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往日的情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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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思念伴我每一天(上)

淑君致叶辛

亲爱的熹:

我们就这样分别了,从主观上讲,真不相信,可是,现实却千真万确地告诉了我这一事实。这是一次不愉快的分别,生活的未来,将给予我们什么呢?

现在,排里正在开批判会,但我却利用这个机会给你写信。你一定到县里了吧?颠簸的旅途,一定很累,可是,你今晚住在哪里?在哪吃饭呢?车上发生了意外没有?这一切的一切,我真想马上知道。还有,原计划的事情都能办到吗?

茫茫的黑夜,吞没了我的爱。在这里,我再也见不到你的音容笑貌了。泪水伴随着我度过了这一夜晚,身边好似缺少了什么,我感到无比孤独和恍惚。晚上,我把《座右铭》贴在心上,心里好像有了点安慰,渐渐地睡了。可是猛地又醒了,原来贴在心上的《座右铭》掉了。我睁大了眼睛,心中感到内疚。承熹啊,我醒悟了,我对不起你,我使你伤了心,真正地使你伤了心。我们的命都很苦,可是,我没尽到我应尽的义务。我不相信我们就这样分别,我决不会负心于你,等着吧,承熹,我会回到你身边的,不久就会回来的,我不能想象我未来的生活中没有你的情景。在我的生活中,不能没有你呀,没有了你,我便没有了生活的乐趣,我便会变老,便会失去朝气、失去青春。承熹,你会负心于我吗?或许,另外一个姑娘会把你引诱过去,那么,我呢?我决不能再去爱另外一个人了。到那时,我只有死……我不敢想下去,我心头淤塞了,泪水已在眼眶里打转。不,我要马上回到你身边去。承熹呀,你一定要对得起我呀!

今天,我差一点被连长批评,写检查。原因是昨晚去团部没有向他请假,不过,我向他说明一切以后,总算免了。

承熹,我和小妹一定会好好相处的,你放心吧!我惟一的希望就是你能好好生活,不要想得太多。我知道我这么说是没用的,事实上,我已让你伤心了。都怪我,都怪我,原谅我这一次吧,最后一次!今后,无论大事小事,我一定听你的话,我深信你是一个好人,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惟一的最最亲爱的人。承熹,让我们把心中一切不愉快的阴影统统抹掉吧,建立起更纯洁、更坚固、更美好的爱情!

我不会忘记你的话,经常写诗,好好学习。我有决心把自己培养成更聪明、更沉静、更美丽的好姑娘。好,今天心里很乱,暂不多写了。不过,对于你,我是不隐瞒自己任何观点的。承熹,你相信我今天所说的这一切吗?你现在好像对我不太信任,这一点我很难过。今天所说的都是我最真实的想法和做法,你会说我是假的吗?

承熹,刚刚分别一天,却好像分别了很久。小妹说她时时觉得你在门外叫她。而我,眼前总浮现出在砂场上分别时的情景。一想到这些,我便想哭。早晨学习时,我又差点哭了,但我用理智克制住了。我明白,流泪是最无能的表现,眼泪不能把你哭到我的身边来。我总觉得是一种可恨的东西把你从我身边拖走,但我说不清它到底是什么。昨晚躺下不一会儿,小妹就哭了,我心里更难受得要命,恨不能也大哭一场。我默默地边哭边说:“还我承熹!还我承熹!”我多么想再去团部看你一眼哪!无情的命运,残酷地捉弄着我们,承熹呀!我们多么可怜哪!唉!

说不写又写了这么多,现在快到半夜1点了,大家都睡了,我还不想结束这封信,就像我们分别时那么恋恋不舍。迫切地盼望着你来一封详尽的长信!承熹,你一定要给我好好地写信,从你的字里行间,我会知道你的一切的。

承熹,你知道我这会儿的心情吗?

热烈地吻你!

你的毛头毛头:叶辛对淑君的昵称。

1972年2月28日晚

“附笔”

从上一封信的1970年8月,一跃而至这一封信的1972年2月底,一年半的时间里无论是在插队的山寨上,还是在我们双双去往打工的湘黔铁路会战工地上,我们都生活在一起,在同一个民兵连队里。她和我妹妹在女民兵排,我在男一排。但我们同在一个连队食堂里吃饭,同在一个工地干活,可以说是朝夕相处,感情日增。尽管两个星期才有一天的休息,工地上的活儿都很繁重,可我们仍能在闲暇时呆在一起。

到了1972年,湘黔铁路工地的大规模土石方工程逐渐接近尾声,上工地的民兵们分期分批回归山寨。我就是和一些民兵先期离开工地的知青之一。

作为上山下乡的知识青年,初上铁路工地时,我们都曾怀有幻想,希望铁路修成之后,能被留下来,成为铁路战线上的第一批工人。但事与愿违,路还没有修通,我们就被逐批通知回山寨了。

对于我们来说,最大的痛苦还在于这次人为的分离。她被留在工地上,而我得先走。尽管明知几个月以后她也会回到山寨上来,但这毕竟是热恋中的别离啊!

可以说,这是我们进入热恋以后,第一次分离。

于是,便有了这次分离以后,我们之间的第一批通信。总共有40多封。

为了让读者们更真实地了解铁路工地的生活,我把以往写下的关于铁路会战工地的文字,附录在这里。

“附”在湘黔铁路工地

湘黔铁路工地的生活,最初是“天当铺盖地当床”,男同志每人发一根棍子和一张芦席过夜;后来住进了工棚,由每人八寸宽的铺位增加到一尺八寸,固定下来。终年累月地吃南瓜汤、碱水煮巴山豆。想着写东西,想着搜集点素材,所以,我没闲心去弄吃的、找住的地方。每天上班前、下班后带着一个小本子,去记录苗乡的地理环境,房屋结构;去问当地的苗家,鱼为什么养在稻田里?坡上的树都叫什么名儿?林子里有些什么鸟?婚丧嫁娶时为什么非要按一定的程序办?当地流传着哪些民歌?上山对歌时,男女青年之间唱的是些什么内容?解放前的山岭河谷是这个样吗?有没有土匪?

商人们怎样进这一带山岭里来……问完了,回到工棚里,倒头便睡。第二天一早,不待别人起床,我又爬上山头,去看米色的稠雾如何从山谷里袅袅升起,去听雀儿怎样开始清晨的啼鸣,去看苗家姑娘们蹒跚地挑着担上坡,去观察苗家寨上怎样开始一天的生活……山野、树林、河谷、楠竹丛,大自然的一切,让我心动,让我能更好地感受和思索。是的,那年头没有创作学习班,没有刊物,身边也找不到一个老作家对我辅导,连爱好文学的知青也很少。即使有,也不一定谈得来。不过,生活已经在告诉我,我经历的一切,对我是会有用的。我随身带的小本子上,记的东西越来越多了:人们的对话,吵架时骂的污言秽语,老年人口中的谚语,接触某人某事的零星感受,思考的点点收获等等,我都随时记下来。我还试着给周围一些熟悉的人写小传,这件事后来启发我在写长篇小说时对人物进行分析。同一种人物见多了,同一现象看多了,以后写他们时,脑子里也就不空了。

我在羊肠小道上跋涉着,艰难地跋涉着!为我的这些努力和追求,我开始付出代价。牙在连年的剧痛后一颗一颗地脱落,一遇天阴雨落,膝关节就隐隐作痛。这当然都是这段生活给我留下的纪念。

叶辛致淑君

毛头:

当我凝视着你们的身影在黑夜中远去的时候,我的心里感到阵阵的难受。说心里话,这一次分别,带给我的是无尽的烦恼和苦闷,我比前两次离开上海都难受。我大概站了有5分钟,小秦为避免出书后不必要的麻烦,书信中所有知青的名字,我都用小秦、小王、小刘相称。说:

“回去吧。”我转过身去,走回团部。下面是我们的对话:

“我晓得,你们是很难过的。”小秦说。

“嗯。”我点点头,“分别是痛苦的。”

“回去以后怎么办呢?”

“我自己也不晓得。”

“能分配工作就好了。”

“那不是我的意愿啊。”

此时已走到郎岱工棚前。“几点了?”她问。

我看看表:“刚过8点。”

“去看电影吧。”

“我不去。”

“那你干啥?小贾也在看电影,你没处可去。”

此时走到转弯的邮电局门口了。我说:“我想一个人走走。”

“你真不想去看电影?”

“我不去。”我站着不动,说:“你先走吧,让人看到不好。”

“你怕什么?”

我不想讲话,她往前走了十来步,猛地回转身,又问:“你去不去?”

我仍然不作声,转身走了。在路上逛了一圈,才回政治处。小贾果然在看电影,我烤了一会儿火,把小贾叫回,吃了一个馒头,洗了脸、脚,又跟小贾谈了一个多小时,谈话的内容就是这次转战。他搞不懂,我为什么不愿意走,我解释了,他也没有继续问。10点钟,电影散了,我刚要上床睡觉,小秦又来了。我说:“我要睡觉了。”

“坐一会儿。”她指指板凳,当时田政委也在。

我说:“明天赶车,必须睡觉了。”说完,就脱衣服。她又说:“那我走了。”说完,站起来走了。

我把衣服脱了,上床睡觉。可左睡右睡睡不着,好不容易迷糊了一会儿。2点半又醒了,开始胡思乱想。不知啥时又做起梦来,想到你,心中好难过。梦醒时,已经是6点过5分了。我马上起床,到妹妹处搬出行李,上车。可是车实在太挤了,仅东西就放满了。左拖右拖,一直拖到8点半才开车。人坐在东西上,高出了车厢。就这样,一路颠簸着出发了。

出发前,妹妹给我煮了点饭吃。小秦又买了两个馒头,我没要。她把馒头扔上车,结果掉在地上,还是黄主任捡起来给我的。

车行很慢,出了谷陇,自有一番美丽的风光。

高山顶上,水晶般的冰凌包着电线杆、电线、树木,煞是好看。人们的情绪也挺高,简直美极了!

就是风大,高山上和低洼处,简直相差一个季节,风像刀子一样直刮脸。我一直不说话,11点才到黄平县吃饭。菜是肉,4角。11点半又出发,一路上,我回忆着我们刚上路时的情形,2点到独山。

5点到贵定吃了一碗面,7点半到达贵阳。我想下车,可周围没有一辆三轮车,离太慈桥又有6里路,只能下决心去修文。当我一离开谷陇,就意识到,去修文是幼稚的。果然,9点1刻到了修文,东西无处放,只能放在招待所。而司机的女儿早已把此事忘了。在招待所吃了饭、洗了脸,10点半了,人相当疲倦,却怎么也睡不着,想念你们哪!

