军的问题了。而且从去年初起,她让晓军离婚,否则就分手。晓军也真的提了,但妻子坚持不离。结果这三角架就开始打。到今天快两年了。婚没离成,米小姐一天天变得憔悴。也难怪。晓军的妻子是个很本份的女人。相夫教子的,虽然没有象米小姐那样受过高等教育,但也是一个本本份份的妻子。现在37、8岁的人了,你让人家离了婚找谁去。但晓军也没什么错。当年结婚是父母的意思。他孝顺就结了。两人生活实在没什么乐趣。而且他妻子对他总有妈妈的感觉。好象找了个妈而不是老婆。而米小姐不同,她是那种男人抱在怀里就觉得自己象男人的女人。而哪个男人不想从女人身上找到这种感觉?晓军找到了,便不想撒手。想和米小姐过一辈子。但那一头同样撒不开手,有个儿子。闹到上周,米小姐说了,再不离婚她要和晓军分手了。晓军又去求他妻子,但他妻子还是两个字:不离!”

“这就是米小姐的故事。你一定会说她这样的例子太特殊了,外企小姐里绝无仅有。可以说她是个个别例子。但是她所面临的问题在外企小姐中太普遍了。可以说凡是有几分姿色的小姐,很少没体验过这种摧心摧肝的婚外恋。”

“我也是。我现在爱上的是一个大我20多岁的中年人。我很爱他。但是我并不知道我最终是不是有可能拥有他。”

“其实我以前的男朋友姜波很好。他是个高干的孩子。因为他父亲,他干起了公司;因为他父亲,他公司缺什么物资有什么;因为他父亲,他这个行业干不顺了,马上可以换一个。这三年,他几乎三、四个月换一个行业。我和他不缺钱花。他对我也温情极了,我身上这一万多元的服装就是他买的。就连我目前的工作,也是他父亲的关系找的。我和他可以说是青梅竹马。要是没有遇上他,我今年初就应该嫁他了。”

夏小姐说到这儿眼圈红了。

“可我偏偏遇上了他。我们是在一次招待会上认识的。不知为什么,我一见到他就有一种想被他拥在怀里的感觉。他稳健扎实地象一块土地。他并没有西服革履,但言谈举止却温文尔雅。他年龄显然已经可以做我的父亲。但却谈锋敏捷,机智幽默,让我捧腹。我当时想象和这种男人生活在一起会多美好。”

“招待会完了,他提出送我。他开车带我去了一个咖啡厅。昏黄的灯光下,我听到了他讲述的一个沉郁苍凉的故事。我万万想不到他这么个充满青春活力的男人,竟被婚姻这辆破车拖了整整15年。妻子凶悍无比。想霸占丈夫的心灵却又无能为力。于是无休无止地折磨他。为了孩子,他一忍就是10多年。孩子终于上了大学。他正式向妻子提出离婚。但妻子一次次以死相协。有一次,吃了一瓶安眠药,幸好发现的早送去抢救。妻子醒来后望着抱头一脸痛苦状的丈夫竟然露出一丝胜利的微笑。一字一句地说再提离婚我让你终身后悔。说得他心颤。于是这离婚一拖又是两年。‘我以为这辈子完了。’他说‘但是遇到你我发现我不甘心。’白小姐,你知道当时我是什么感受吗?我想把他抱在怀里安抚他,哄他。那一刻,我发现我长大了。我变成女人了。我懂得了那种被人称为母性的东西。而和姜波相识相爱了七年,我一直就是一个小女孩。是这个大男人帮我变成一个女人。是的,那天晚上我跟他去了他的住处。他分居一年多了。在床上,他再次证明了他是个男人。他给了我姜波从来没给过我的快乐。从那一刻起,我知道姜波完了,他在我面前完了。而这个男人将是我未来的生命。我爱他,崇拜他。白小姐,你要去过他的公司你也会崇拜他的。他的公司买了一层小楼,员工二、三十个,个个受过高等教育。而这一切都是他创下的呀。刚开始做公司时,他只是几万元起的家。他一直被不幸的家庭生活折腾着,但是他没有倒下。我佩服这种男人。”

“至于姜波,他真的完了。要是没有这个男人我也就糊里糊涂结婚了。但是认识了这个男人,我才发现姜波拥有的这一切是多么的不堪一击。如果有一天他父亲不在了,他会怎么样?这种男人今天能给我一切,明天可能一名不文。而我的这个男人不同。他倒下了绝对会站起来。而且会站得更好。”

“问我有幸福感吗?是的,我很幸福。但是常常又很痛苦。因为我和姜波的感情虽然有了结局,但和他的感情却难有结局。我相信他是一个好人,但是不幸他有这样一个妻子。我爱他越深越惶恐,因为害怕没有结局。我多少次想抽身而出,却越陷越深。他常常劝我别想这么多,说他在努力,但是我怎么能不想。他的努力又几时能有结果?”

“因此我只能说我很幸福。但是我不应该爱上一个有妻子的男人。爱上了,我义无反顾,但是我很痛苦。”

“以后怎么办?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夏小姐望着摇曳的灯光发呆。

我也望着摇曳的灯光发愣。

一时间,屋里一片沉寂。

突然,门铃声让我惊起。

打开门,是米小姐。

进屋,未说话已泣不成声。

夏小姐一反平时的矜持、沉静,焦急地问:“怎么样?谈的如何?”

“他老婆……他老婆带来一把菜刀,对晓军说你再提离婚我杀了你再自杀……。他向她保证……保证再也不提离婚了……”米小姐说完大哭起来。

夏小姐颓然坐下。

我知道她从米小姐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我望着摇曳的烛光神色徘然。

我从米小姐想到了我不堪回首的过去。

米小姐掩面痛哭。

她是不是在想她飘泊难测的未来?

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我觉得很累。

脑中突然浮现文君的影子。

文君——米小姐——夏小姐。我的脑中突然闪出一道火花。我找到了我创作的“点”:

我快步走到了桌前,拿出稿纸,工工整整地在纸的第一行写下了我文章的题目:

无奈“金丝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