我睡在三楼,还有四连的一个知青。第二天,我早早地起床要回久长,可没车。在修文逛了两圈,吃了一个馒头,找到支前办,把我的情况谈了。王同志说:“回队没房,我负责出证明。至于今后怎样,要找知青办主任。”知青办主任是党委常委。在饭店吃了中午饭,一个丸子汤,4角5分。吃完饭又去支前办,开了证明。然后,又找到知青办主任家。她问:你叫什么名字?我回答了,并把情况谈了。她说:“你是上次转战的,名单我们这儿有,现在先回去住着,有了消息我们会通知你。”我解释说:我是昨天与干部们一起刚到,因上次回队有困难,所以,团里叫我过了春节走,因此,才回来。她说:“好,你放心,不用急。”

到了下午,我们才在生产计划组看到名单,小姜(八连的)在水泥厂,与我同车到的那位四连的知青(就是因为超假被开除的)也是水泥厂。现在他们两位都去体检了。你的名字已属于转战了的,我的也是,都在名单上写着。可是,你还在修大桥。四连那位的名字与我们一样,都属于二月初转战的,要是他这次晚到一天,分到水泥厂的第二次体检(就是今天)就错过了,那也就无望了。当我明白地意识到这一切的时候,我就觉得:我错了。

我没有坚决地让你与我同往,错了。你呢,更是错了。我昨天如不找到知青办主任,她还以为我和你已在生产队生活了,她根本不知道我们未归。毛头呀,这里的官,都是互不通气的。我希望你不要懊悔,设法回来吧。这一点我最后谈。

我又提出找车,结果王同志给我介绍了两个人,现在已经谈妥了。昨天下午到今天早上,我整整找了一天车。你是体会不到人世的淡漠与艰难的,真的,毛头,我一个人四处奔波受罪,你是不晓得的呀!10点,我才找到车。下午4点我就要回久长了。现在是11点3刻,我在10点半吃了点饭,然后,一直写信到现在,就在修文饭店的桌子上,周围的人都在吃饭。

昨天晚上,我们睡在招待所,今天一早就起了床。在这里,我没有一个熟人,有的全是虚伪的人情。今天晚上,睡在哪里,我自己也不晓得。

毛头,从这封信起,我将把每天的生活,都详细地告诉你,你会觉得啰唆吗?昨天下午,我给你和小妹,还有团部四位,各写了一封短信,叫小王带回。给团部四位写信,主要是感谢他们在我临走时的关照。这是礼貌。

我很想睡觉,很想知道你的一切。毛头,设法回来吧,分别永远是不利的。事实和想象在你我的头脑中,就是如此的不同。

让我在修文祝福你一切安全无恙!

要想着我,每天,我都要看你的相片。你呢?也看我的相片吗?好吧,暂时写到这里。

愿你——我的亲亲一切都好!

甜甜甜甜:淑君对叶辛的昵称。

1972年3月1日中午

毛头:你好!

昨天3点半到4点半我坐车到东明湾。下车后,找了一个农民一起把东西搬回队。当晚在罗主任家吃晚饭并住下,一切还挺顺利。就是心里不平静,一直想你,这是除你之外谁也不晓得的感情。

毛头,你想我吗?

今天队里给我倒房子,是小妹她们原来住的那间。没有电灯,没有水桶,没有煤,总之,什么都没有。我必须通过自己的努力,让这里的一切有生气。

3月份,开始大招工,到4月底结束,我准备在这段时间里努力一番。

收到我的信后,请让小妹去找唐指导员谈谈,让他给姚润章或罗世新来一封信。你们看如何?如觉不当,就不必写了,我自己写吧。

今天去了你们队,一个人也没找到,碰上了小丁。原先是要分配她的,可她一回来就东跑西跑的,在队里造成极坏的影响,大队不同意。她去过贵阳(没请假),也在别的大队乱串。

我的意思是,你设法回来吧。因为你的名字已在转战之列。昨天在修文,知青办主任说:三四月份分配照顾从铁路上回来的人,在生产队的知青留待三四月份以后。那就是说,以后回来,铁路上的知青,加上生产队的知青,人数就更多了。

据罗世新说,小钱回上海后两三天,上面因照顾她一个人,决定把她分配到贵阳气象站(贵阳广播站),可惜她走了。而现在小丁一回来有两个人,那么,照顾一个人的问题就不存在了。

再说,如果此时县里到生产队来通知你去体检,你人不在,又怎么办呢?

我准备在星期日去贵阳一次,在那里寄出给你的信。

毛头,你是我惟一的亲人,你是我最最好的爱人,可惜你不相信我。临行前一天晚上你对我说的:有了工作,就看不起……之类的话,让我相当痛心。这句话表明了你对我的不信任和不了解。我看不起那些得过且过的人,更看不起那些一有工作就自以为是的人。我早就说过:你有了工作,看上了别人,我会自己走开的。现在我会说:我有了工作,如你没有,只要你留在农村,我也不要工作,情愿陪你。这不是疯话,不是吹牛,这是我的心里话。你要相信我,我既然对你好,就会好一辈子。

到今年年底为止,如果我们两个人都没有工作,那就看出结果了;如果你有或我有,其中一个人没有,那也能看出谁的心是真的,谁的心是假的了;如果两个人都有,也能看出爱情对我们的考验了。

毛头,我不想把一些坏事情告诉你,但我有时又不得不告诉你。就是沙雁三队的那个小戴,小王的邻居,她和我们连李老二的哥哥,生麻风病的一个癞痢头发生了关系。他们两个人在一起睡觉,事情连县里都晓得了。这种事初听,我根本不相信,可这恰恰又是事实。毛头,我对这种事情,除了摇头叹气之外,只能更进一步地得出结论:丑恶的事情往往就发生在我们身边。“癞痢头”新结婚固然可恶,但小戴就能原谅吗?提起这件事,我就相当气愤。

我不想写了,也许你能明白我的心。

甜甜

1972年3月2日

“附笔”

这是我在离开铁路工地,经过500多里地的跋涉,回到插队的山寨路上和抵达以后写出的两封信。所有的心境都如实地记录下来了。

对恋人的思念支配了我的情绪,其中夹杂着脱离集体生活的苦闷,孤苦伶仃一个人的寂寞,和世态的炎凉。信中提到的小秦、小贾、小丁等人,都是上海知青。其他人名我也都作了适当的处理。虽然没有褒贬,但终究有很多年未联系了,还是文字上处理一下比较妥当。这一点想必读者自会理解的。

这两封信是装在一个信封里寄出的。信封上的地址是:贵州黄平谷陇湘黔铁路会战修文县民兵团新四连。她写给我的信,就从这个地址寄出的。

毛头:你好!

今天是3月4日。早晨起来,我就正式搬进原来小妹她们住的房子里去了。整理了一下东西,在老乡家吃了早饭,就去白马洞。因为,昨天去公社,一无所获,只给你们寄出了信,连灯泡也没有,今天想去白马洞碰碰运气。一路上,春光明媚,山青水秀,我虽然疾步地走着,但望着沿路景致,过去和你一起去白马洞的情景就出现在眼前。

不知为什么,一想到你,我就想哭。到了新寨,我买了一个竹皮热水瓶,1.91元。猪油和炒菜锅、酱油均没有。又去白马洞,正巧,碰上那个姓陈的女服务员,她卖给我二三两熟猪油,解决了我最大的困难。我还买了一包味精,吃了一碗肉丝面,然后,就回来了。路遥腿酸,休息两次才到家。收了棉絮就铺床。天近黑了,小赵叫我去吃饭,碰上一位老乡,他把你的来信交给我。我忘了吃饭,在暮色中看完了你的信。我不敢眨眼睛,一眨眼睛,就想哭。看完信,我望着群山,愣着。一阵风吹来,我想起了一句诗:望着群山,不见毛头的倩影。

毛头,我的亲亲!我心中的天使,你为什么对我说这些话呢?我决不会忘记我一生中最宝贵的初恋,也决不会忘记你对我的情义的。我过去写过许多誓言,可惜我不会写诗。你认为我那些话也是诗吗?不,没有真正的感情,我是不会写出那些句子的。不要说小秦,就是比她再美丽几十倍的姑娘,也比不上你那一对沉静美丽的大眼睛。那一对眼睛,不是长在你的脸上,而是长在我的心上啊!

我不是朝三暮四的人,我懂得什么叫做真正的爱情。我对揆初,对好多人讲过:不管你对我怎么样,我都要对你好,好一辈子!我一直是这样想、这样做的,哪怕是在发脾气的时候也是这样想的。

我要对得起你,对得起自己的良心,要是我再去想另外一个姑娘,我会受到良心的谴责的。

不谈这些了,你相信我吧!

昨天在公社,碰到你们大队王支书,他跟我打完招呼,便问:“你爱人没回来?”我惊愕了。他似乎看出了我的惊讶,又问:“你妹妹叶文没回来?”

我点了点头。在我们队,也有好多人包括大队主任都这么问我。看得出来,他们是善意的。我24岁了,在他们眼里,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相反,如果在这个年龄还没有女朋友,他们倒觉得奇怪了。他们也理解我们:城里人谈恋爱与农村两样,不分配工作,他们是不会结婚的。总之,这一切都说明,我们有过的顾虑是多余的。

告诉你一些小事:小冯、小邵的工资都是18元,满师以后是30元几角,小张是23元5角,一年以后是26元5角(满师、涨级以后,就不会再加了。这是他们自己说的)。所谓分配工作,无非是看重那么一点点工资。而我历来是最看不起金钱的。我亲眼见过,一个家庭每月由几百元钱的收入一下子变得必须精打细算了。而一个人一生中的变化是很大的,我们为什么要因为这种小事而阻碍了真正美好的东西呢?不说了,一说,心里就难受,想哭!

夜已深了,我是在罗主任家写信,必须考虑回去睡觉了。因为,那间屋里没有灯,漆黑一片。

暂时不想去贵阳,在姐姐、小哥哥那儿我很拘束。我常想,让我一个人在乡下过一段孤独的日子吧,这样对我一生有好处。但有时候困难极了,真想去贵阳。可一想到必须学会自力更生,也就咬咬牙不去了。

我也想上海,公社的罗仁富劝我回去一次。我不能回去,我必须学会忍耐,学会一个人自力更生地生活。这是生活教给我的经验。小时候,我看过一个电影(《一个被遗弃的女人》),现在我明白了那个女人为什么那么痛苦和难受了。别人是不会理解我的心的……让省略号来代替我下面的话吧。坐在旁边的人已经在说:“怪不?叶承熹写写信就哭起来了。”

信必须结束了,我还要去找水洗脸、洗脚。

过了星期日,我的生活就正常了。我要出工,要修改《春耕》,看一些书,认认真真地学习。

毛头,我不责备你,我也恨我们的命运和我的软弱无能。让我温存地亲亲你,我的心!我没有对你说过,你的身上有一股特殊的芳香,这芳香常常在我的嗅觉里感觉到。这可能是唯心的,可是这在我的感觉里是千真万确的。

毛头,我的爱!让我拥抱你!怀着温存的心亲你。我再说一句:我相信你,因为我爱你!回来吧!真的回来吧!我不敢想象,这恐怕是我们的长别呀!就写到这里。

愿你一切都好!

你的甜甜

1972年3月4日夜10时

淑君致叶辛

亲爱的承熹:

29日寄出的信,你该收到了吧?这几天,天天盼你的信,可总是让我失望,心里忐忑不安的,难道你忘了我吗?

今天是星期六,这会儿正是傍晚时分,周围的一切都笼罩在银色的纱帘中。宿舍里很安静,只有三四个人,大多数人都去洗澡了,小妹也去了。门外的院坝上,正在进行篮球比赛,廖宗礼、葛才贵他们都参加了。可是,却不见你的身影,离别的忧愁又重新袭上了我的心。亲爱的,你现在在干什么?也许,你也在默默地望着远方的山岭,想着我——你的毛头?也许,你在心中暗暗地咒骂我?

也许,你正在哪家的茅屋里和别人谈天?不过,无论你在干什么,在什么样的环境下,当你忧愁的时候,当你心中感到孤独的时候,或者是沉重的劳动压得你喘不过气来的时候,只希望你想到:毛头是永远爱你的!承熹,尽管山山水水把我们分开,但我们的心是相连的。请你记住,在600里以外,永远有一位姑娘在望着你,你必须好好地生活,为了我,也为了我们!

我们仍旧在钢筋房劳动,天天抬钢筋,很累,一点也没意思。据说,马上就要从全排抽出18个人跟其他排参加灌混凝土。每天的生活都十分紧张,早晨6点起床,开始出操,8点上班,仅中午有两个小时休息,晚上7点又开始学习至9点半。

批判会还要延续半个月。

这几天,我休息,零星的琐事,占去了不少的时间。这几天,天气十分晴朗,使我常常回忆起我们以前度过的那段美好的日子。翻开那本《座右铭》,看到你的那首长诗,我常常想,初恋是多么珍贵呀!我不知道命运还会怎样折磨我们。我知道你怨我、恨我,是吗?承熹,自你离开后,我更忧郁、孤独了,没有人安慰我,也无处诉说。我极力使自己平静,多学点东西,写诗。但不行,一点也不行。我变得迟钝了,变得愚蠢了。

你怎么不给我来信呢?生气了吗?或者是有其他什么原因?快来信吧!要不,我会不放心的。因为星期六晚上不学习,所以,才有时间写上这些话。明天也许不休息,但我仍旧休息。明天,我一定要强迫自己写一首诗。不要忘了给我来信!我的心!

谢揆初的钱已寄来了,65元。

你的毛头

1972年3月4日晚

亲爱的承熹:

每天都在盼着你的来信,昨天又写了一封,准备今天寄出。可是,早晨一起床,眼皮就跳,怀着侥幸的心理,想等一天。果然,傍晚就收到了你的来信。看了你的信,心里真不是滋味,既难受又悔恨。让你一个人孤独地生活,让你到处受罪,全是我的缘故。从分别的一瞬间,我便意识到自己错了,彻底地错了。在上封信中,我也谈到了这一点,再说一次,今后无论什么大事小事,我一定听你的话。事实让我真的相信了,你是一个好人,一个真诚的人,对于你,我再也不会有任何猜测和怀疑了。其实,我早就不应该有这种想法,只是社会上许许多多的丑恶现象让我不能不这么想。我一直认为一个人只能依靠自己,不能依靠别人。现在,我认识到,自己虽然和你相处已有3年的时间,可对你了解得太少了。把你也放到这种圈子里,实在是错误的。承熹,我让你伤了心,你能原谅我吗?从今天开始,我要把你真正地当做我最亲最亲的人,我们的心是紧紧相连的。我怎么能忘记我们的山盟海誓?请你相信我,我决不是一个水性杨花的人,我们不是早就说过吗?只要感情好,生活再苦也是甜的。承熹,我这样说,你会生气吗?

也只有对你,我最亲爱的人,我才会这样坦率。不过,我必须说明,这只是以前的想法,从今天开始,它们决不会再在我的脑海中留下一丝一毫的影子。我知道,你生气了,我很内疚。承熹,这辈子我能补偿回来吗?

今天是星期日,本是大礼拜,可没有休息。叶文去上班,我在家,写了一首诗,附上。还有谢揆初的一封信。

最近,我们的劳动一直很累,幸好这几天我没去上班。有一天,小妹都累哭了。沉重的钢筋,一刻不停地搬运,手痛腿酸。但又有什么办法呢?转战毫无音信,从我自己来说,也十分想回去。今天收到小哥哥的来信,他也希望我回去。所以,你可以和小哥哥商量一下,想想办法。在这里,我也可以直接向连长或张参谋提出转战,一方面强调身体不好,另一方面也就是小哥哥的原因。希望你们赶快办。

今天是星期日,晚上没有学习,大家都去十一连看演出了。开始我也去了,但没心思看,又回来了。想到你一个人在乡村孤单地生活,决定给你写信。承熹,分别仅几天,但思念之情是无法形容的。每天晚上,我都要把《座右铭》贴在心上,才能渐渐入睡,人们都说我瘦了。分别是痛苦的,它会把我折磨死的。不,我要尽快地回到你的身边。

和小妹,我们一定会和睦相处的。她对我很关心,现在也只有她能安慰我了。

最后,希望你生活得好!我们的命运都很不幸,我们不应该再自己折磨自己了。让我在远方深情地吻你,我的甜甜!

愿一切都好!

你的毛头

1972年3月5日

另外,附上昨天写的一首诗。

“附”心

春风,请你轻轻地吹,小鸟,请你快快飞翔。

带上我这封写满深情的信,快快飞到我爱人的身旁。

当我孤独的时候,你就在我的身边。

我紧紧地捏着小小的盒儿,它上面还存留有你的温暖。

当我忧愁的时候,我把小红本儿——《座右铭》,紧紧地贴在心上,爱情的激流在我心中荡漾。

我怎能忘记,我们初恋时的山乡。

如今,你却孤单地,孤单地生活在那个地方。

门外,天气晴朗,大自然愉快地向人们欢笑。

可我悔恨的心呀,什么时候才能开朗?

我怎能怎能忘记我们的海誓山盟。

临别的誓言,时时刻刻回响在我的心房。

春风,轻轻地吹,小鸟,快快飞翔。

请你告诉我的爱人:

“孤独的岁月不会久长,我很快就回到你的身旁。”

亲爱的承熹:

每天,我总是要把你的名字在我心中默念几十遍。不知为什么,我希望天天见到你的信。从5日收到你的信以后,到今天才过4天,但我却好像过了漫长的4个月似的。今天晚上想再给你写信,但中午便收到你的来信。拿到你的信时,我们正在工地上劳动,是别人从家里给我们带来的。每当拿到你的信,我的心就激动万分,连手都颤抖了。看了你的信后,我想哭,但是,我不能哭,我必须抑制自己的感情,我还在上班呀,如果一不小心出了事故,该怎么办呢?为了你,我必须要好好地生活。

承熹,你生活的艰苦,我能想象得到。每当我洗衣服的时候,我便会想到你的衣服也该脏了。可是,谁帮你洗呢?虽然在信中,你不责怪我,但我知道你为处理日常的生活琐事,在到处奔波,孤单而又艰苦。虽然我在你身边也不能帮你减轻负担,但在精神上至少要比现在愉快得多。每想到此,我心里就有一种强烈的负疚感。承熹,我对不起你,我没有尽到我的责任,我没有给你带来快乐,相反却是烦恼。你不会理解一个人犯了错误后,当她认识到自己的错误时那种痛苦的心情。承熹,我难受极了。望着工地外连绵的山岭,我的泪水已在眼眶里打转了。周慧琴仿佛看出了我的心事,走过来跟我开玩笑,但我也只能苦笑一下。

承熹,要是你知道我每天是在怎样的心情中过日子就好了。难受、孤单、内疚、思念占据了我整个心灵,无论做什么事情,我想到的都是你。我越来越爱一个人沉思了。晚上,躺在床上,我总是瞪着眼睛,心上贴着你的信或《座右铭》,从我们宝贵的初恋想到这次痛苦的分别,想到我们平时恩爱的情景。我也想过,如果这次分别,是长别,那该怎么办呢?这会把我们折磨死的。不,要是命运真的这样残忍,那我们也不该示弱,你说对吗?

承熹,我们都不在你身边,你必须要好好地生活,不要太节俭了。对于我哥哥、姐姐,不必拘束,他们都是很随和的人。寄给你这封信的同时,我也给姐姐写了一封信,希望她在生活上能帮助你。至于小哥哥,我6日也给他去了一封信,把情况谈了,详细情况,你可以和他谈,共同商量。

关于转战的事,据说,总指挥部要求3月份转战一批,但各个团都不同意,准备工程完成以后再转。鲤鱼塘一号大桥完工,可能要到5月初,不过,我尽量争取早回去,你和小哥哥商量一下,好吗?

再告诉你一件事,小秦从今天开始,要搬到我们排来住了,她在这里搞宣传,因为,这里成立了一个指挥组。她对叶文很好,比我对叶文还好。当然,我会尽量克服自己多疑、心胸狭窄的缺点。我不能再自己找事生气了,自己折磨自己。别人说我这段时间老了许多,为了你,为了我们美好的爱情,我必须要愉快一些!

承熹,我的爱!离开了你,我是多么难受呀!

你信中所说的一切,我都是理解的。请你相信,我不是坏人,也不同于现实中的一般女子。我懂得爱情的意义,我有一个姑娘应有的尊严,我一定会变得更沉静、更美丽的。

让我在这里深深地吻你!我多想扑在你的怀里痛哭一场呀!承熹,我知道你一定生气了,原谅我好吗?后天,是我21岁的生日了,可你却离我这么远。我根本没有心思为自己的生日庆贺,愿我们在新的一年中,爱情更坚固吧!

愿你愉快、健康!

你的毛头

1972年3月10日

叶辛致淑君

毛头:

这是第四封信了,现在,我可以安心地给你写信了。今天是3月6日,现在是下午4点54分。

我可以有一个多小时的时间给你写信,然后再烧晚饭。昨天,我去赶场,买了一个铁锅、几斤菜、酱油、鸡蛋、刷子等,准备安安静静地过乡村的生活。再过几天,我就准备出工。我想看书,想修改《春耕》,可是一坐下来,你的身影就出现在我的面前。仿佛你就在我对面静静地坐着,默不作声地用那双沉静、动人的大眼睛望着我。于是,我就更加想念你,嘴里喃喃地唤:毛头,毛头!当没有应声时,就只能叹一口气。然后想着,你在干什么?学习还是工作?上白班还是夜班?这样我就什么事情也做不成了,除非有人来打乱我的思路。

赶场时,我遇见许多熟悉的与不熟悉的人,听到了不少事情。当完成采购任务后,我便回家了。

昨天是第一次生火煮饭,晚饭是8点半吃的,没有水桶,没有电灯,这些困难你是能想象到的。当一切弄完,9点1刻我上了床,用电筒照着,把你的来信轻轻地念了一遍。今天早晨8点起床,生火、煮饭、整理房间、洗衣服、挑煤炭、整理书籍。本来还想洗被子,可是没有肥皂了,只好算了。

毛头,你给我写了一封多么好的信啊!

生活的困难,在我面前是很多的,仅这几天,我就遇到了许多束手无策的事。每当这个时候,我就很难受,很悲哀。我不同于别人,一难受,就不想活。有时候,我喃喃自语:毛头,要是你在我身边,能给我增添多少生活的勇气和信心啊!我的情绪,将会怎样高涨啊!你的这封信,虽然不及你亲自来到我身边,但也给我增添了生活的勇气和信心。

毛头,给我多多地、天天地来信吧!毛头,你对我是多么重要啊!我不重复你信里的话,我与你一样,没有了你,生活对于我,就丧失了一切。

说实话,这一次,你给了我相当沉重地打击,我是非常伤心和痛苦的,我只能偷偷地忍受戳心的难受。在别人面前,我还要很高兴地解释你为什么没有跟我一起回来的原因。当小秦问我“你们俩确实很好吗”的时候,我还要固执地点头,说:

“很好。”这实在是给我上刑啊!我离开上海的时候,陈秋智给我写了一首诗:“你问他们是什么罪,该这样地苦劳。”我痛苦的时候,我也要问:我犯了什么罪啊?毛头,我本不该对你说这些话的,因为我爱你,我相信爱情的伟大。

这几天,老天赏脸,一直是阳光明媚的。毛头,我听你的话,不胡思乱想,我相信你。在参加一段劳动之后,我就修改《春耕》,学习、读书,过正常的生活,并设法使自己胖一点。让你见到我之后,很自然地叫我一声:甜甜。

每当夜深人静,我总想得很多,我要克服这个毛病。毛头,我心中的天使,我的生命,我是多么爱你啊!

到3月份,是我们插队落户整整3周年。我们都还年轻,都还纯洁。虽然我们的出身都不好,注定了我们不能做更多的事,但我们自己,必须做一个真正的人。

金色的余晖映照着屋脊,傍晚来临了。毛头,你们此时也下班了。你可曾想到我?今天我想早点睡,明天去你们队,把你的箱子抬来,拿点肥皂。

让我今晚安静地睡一觉,在梦里看到你对我亲切地微笑,好吗?我准备在农村找一些素材,写一些短诗,同时准备一下《岩鹰》的创作材料。这当然还要等一两个月,因为对修桥等,我还没有生活。

毛头,把你的诗寄来,勿忘!我想再看看你从前写过的诗。我在等你,等你回来。如果因为出身问题,分配还要拖半年的话,我们一起回上海,去桂林和杭州玩一玩。那时,一定会很幸福的。当然,一切都要等慰问团回来,才能听到最准确的消息。

人们都回山寨了,这几天,我还有意无意地把我们过去走过的地方都走了一遍。一点没变,可是,你已不在我身边了。毛头,岁月如流啊!(3月6日傍晚)

(3月7日)今天没有出工,昨晚睡得早,可睡得并不好,想你,毛头!这两天,我们寨上有两家要结亲了,有一家的老人却要死了。喜事和丧事,隔了不到100步远。我9点半起的床,挂起了蚊帐,烧了饭,晒晒东西,就这样,半天又过去了。明天我要帮人去结亲,后天有人要结婚了,再后天又有人要结婚,要去喝喜酒。毛头,我多么想你啊?你快点回来吧。否则,我真的支持不住了。

也许,我会逃走的。这两天,我的心情相当不好。

唉!我为什么要把这些告诉你呢?你每天给我写信吗?你生活得怎么样?一切可好?腰还痛吗?想我吗?孤独的生活是不好受的,真是不好受的呀!

(3月8日)今天我去帮人接亲,巧的是,女方家正在村中心,小王的商店旁边。我也看见了她,她略微整洁一些,胖一点,脸上的表情很满意,也比上次见到时白了些。她算是帮我忙,买到了一袋洗衣粉,这样,过两天我就可以洗被子了。

乡间的婚礼挺俗气,直到晚上11点才睡觉。去睡觉的人家是罗忠明家,又臭又脏,我只能半倚着,衣裤没脱地过了一夜。在黑夜里,7个小时我都在想念你。毛头,我似乎觉得,你就站在我面前,很温存地亲我。可睁开眼睛一看,是黑夜。毛头,我又流泪了。我想起列宁夫人克鲁普斯卡娅,在列宁流放期间还跟着他去,在西伯利亚一起生活。我们不是伟人,可是,毛头,你将怎么回来?铁路上又说转战的消息没有?来信吧,只要有时间,天天给我来信,我一天比一天想你啊!

(3月9日)今天回到生产队,喝了点酒,和李克勤交谈了一会儿,便想睡了。眼前正薄暮,给亲爱的毛头写下几句话,等天一黑,就写不成了。

明天,我不去接亲了,我必须好好休息。毛头,钱与布票均已寄给你们,望查收。我决定在月底去贵阳。听我的话,两天或者三天给我寄一封信好吗?

否则,我要寂寞死的。毛头,你理解我的心吗?你是我的生命啊!我真不知道离开了你,该怎样生活下去?希望你来信,多多地来信,两天或三天给我寄一封信,我天天给你写,好吗?

天黑了,看不见了,明天再写,毛头!

(3月11日)毛头:昨天我没有写,趁天气好,把被子洗了。洗被子时,边洗边想你。晚上,我早早地睡了。可是,寨上办喜事、办丧事,又放鞭炮又吹唢呐,一直闹了半夜,直到12点左右才睡着。

今天,我想修改《春耕》。可是,门前在吃喜酒,吵得很。一会儿小丁又来了,所以,我又什么也没做。这几天,我只看了点书。

毛头,我目前只有一个要求,那就是你两天,最多三天给我寄一封信,一个月也只不过一元多钱的邮票。你同意我的要求吗?你也要像我一样,把每一天的生活和思想告诉我,愿意吗?否则,我要寂寞死的。毛头,你同意两天给我寄一封信吗?说呀!

我们常说人生空虚,一切都是假的。我一生只有两个渴望:一个是文学,它是人类最优秀的文化遗产,我热爱它。一个就是你,我最爱的人,这也是真实的。我不希望在我们俩的爱情中有一点点的欺骗和虚伪。如果这两种真诚的爱都没有了的话,那我就不想活了。

毛头,我的心啊,给我来信吧!“我必须在每一天的每一小时内听到你的消息,因为一分钟就等于许多天。”这是罗密欧出走时朱丽叶的话,这也是我的心里话啊。

你将怎么争取回来呢?毛头,分别越久,给我们带来的痛苦就越多。你真的愿意早点回来吗?毛头,这一切你是怎么想的,就怎么告诉我,行吗?

千万不要为了安慰我就说些好话,那是欺骗,不是真正的爱情。你要理解我这颗心(这句话我说了几百遍了)。毛头,仅仅为了完成人生的一件义务,我是不会这么早恋爱的。我一直在寻找纯洁、珍贵、真诚、专一的爱情,这一点你还不明白吗?你千万不能让我失望和痛苦啊!我受到过太多的打击了,你也忍心用你的手来打击我吗?毛头,我们亲过、拥抱过,人生中最珍贵的东西建筑在我们两个人的心上,我们已经是不可分割的两位一体了,你说对吗?

毛头,昨晚寨上放电影:《白毛女》、《打击侵略者》。我到12点才睡。早晨一起床,我想到是你和小妹的生日。让我在这里祝福你们,在新的一岁里,走向光辉灿烂的生活!毛头,让我用爱人的心,衷心地祝福你一切都好!我给你送上亲切的吻,热烈的拥抱,你接受吗?

毛头,回来吧!真的,你如真能在大事、小事上听我的话,就回来吧!

暂时不回来,就两天给我写一封信,两天寄一封信来。好吗?

这封信今天寄出,你要在17日才能收到,而我收到你的信,却要等到22日以后。这是多么漫长啊!从22日以后,我希望两天或最多三天收到你一封信,好吗?

为了不使信太重,我只能不写了。盼你来信。

我时时刻刻想你,真的,我简直不知道怎么安排自己的生活。毛头,我的宝贝!给我来信,再忙也要写。顺便谈谈你将怎样争取回来?

亲你!

你的甜甜

1972年3月12日

毛头:我最亲爱的人!

收到你的信,你不晓得我是多么高兴!今天去赶场,我一直在找邮递员,这是一个懒家伙,后来在大坡脚一个农民手里拿到信,我迫不及待地打开它。毛头,在你的生日里,在你睡下以前,我深情地吻你!我不在你身边,没有什么东西送给你,我只能说:甜甜的一切都是属于你的,我愿意为你活着,也愿意为你死去。

你一直说我怨你,我不怨。就是怨,我也常常怨我自己。在我们相处的日子里,我不该使性子、发脾气。我常常在起床以前责怪自己,我知道,这辈子,只有你对我的好,才是真正的好,真正的爱。你是爱我的,毛头,我也是爱你的,让我们在今后的日子里,让这种崇高的爱,更牢固、更温存体贴,好吗?毛头,我做什么事都想你,一睁开眼睛,我要看你写给我的第一封信;坐起穿衣,我要想起你给我织的毛线衣;铺床时,我要想起你给我洗被子;吃饭时,我要想起你把好东西留给我吃;走路时我又会想起你和我去散步和美好的过去;劳动时,你那双美丽的大眼睛一直鼓励着我。夜深了,我会望着群山,喃喃自语;看书时,我把书中的女主人公与你对照;躺在床上,我会想到你的细心和温情。就是在梦中,你也带着最亲切的微笑,含羞温柔地亲我。毛头,你就像我的影子,一直在我身边,一直在我脑海里。我对自己的心保证:在将来,我如果再对毛头使一次性子,骂一次人,我就必须跪在毛头面前求她饶恕——我决不这么做了。在这一点上,你已经不相信我了,我保证过许多次了,不过,我愿意再保证一次,我错了,我再也不这样了!

毛头,你原谅我的过去吧,甜甜求你原谅,你原谅吗?

寨上有人给了我一个灯泡,这样就可以安静地给你写信了。毛头,这些天来,我一直在想你,也在想《春耕》。我的心乱极了,除了写信,我什么也没做。《春耕》在牵着我的心,你也在牵着我的心;上海在牵着我的心,命运也在牵着我的心。我脑子里的想法比什么时候都多,我真想把它们一一讲给你听。

安顺工学院招生了,一个大队一个,大队让我去。在大学里念一年书,当然是好事,可是,我拒绝了。大队让我去,上面也要刷下来的,我这种出身,还是自乖一些。学校的大门,应该欢迎工农兵的子女去。毛头,我还想到你,真的去了,也不见得好,一年后毕业,谁知又分到哪儿?再说,你回来后咋办呢?由于这几个原因,我拒绝了。你说我做得对吗?要是你在身边,有许多事,我们就可以商量了。毛头,快回来吧!

我的《春耕》即将走上“审判台”,我必须时时和上海通信。月底我去贵阳,想把《春耕》带去给姐姐、姐夫看看,如何?

毛头,你写了一封多么好的信,写了一首多么好的诗啊!为了这个,我宁愿做你的奴隶。真的,诗好极了,除了语言的真挚外,更重要的,是感情的真挚。

我想在这段时间里,把《春耕》的定稿再修改一遍,然后写《岩鹰》。你说好吗?

毛头,我答应过给你买一个照相机,可惜你不在。否则,今天就能买了。等你回来,我一定去买。你想要什么?如果当面不好意思说,就在信里告诉我。

毛头,我深情地吻你!你是我的心,是我的生命啊!

愿你在新的一年里,取得更大的成绩!愿我们的爱情,散发出更加迷人的芬芳,放射出更加动人的光彩。

今天就写到这里。

你的甜甜

1972年3月13日晚8时

毛头:我心爱的亲人!

昨晚9点多,又拿到了你3月10日的来信。看了信,我心里很难受,这更增加了我的忧愁。我想你,每当看书或写字的时候,总觉得你站在身边,可抬头一看,又是虚幻的。就像哈姆莱特的错觉一样。每天醒来,我的脸上总像被你亲了一样。很难设想,我将怎样来展开自己的生活!除了看书,我什么也做不了。看了你的信,我深深地懂得,只有你是真心实意爱我的,世界上除了你,我的心里话还能对谁去说呢?也只有你才会这么关心我、想我。母亲也是关心我、爱我的,可是,她用的是另一种语言和方式。我亲爱的毛头,我的一切都是你的,我的一切只能属于你。看了你的日记,我掉泪了,你不要这么想,作为爱人,我是应该这么做的,只要你愿意,我会一辈子守着你的。在你身边,望着你,再艰苦的生活也是甜的,只要我们的爱情永恒,“粗茶淡饭分外香”。毛头,不要说什么对不起的话,我听了很难过,与其说你对不起我,不如说我很对不起你。一分离,我简直想捶自己,当初我怎么会忍心对你发脾气哪?惟一可以解释的,只是我爱你。可是,我爱得多蠢啊!真的,毛头,相信我,我再也不会发脾气了。如果真有一个上帝的话,我会向他忏悔的。毛头,你一定要原谅我呀!

回来吧,毛头!尽快回来吧,我是多么想你呀!

我想3月下旬去贵阳,顺便把《春耕》带去给姐夫看看。你要尽量争取在转战前一个人回来,因为上面有文件,生产队只有一个女生的,要及时安排。

我在修改《春耕》的定稿,昨天改完11节。

估计明天就完了。报上发表了《龙江颂》京剧本,值得一看。竟然与我的《春耕》第三部大同小异,可见创作思路是有一致性的。

上海揆初不久就要上送《春耕》,故我心情也很激动。从各地报纸上发出的征文征稿看,缺少文艺稿子,特别是长篇小说。我想与姐夫商量一下,是否带着《春耕》去贵州人民出版社一趟。许多迹象表明,目前正是机会,我不能按兵不动了,不能稳坐钓鱼台了,我必须抓住时机。这事我正与上海商量。

我还没出过工,鸭儿鸭儿:是生产队里一个年轻人的小名。还出了五天呢。生产队的活是割长茅草烧田,我既没有镰刀又没有扁担,所以,算了,过两天就完事了。

收到我的信,你可以再给小哥哥去一封信,叫他在二十六七号拍电报,我把信一并寄去。由于队里的关系,月底不一定让我去贵阳。先做好这个准备,如果那时下雨,我是一定去贵阳的,我们生产队目前没有钱,我只拿到62元买粮食钱。

这就是我的生活:起床、生火、煮饭、吃饭、看书、写作、睡觉。整个脑子里只有你的形象。毛头,回来吧。我真忍受不了孤独的生活啊!反正县里张政委是一个人也不肯放的,万江留下了5个民工,张政委勒令3天之内交回来,对方也只好交了。所以,和他们一起回来并不好,世界上哪有一律进工矿的机会呢?回来总要呆在生产队,那时铁路上回来的人多了,我们又够不上条件了。还是现在回来吧,你考虑一下。

说实话,有你这样的爱人,我是幸福的、自豪的。毛头,让我深深地亲你,我心灵的天使!不要生我的气,要原谅我过去的缺点。热烈地吻你,我最亲爱的人!

愿你更沉静、更美丽!

你心上的甜甜

1972年3月14日中午12点

淑君致叶辛

亲爱的承熹:

傍晚下班回家,收到你12日的来信,浑身的疲劳一下子减轻了许多。每次你的来信,都给我带来无限的温暖,对我现在的孤单和寂寞都是一种最大的安慰。可是,随之而来的便是内疚和难受。倚在门边,望着远处朦朦胧胧的山岭。我沉思了好久,好久。承熹,你的痛苦,你的艰难,我知道,是我带给你的,我知道你恨我。但是,承熹,请你相信我,真正地从心里相信我,我不是一个坏人,我有一颗称得上“真正的人”的良心。承熹呀,在这里,我是很孤独的,我把自己惟一的希望和安慰,都寄托在你的来信上。和你一样,我希望每天都能看到你的信,可那是不可能的。从9日收到你的信,到今天已将近一个星期,多么漫长的6天呀!我知道,你寄信要比我们艰难,但你在主观上也一定要努力呀。在这里,我保证两天给你寄一封信。承熹,你要相信我,要坚信我们的爱情,我命很苦,而且我的性格又是生来不合群,要是你都不相信我,那我还能再去依靠谁呢?我只有去死。失去了你,也就失去了我生活的全部意义。承熹,我决不是为了安慰你而说好话。相信我吧!相信我吧!要不,我会难受死的。

承熹,你无时无刻不在我的心上。哪怕劳动再累、再紧张,只要一闲下来,你的影子就出现在我的眼前。每天晚上,我抱着你的信、你的相片,怀着对你的无限思念之情,渐渐入睡。但当我一睁开眼睛的时候,心中就会涌上一股惆怅、空虚,好像失去了什么似的。这种心情,都是从与你分别以后才有的呀!承熹,你在我的心中占了何等重要的地位!你是我心灵的主宰,是我生命中的甜甜,让我在这里拥抱你,疯狂地吻你吧!

近来,这里的工程十分紧张,计划大战三、四两个月,完成鲤鱼塘一号大桥,所以,五连全部都在大桥工地上。每当见到小胖他们的时候我就想到你,想到我们一起劳动时的情景,想到寒冷的雨夜你替我上班时的情景。过去的日子再艰苦,也是宝贵的。承熹呀,我们必须珍惜时间,珍惜我们现在宝贵的青春时代。

承熹,如果生产队里的劳动不紧张,我希望你能早点去贵阳,哥哥姐姐家我早就去过信了,并且你可以和小哥哥商量一下。我十分想回去,但最近听说转战要等工程完成以后。我想去请假,顺便说一下反正要转战了,干脆转战。也许,司令部看到我的名字,我再直接跟张参谋说,他们会同意的。

你说呢?如果目前不同意走,这样至少为下一批转战打个基础。承熹,早点去贵阳吧,农村生活很艰苦,你去贵阳呆一段时间,对身体是有益的。去贵阳,你给小妹买一样好点的东西,祝贺她20岁的生日。

我们的布票和钱均已收到。可是,不知怎么搞的,我们俩才104元,如你有空,到徐星那里去问一问好吗?最近,我们这里发生了一件小事,小刘的钱包在开箱子时不小心掉了出来,不知谁把她的15元钱拿走了,钱包仍旧放在原处,至今也没查到此人,老孙正在调查此事,小刘气得直哭。由此我就想到我们的钱,我想给你寄去,但又怕小妹有想法。原来的20元,加上揆初寄来的65元,还有我这次50多元,加起来也不是一笔小数目,还是把它存在银行里吧,你看行吗?

现在,可能已近11点了,学习一散,我就给你写信。外面,正淅淅沥沥地下着春雨。每当下雨,我心里总有一种凄凉之感。人们都熟睡了,可我还在给你写信,一点睡意也没有。小秦还在这里,她不搬来了,可能过几天就走。每当上床,我就更觉得孤独,小妹和她有说不完的话,我只能把头偏向另一边,陪伴我的只有你的书信。把它们贴在脸上、心上,我便感到了你的温暖。

承熹,近来我心情很不好,但是,有时我却不得不装出一副高兴的样子来应付周围的人,这实在是违背我的心愿呀!心里实在难过极了,就偷偷地躲在被窝里哭一场。寄上我10日写的一篇日记,本来不想把这种心情告诉你的,怕给你增加负担,但我实在太难受了,不告诉你,还能告诉谁呢?但你看了,千万别当一回事,我毕竟大了,我懂得这一切的,为了你,为了我们的爱情,我一定能忍受这种委屈的。

给你写信,越写越没有睡意,但我必须睡了,明天还要上班。在钢筋房上班很危险,再加上我这个人走路也不行,所以,要时时提防,生怕跌跤。

承熹,你一定睡熟了吧?梦见我了吗?没有灯泡,你可以去问问姐姐、小哥哥,他们一定有。去贵阳吧,那里会给你解决一点困难的。

下次来信,你要写清楚收到我几日寄出的信,好让我心里有数,是否有信遗失。你一定要尽快地、经常地来信,好吗?要不,我会寂寞死的。

承熹,不知怎么的,我近来经常放松自己。一方面也是由于时间紧张的原因,我知道,这是不好的,前天为自己的生日写了一首不成体统的诗,下一次给你寄去。你要好好修改《春耕》,不要让其他思想干扰了它,我看你还是听一下揆初的意见吧!

附上小钱的来信。

睡吧,我的甜甜,让我在这里再深情地吻你一次!

愿一切都好!

你的毛头

1972年3月15日深夜

“附”日记

今天还是在钢筋房上班,一天下来,实在太累了,坐下就不想再起来了。可是,别人在干,我也只得硬撑着。恨、怨占据了整个心灵,回到家没有谁来安慰我,只能孤零零地往床上一躺。

夜,春雷滚滚,大雨倾盆而下。我的头痛得厉害,没有参加非党团员的学习,便早早地睡了。多么孤独啊!在这样大风大雨的黑夜,农村更是凄凉,承熹,你害怕吗?我能猜出你现在的心情,也一定和我一样,感到孤单而又难受,是吗?让我在这里拥抱你吧!你是我的甜甜,只有在你的身边,我才能感到生活是甜的。虽然我们远隔千山万水,但我的心是永远爱着你的。你不要难过,不要悲伤,让我们再经历一次爱情的考验吧!我深信,暂时的分别,会使我们的爱火燃得更炽烈。

怀着对承熹的无限思念之情,我渐渐入睡了,但浑身的酸痛又把我折磨醒了。第一个感觉便是我在孤独和沉闷中生活着。这里,没有一个人需要我,没有一个人对我热情。我感到痛心而悲伤,但又有什么办法呢?我为失去一个真挚的朋友而深深地伤心着,但这已成为事实了。感情的隔阂使我们相互间变得十分淡漠而虚伪。我相信,我们过去的那种互助互爱的亲热感情,已像潮水似的流走了,它再也不会回来了。我很委屈,我不是一个虚伪的人,对我的朋友,我一直抱着真诚的态度。而在这个世界上,像我这样的人往往吃亏,没有一张能说会道的嘴,别人是不会了解你的。我知道,我也有错,我心胸狭窄,我嫉妒,我有很强的自尊心。但也只有对我最亲近的朋友,我才会有这样的感情。

唉!我不能再多想了,这样会把我折磨死的。我今后必须要学会更孤独、更沉闷地生活。承熹,我深深地感到离开你是多么痛苦!世界上,只有你一个人理解我,连我亲近的朋友都对我产生了看法,我该怎样生活在这个世界上哪?我很伤心,又哭了,但泪水也冲不走我心中的愁云……我必须快快地回到承熹的身边,他是我惟一的亲人了!

1972年3月10日

承熹:

昨晚写了许多,可总好像没把心中的话说完似的。今天趁中午休息的时候,再给你写上几句。这会儿可能你们刚刚出工,对吗?农村的劳动,可能要比这里轻松一点。

最近,纪律特别严,就是去鲤鱼塘寄一封信,都要向班、排长请假。这封信,我准备上班的时候,借去厕所的机会把它寄了。

上午,我们又是抬钢筋,真累,腰酸背痛,可回家,又是老白菜。对这一切,我实在腻烦极了。

承熹,虽然在信中,你没有责备我,但我明白你的心。看了你的信,我心如刀绞似的疼痛,我知道,我对不起你,你骂我吧,把你心中的一切痛苦都告诉我吧,这样,你心也许会好受一点的。我常常想,我们都很苦,我们不能再互相埋怨了。让过去的一切,像流水一样地流走吧,我不希望它在我们心中留下一点影子,好吗?

不多写了,一会儿又要上班了,我很累,心里又不好受,明天再给你写。

愿一切都好!

你的毛头

1972年3月16日中午

叶辛致淑君

毛头:我的心!

今天,我去赶场,拿到了你15日深夜写的信。

回来以后给你写信。我似乎病了,一到晚间,就很痛苦。每天夜里,总要醒五六次,睡得一点也不好。我一直在想你,昨天晚上做了一个可怕的梦,梦里的你对我说:“我们这次分别,是一次长别。”

我忍不住,哭起来。醒了,当时是5点半,我就再也睡不着了。我出了4天工:

第一天出鱼塘里的肥泥15日星期三第二天捞沟,出鱼塘16日星期四第三天上水库填漏洞17日星期五第四天出鱼塘18日星期六4天都不算吃力,可一到晚上,就是睡不着。

我总觉得自己病了,但又不敢去看医生,我生怕医生说我得了相思病。前天,我在浑身不舒服中发着寒热睡着了。在梦中,你来了,我想睁开眼睛,可是睁不开,你亲切地把我抱起来,又温存地吻我。

我们两个都因为分离后的重逢而激动得哭了。可是等我醒来,却又是无尽的黑夜。

毛头,今天我买了一点菜就回来了。我没心思玩,更没心思与人应酬,就是想你。这是我们3年中第一次分别,不好的分别。所以,脑子里总离不开你。听许开俊说,修完了大桥你们都要回来,那么,我做的梦是不对的。我希望你早些回来,这只是我的希望。

明天,我仍旧出工,出到星期五,星期六我去贵阳,好吗?

《春耕》今天晚上修改完了。有空,我必须再写一本小说。这是一定的,我必须写作。

我天天给你写信,时时把我的一切告诉你,并尽量抽空寄信。

毛头,不要难过。看到你每天这样生活着,我很痛苦。听我的话,亲亲,不要难过。小妹不懂事,你要谅解她。你们都大了,各有各的生活道路。以后回来,我给你讲许许多多动人的故事,你没有听过的故事。你要坚强些呀!命运不会永远委屈我们的。我们自己只要意志坚定,生活总会向着美好的方面前进的。道理我也说不清,总之,随着时间的推移,会好的。鲁迅说:“地上的路,本来是没有的,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在小学、中学,你想到过要插队吗?刚刚开始插队,你又想到过修铁路吗?美好的未来怎么到来,也是你不晓得的,像路一样,只要走的人自己去努力,总会有的。什么是友谊?友谊,就是在一个堡垒里战斗,就是统一的思想和意志,就是人制造的刀剑,就是共同的理想和愿望,就是生死不渝的信仰和共同的怀疑、一致的行动,就是共同的事业,就是同生共死。没有这一切,一时的友谊自会消逝,人也不必为此而难受。马克思的父亲对马克思说(当时他明确了与燕妮的关系):“你得到了像你这般大的青年很少能够得到的幸福,你找到了一个比你年长而且老练的品德高尚的朋友,要珍视这种幸福。真正的友谊是人生的无价之宝。你能不能对自己的朋友信守不渝,永远做个不愧于她的人,那将是对你的人格、灵魂、心灵以及道德的很好考验。这才是真正的爱情,无私的友谊!”

法国有一个人类学教授李费福,他是印度支那人类学的着名学者。他年轻时要到印度支那的丛林中发掘古代寺迹,那里气候酷热,变化极大,植物病很多。他的妻子(不会生孩子)毫不犹豫地抛弃了巴黎的贵族生活,与李费福一起来到了印度支那。在艰苦繁重的发掘工作中,她协助丈夫组织挖掘人员,披星戴月、风餐露宿地工作,克服着一个上流妇女想都想不到的困难。因为她懂得,李费福的事业是高尚的事业,是他一生中最重要的工作。

更可贵的是,当时的李费福还是一个贫困的学生,既没有名气,也没有地位。后来,妻子被毒气熏死了,他在死亡的妻子身边捡了一个孩子。李费福完成了自己的事业,回到巴黎,又经过几年的研究,终于成功。这个孩子不是他妻子生的,是印度支那安南人(少数民族)养不活丢弃的。李费福为纪念自己的妻子,给孩子取了妻子的名字香玳。而到了巴黎,所有的人都认为这是李费福和香玳在印度支那生的孩子。李费福为了顾全妻子名誉的完整(他的妻子随着李费福的成名也变成了一个杰出的人物在人们之间传颂着)而默认了这一点。这是1930年的事。

过了20年,女儿香玳已成了巴黎一所大学的高材生,一个道道地地的巴黎人。除了李费福,谁也不晓得(连香玳本人也不晓得)她的血是安南血。香玳十分美丽,她有一个未婚夫,是巴黎军事学院的少尉军官叫马丁·焦里尔。他们有着3年的恋爱,而一次变故却把他们拆散了:马丁少尉被派往法国当时侵略越南的印度支那战场。临别之夜,他们商量了好久,决定订婚。他们把这个决定告诉了李费福。李费福同意他们订婚,但告诉他们,真正的爱情不是订婚这种形式,那是什么呢?于是,他就把他与妻子的故事讲给了这对年轻人。这就是我上面说的1930年的故事。

这是一个很动人的故事,是千真万确的事实。

这不是我讲的故事,这是真实的传记。真正的爱情故事在现在是越来越少了,很多人由于自己内心的丑恶也越来越不相信有这类事。可是,为什么高尚的爱情总是发生在伟大的人物身上,而渺小的人物只有虚伪的爱情呢?这似乎是一个规律。也许,这一类的故事在我的头脑里太多了,所以,造成了我目前的这种恋爱观。但是,这是对的,我为什么不坚持呢?也正是为了这个,我才痛苦、难受。

毛头,这封信写长了,我必须结束了。请你放心,我会正确处理小钱以及类似的事情的。我真心诚意地爱你,把你当作我的终身伴侣和心灵上的明珠,我决不会做对不起你、对不起自己良心的事情。

另外,你要保重身体,腰痛就不要出工了。一来表明你做不动,二来也是需要休息,三来对转战有利。

对我的来信,你一定要放好,落在别人手里就不好了。钥匙一定要保管好。

天黑下来了,亲爱的人,我还写了一篇《鱼塘月色》,以后寄去。前几天写了一首诗,那里我的感情多,韵脚少,一起寄去。

今天,应该是你们的大礼拜,不知你们休息否?也许,你们还在干活呢。

毛头,我心灵上的天使,让我柔情地亲你,热烈地拥抱你!再见了!明天我再给你写。

我的头有点晕,又有热度了,必须停了,亲我!

愿你更加美好!

你的甜甜

1972年3月15日夜

毛头:我心爱的亲人!

15日寄出给你的信,也是从那天起,我开始出工了。

我一直在等你的来信,可是邮递员总说没有,我简直恨起那个邮递员来了。

如果没有意外,我下个星期六,25日去贵阳,先去姐姐那儿,再到小哥哥那儿,每处呆两天,然后在回来之前,给你发电报。

这两天我天天晚上有寒热,畏寒、难受,可是在白天,又似乎什么事也没有了。因此,睡得不好,失眠,时时刻刻都在想你。有时候,实在烦闷。一大间房子,只有我一个人生活在这里,是孤独、难受的。有时想:要是我一个人重病在这里,死去了,也没有人知道。

每天,我大约8点左右起来,生火、烧饭、抬水、理家、写信,然后,在11点左右出工。中间有一次歇气,6点左右收工,烧晚饭。有灯的话,我就看书到12点,没有灯就睡觉。不管是早睡还是晚睡,总是睡不着;不管是疲劳还是闲逸,也是睡不着。想起你,就没完了。毛头啊,相思的心情是难受的,没有你在身旁,我简直难以生活。你回来吧,真的,无论如何设法回来吧!在谷陇,我求过你,现在我再求你一次。我相信,我们的爱情不是求的啊!

《春耕》修改了33节,还有17节,后天就可以完成了。我心中还有好多写作计划,可一个也写不出来,心静不下来。于是,只能看书。真的,一到夜里,时间就可怕地难熬。夜幕是讨厌的东西,你用手摸它,摸不到;你想跑出它的控制,更办不到。黑夜往往给人一种沉重的压抑感。

我也曾经想过:在人的生活中往往会出现“沉重的时刻”(记得我用这个名字写过一篇短篇小说),这时候,人仿佛离开了自己的生活,把自己的过去回味一番,又低下头来,像对着新生儿似的看看自己的现在。它使人感到压力的沉重,但同时,又怎么样呢?总不见得真去死,人必须前进。

对吗?我想得很多,也很乱。

春天迈着不紧不慢的脚步,正在用它那绚丽的色彩装点山区。油菜花已是一片金黄,不久又要打秧田了。一年之计在于春,春天带给农村的是春耕,是繁忙紧张的劳动。它带给我们的是什么呢?

毛头啊,是分离!是可怕的分离!我又变了,睡不好,想你,整天心神不定。我也在想,必须要有一种推动力,来使我脱离目前的这种心境。可是,那很难啊!

你的甜甜

1972年3月17日中午

“附”夜,思毛头

夜间,总不能入眠,出了茅屋,沿寨散步,更加想念亲人,写下了这首诗。

啊,夜深了!

鸟儿在林中静悄悄。

远处那黑黝黝的山坡上,有一团火光在闪耀。

我怀着恋心散步到山腰,火啊,火啊,你燃着!

闪烁我的眼睛,扰乱了我的心。

这儿没有我的亲人,这儿没有毛头的倩影——陪伴着我,恢复一天的疲劳。

啊,夜深了!

冷风飕飕,松树林在呼啸,烟火点点,夜雾飘飘,月牙儿从云后探头,奇怪地对着我观瞧。风啊,风啊,你轻点吹,不要吹熄了烟火,那黑夜中的一线希望。

风啊,风啊,你慢点走,别呼啸,别大声喧闹,疲乏的我,带着我的心,要骑着你向着黄平县飞跑。

啊,夜深了!

亲爱的人,你可曾听到:

夜莺在枝头啼叫,风儿在空中呼啸。

那太空行程中的月亮,望着分隔两地的我俩在轻轻地微笑。

它仿佛在说:

“爱情的力量和秘密,被揭开了;我要带着你俩的心飞跑,让热恋的人儿相会在明晨拂晓。”

承熹

1972年3月17日夜

淑君致叶辛

甜甜:

昨天中午给你寄了一封信。今天收工回家,又见到了你15日的来信。这封信的速度是最快的,要是经常如此就好了,至少能让我们都减少一点寂寞,你说对吗?

看了你的信,心里分外高兴,浑身的疲劳好像减少了许多。甜甜,每当别人告诉我有信的时候,我第一个想到的便是你。于是,就会激动得脸发红,迫不及待地打开你的来信。当熟悉的字体映入我的眼帘时,就感到格外地亲切,恨不能一下子就把信看完。看了一遍又一遍,总好像看不够似的。

拿到你的信,正是我打水上来要洗脸。我顾不上洗脸了,小妹喊了我几次,我都没有洗。饭后,又要集中开“大战12天,完成百米任务”的动员大会。但我的心早就飞到了你的身边,我想散会后,一定给我的甜甜写一封回信,不管时间多晚。

承熹,你对我太好了,让我再亲切地、温柔地喊你一声:“我的甜甜。”我是理解你的,你不要对我说那些请求原谅的话了,我心里内疚极了。看了你写的这些话,我简直要哭了。唉,不说这些了,我们不应该相互埋怨,我知道那是造成你、我这种脾气的最根本的原因。

承熹,大队要送你去安顺工学院,这真是一件好事。固然,出身是个大问题,像我们这种出身的人,现在能上大学,真是比登天还难。如果大队真有让你去的意思,不妨试一下,你千万不能为了我而放弃这个机会。不过,我也知道,录取的可能性是极小的,反正这对自己没有坏处,侥幸碰碰运气也未尝不可。再说,既然下面推荐了你,领导就知道你的表现是好的,这样对今后的安排也会有好处的。

甜甜,今天收到你的这封信,最让我高兴的是《春耕》将要“接受考验”了。它能给我们带来什么呢?让我在这里祝福它吧!希望它能顺利地通过这个关口,和广大读者见面。承熹,你必须把它的情况随时告诉我,好吗?

这里我也听到了不少怪事:小刘和十四连那个姓李的关系已确定了,姓李的还把她弟弟带来玩。

小陈和十四连姓王的钢筋工(就是那个劳改犯)好上了。听到这些事,我只能朝着他们轻蔑地哼一声。我明白,之所以会发生这种令人难以置信的事情,一切都是“钱”字在作怪。这样我更觉得我们爱情的纯洁和珍贵了。让这朵爱情之花,像荷花一样“出淤泥而不染”,永葆纯洁和清高吧!

现在,还是大战之际,已有两个大礼拜没有休息了,好不容易盼到这个礼拜,又落空了。再忙,我一个星期也要给你寄两封信。和你一样,除了给你写信,几乎没有心思做其他事情。一方面也由于时间的关系,中午两个小时,有时要洗洗衣服,所以几乎连看书的时间都没有。我真为自己这样碌碌无为地混日子而感到担心。

承熹,我不知道用什么语言来表达对你的思念之情。一有空闲,我就拿出你留下的小油盒儿,抚摩着它,感到无比的亲切与温暖。我吻它、亲它,因为,这是你天天用的呀!

今天,收到小哥哥的来信,你看如何?我希望你早点去贵阳,我很没主意,一切听你们的。

噢,你今后来信,要用好一点的信封,今天这封信到我手里,边已经有点破了。我再给你寄去5张邮票,可能你买邮票不大方便,有邮票,就可以让别人带去寄了。

你是不是叫王加军捎信来了,我们至今也没有收到。

甜甜,我必须睡了,现在可能到12点了。你不要烦恼,你要想到,毛头在600里以外,时时在望着你哪!我相信,我们的分别是暂时的,因为我们都是好人,命运不会这么残忍地对待我们的。

今天,暂时写到这里。抄上我那首不成体统的诗,原想好好改一改,再给你看,可一没时间,二没心思,就这样将就自己了。我知道,这样放松自己,你会生气的,我必须要时刻勉励自己,不再做懒人了。让我在这里深深地吻你!睡吧,我的甜甜,我们会在梦中见面的。

愿愉快!

你的毛头

1972年3月17日深夜

“附”二十年

当青春的脚步,跨进第二十一个年头,生活再也不是孩子似的嬉戏。

我深深懂得:

人生不是湖面上的小舟,它如同大海中的巨轮,随时和恶风巨浪在搏斗。

坚定,勇敢,使我顺利地行走了二十个年头。

对着时间老人,我一点也不害羞。

二十年的岁月,没有白白地流走。

对着生活的未来,我再也不会忧愁。

向前看,决不向后瞅。

我要迈开坚定的脚步,跨进时代滚滚的洪流。

1972年3月11日

甜甜:

昨天中午休息的时候,给你写了几句话。但下班回家,我哭了。昨天一天的劳动,实在太累了。

我腰痛得厉害,可是,还得一次又一次地去抬,几十斤重的钢筋提在手中,腿又软,手又痛,泪水几次涌到了眼眶,但我都强忍住了。我怎么能当着众人的面流泪呢?再说,眼泪又能给我带来什么呢?

终于盼到下班,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家里。走过五连的门口,我自然地向那里望一眼,可是,没有你的影子。我想,要是在这个时候,能看到你一眼,心里也许会好受一点的。刚走到院坝,一个篮球打在我的脸上,引起众人一阵哄笑。我又羞又恨,一进宿舍,便埋头在床上偷偷地哭了。我明知眼泪是一种最无用的东西,可是,我又不得不借它来发泄自己的感情。

晚上,我没有参加学习,早早便睡了。但心中却充满了对你——我的甜甜的思念。现在,有谁会来安慰我呢?我把你留下的小油盒儿紧紧地握在手里,抚摩着它,回想着你平时对我的关心和爱护。

甜甜,你这会儿在干什么?也许,正在忙碌着煮晚饭吧?

甜甜,我天生的性格就是忧郁型的,惟有在你的身边我才感到快乐。我不看重金钱,我要的是真正的感情。我相信你,你是一个好人,你相信我吗?我觉得在农村,我们同样可以建立一种美好的生活,只要我们的感情是真诚的,你说呢?

甜甜,我再喊你一遍,以后,我一直喊你甜甜,你说好吗?

你的毛头

1972年3月18日中午

甜甜:

昨天没有给你写信,今天,趁着还没有睡下的时候,给你写上几句。

这两天真的把我们都累坏了,除了三顿饭以及睡觉的8个小时以外,我们几乎都在工地上,这会儿刚刚加完夜班回家。但是,再累,我也不能忘了给你写信。

这几天工程特别紧张,我们在3天之内必须完成二孔预制桥梁钢筋的任务,所以,这两天正在拼死拼活地干。我简直形容不出这种感觉,但是,甜甜,再苦再累的时候,我也是在想着你,也只有想到你,我才能坚持下去。当朝霞刚刚露面的时候,我们在学习,我就想,这会儿你可能正要生火煮饭了;当中午和煦的阳光铺满整个大地的时候,我又想,也许你要出工去了;当落日的余辉,把金色的光芒撒在屋顶,大地披上了金色的衣裳时,我们排队回家,这时我习惯地把头转向五连,但见不到你的身影的时候,马上意识到你已经离开我了,于是,心里便是一阵阵地难受。我会想,这会儿也许你正孤零零地一个人在那间茅屋里坐着;也许站在门口望着茫茫无际的山岭想我呢?以前那间充满生活气息的房子里,现在一定是冷冷清清的。想到这些,心里就不好受。有时,我会一个人静静地倚在门旁,望着远处,眼睛里充满了泪水,直到一切都变得模糊,它们要涌出来的时候,才赶快扑到床上,偷偷地把它们擦掉。

我的甜甜,自从你离开以后,我几乎没有一天真正地快乐过。有时,我一整天除了说几句必要的话外,其余什么话也不说,脑子里全是对你的思念,眼前时时会出现你的身影。有时心里实在太难过了,就用你对我的爱,对我的深情厚谊来安慰自己。我会默默地对自己说:不要紧,承熹会理解我的,他会对我好的。只要有承熹,我什么也不怕。

我的甜甜,也许你就要睡了;也许你在为我书写一封亲切的信,那多有意思啊!让我在这里吻你,我就在你的身边。

今天暂时写到这儿,明天,也许会轮到我休息(因为我们已整整一个半月没有休息了,所以,悄悄地实行轮休),我再给你写,好吗?

你的毛头

1972年3月19日夜

甜甜:

昨天我没休息,因为,休息的人太多了,所以,没有安排人轮休。已有3天没有给你寄信了,本来,我准备昨天晚上给你写的,可是,昨天晚上这里放电影《铁道卫士》。宿舍里的灯泡又坏了,因此,没有写成。看了一会儿电影,实在是没有意思,因为,身边没有了你。但是,又仿佛你就站在我身边似的,当我要回头跟你说话的时候,一看身边站的却是别人,只能懊丧地叹一口气。看了一半,我再也站不住了,也没有什么力量支持我看下去,于是,便一个人回到宿舍,早早地睡了。但是,心里却无限寂寞。要是有电灯,我就可以给你写一封信,在信里对你说说心里话,这样也许能减少一点孤独感。

甜甜,从昨天起,我们排抽出了15个人参加灌浆,分成三班。我们上海知青中,只有小刘、小王、小傅3个人参加灌浆,我和小妹仍旧在钢筋房。人少了,工作倒也没有以前苦了。一切我都会注意的,你放心吧!

甜甜,时间过得真快呀,每当我走过鲤鱼塘,看到路旁的那棵桃树已是花满枝头,我便会想起去年的这个时候,我们一起游览安澜桥时的情景。

唉,又是一年了!我常常想,久长的风景一定比这里好多了,可是,我却不能和你在一起了。不,这只是暂时的。我们今后一定会有机会的,到那时,我们要到更好的地方去游玩。就像你说的那样,我们一定会使自己的青春过得更有意义的,你说对吗?

甜甜,我们的《春耕》命运怎么样了?快来信告诉我!噢,上次我忘写了,你快去贵阳吧,把《春耕》带去,征求一下姐姐、姐夫的意见,这样会有好处的。

甜甜,你现在身体怎么样?生活得怎么样?一切的一切,都来信告诉我,我需要知道你每天、每时的生活情况。

甜甜,我现在常常放松自己,一天劳动下来,加上开会学习,累断了腰,也搞昏了头。我不大看书,也懒得写诗。我知道这样你会生气的,会骂我的。最近,我一直考虑写一首关于钢筋工的诗,但是迟迟不愿动笔。不过,最近几天,我一定要完成它。甜甜,你相信我吗?现在,宿舍里一直是很吵的,因为,有的上白班,有的上中班,有的上夜班,也有像我们上正常日班的。但是,在这种环境里,更能锻炼自己,培养自己完美的性格。

甜甜,天已渐渐地热了,你把棉衣和不穿的厚衣服晒一晒,放到箱子里;卫生裤和卫生衫,洗得动就洗一下,洗不动就晒一晒,反正过不了多久,我就会回去的,你说好吗?

你要好好生活,闲时,就到外面走走,因为,农村的自然环境是很好的,这样会使你的心情愉快些。你一定要注意身体,无论劳动、吃饭和穿衣。

我也会很好地生活的,因为我懂得,我应该是独立的,我不需要依靠别人生活(当然,除你以外)。

每天,除了做一些必要的事,说一些必要的话以外,闲下来,就是学习或给你写信,我要把我的爱,全都倾注到你的身上。晚上我常常回忆自己一天的生活,说了哪些不该说的话,做了哪些不该做的事情。甜甜,让我们再见面时,都感觉到彼此变得更美丽、更聪明、更沉静、更坚定、更勇敢了,好吗?

甜甜,我准备把我的布票寄给姐姐,请她给我买一件两用衫和一件衬衫,你说好吗?你会不高兴吗?不要不高兴,不是我把你当成外人,因为,我觉得这样做比较好。还有,去贵阳,不要忘了给小妹买东西,如果看到好的绒线,给我买一斤,好吗?我的甜甜,让我在这里再亲你一下!我的眼睛永远望着你。今天,我只能写到这里了,因为,马上又要上班了。

愿沉着、坚定!

你的毛头

1972年3月21日中午

甜甜:

今天是22日,早晨醒来,我想到的第一件事,便是你应该给我来信了。多么难熬的一天呀,无论劳动、休息时,我想到的都是你,你会给我写些什么呢?你会告诉我每天的生活和劳动,你会告诉我你的思想和感情。好不容易盼到下班,可我失望了,今天没有信,这真比什么都难受。

每天,我都是在沉闷、孤独和失望中生活着。

我常常想到从前,如果我不高兴,你便会关心地询问我、安慰我,耐心地向我解释一些问题,直到我心中的疙瘩都解开了。可现在呢?我又能去向谁诉说呢?我很悲观,简直不知道每天除了上班和给你写信以外,再做点什么。每时每刻,我脑子里都充满了对你的思念。

(这是我昨天晚上写的,由于太疲倦了,所以没有写完。)(3月23日)甜甜:我心上的人儿!

今天仍旧没接到你的来信,为什么呢?是不是我信中的话让你生气了?如果你真的是为此而生气,那么,你应该原谅我!因为,我对你所说的话,都是我的心里话。如果连自己的心里话都不能对你说,那我该怎么办呢?你要原谅我,在这个世界上,也只有你,才能真正地理解我,才能原谅我的过错。但是,无论如何,你要来信呀!

昨天和今天,我们钢筋房的工作都是比较轻松的,因为,这个月的任务我们不但提前而且超额完成了,现在基本上是在进行一些整理工作。不过,明天我们还要到包老山去绑钢筋,路远,回来可能又要半夜三更了。这样明天可能就没有时间给你写信了,所以,今天无论如何,我也得写完这封信。

明天,我能收到你的来信吗?快告诉我呀,我的甜甜!你不知道我这会儿的心情,外面是雷声隆隆,倾盆大雨,每当这种时候,我心里便有一种凄凉的感觉。要是你在这里,哪怕我们不是坐在一起,我也会有一种安慰和寄托的。可是,现在你却离我这么远。你这会儿在干什么?你害怕吗?我知道,一个人的生活是十分寂寞的,你不要害怕,不要伤心,如果你心里难受,就拿起笔来,为你的爱人——毛头写信吧!把你心中的喜怒哀乐统统告诉我,把你的感情全部倾注到信纸上。我会理解你的,你要相信我!我知道什么叫做真正的爱情。好,不说这些了,只要你时时记住,毛头在远方望着你呢!

下面,谈谈我最近的生活。

每天清晨不等吹哨我便醒了,先习惯地想一想你,有时候想得实在睡不着了,便起来给你写信。

每当给你写完信,心里便会觉得舒服多了。然后,便是规定的出操、学习、上班。中午两个小时,有时洗洗衣服,但更多的时候,也是用它来给你写信、寄信,直到下午上班。晚上,吃饭、学习,睡觉总是在10点左右,但也不能很快入睡,我要回忆一天的生活,要想一想你,要翻一翻你的来信。

总之,只要一有时间,我就会拿起笔来,给我最亲爱的人写信,告诉他我的一切。

甜甜,这个月,我买了一双卡普龙袜子和一本漂亮的日记本。这次我们生产队寄来的钱,我得52元。我准备给姐姐寄10元,请她给我买衣服,你说好吗?现在,我们的存折里是125元。小妹给妈妈寄去5元,她又去岩英买了一瓶菠萝汁和牙膏、电池,2元多,再加上我买袜子、邮票、日记本花了近3元,这样,比原来算的要少存20元。

我们的布票、钱、棉花票均已收到。但是,不知怎么搞的,队里才算我们俩750个工,但粮食却分了不少,两个人共有1900多斤。

今天,我收到一封小丁的来信,你碰到她,就告诉她,来信已收到,过几天有空,我再给她回信。甜甜,你什么时候去贵阳?告诉我。你去贵阳,也应该给自己买一件好点的衬衣。别忘了,在我回来的那一天,我希望你穿得整整齐齐地来接我,好吗?今天已经很晚了,不能再多写了,明天有更艰苦的工作在等着我。甜甜,你睡了吗?我想你现在也一定在给我写信呢!写吧,尽情地写吧,因为,我要知道你的一切。让我在睡前,热烈地吻你!

愿好!

你的毛头

1972年3月23日

甜甜:我心灵的主宰!

今天,我病了。昨晚给你写完信躺下后,一夜没有睡好,头痛得厉害,鼻子塞,嗓子痛。这可能是因为天气变化,昨天上班时少穿了衣服着了凉。今天,大家都去包老山绑钢筋了,我没有去,宿舍里仅留下我和另外一个病人,还有一个看家的和一个搞宣传的。病人的心,是十分寂寞、难受的,我多么需要得到安慰呀!在床上睡了一天,也整整难受了一天,过去的日子,像演电影似的一幕幕地在我面前浮现。

当我病了的时候,不管我是睡了还是醒了,你总是一次又一次地来看我,关切地问长问短,可现在呢?剩下的仅仅是幸福的回忆了。当我迷迷糊糊地将要睡着的时候,好像是你推门进来,走到我床边望着我。

我猛地一惊,醒了,抬头一看,谁也没有。原来只是一种幻觉,我只好又失望地睡下去。醒来的时候,我把惟一的希望寄托在你的来信上,如果今天再收不到你的信,我可要恨你了。承熹,你一定要经常来信,两三天寄一封,要不然,我要责怪你的,我会想出各种各样的怪念头的。真的,你不知道几天收不到你的信,我心里会是什么滋味。

傍晚,我刚刚起床,便收到你的信。看后心里十分难受,你这样生活着,我实在是不忍心,我感到揪心地难受。我知道,造成你现在这样的境况,实在是我的过错。承熹,你要原谅我,你不要想得太多了,这样对你的身体是十分不利的。我们相爱已经3年了,你应该了解我,我不是一个负心的人。相信我吧!分别只是暂时的,今后,我决不会再离开你了。

“同甘苦,共生死,白发偕老。”这不仅仅是誓言,也是我发自肺腑的声音。如果你真的相信我,就应该抛弃这一切不好的、乱七八糟的想法,很好地安排自己的生活。这对我才是一种真正的安慰,真正的爱。

我知道我的话是无用的,但是,作为一个爱人,你应该听我的话。在这个世界上,也只有我们才能真正地理解、真正地相爱。我不是一个下贱的庸人,我相信,我们的爱情决不是建立在金钱的基础上的,没有真正的感情,是决不会产生像我们这样强烈的爱情的。我的甜甜,你相信我吗?快快回答我呀!

你身体不好,要找医生看看,一定要看。平时吃饭、穿衣都要十分注意。你的身体让我十分担心,我没有尽到一个爱人应尽的责任,你要懂得爱惜自己,不但是为了你自己,更重要的也是为了我。你不是说过,我们俩已成为不可分割的“两位一体”了吗?

你身体不好,我又没有能力,而生活刚刚开始,今后,我们将怎样来展示呢?

今天是24日,明天就是25日了,你去贵阳吗?

姐姐来信告诉我,她已于星期一去成都出差,去一个星期,回来后又要去上海。你可能碰不到她了,不过,你跟着姐夫在一起,也会很有趣的。有时间带小玮出去玩玩。今天,我求人买了3斤白糖,听说贵阳买不到白糖,连同上次买的那块红条子花布,准备寄给小玮,我很想她。跟小哥哥,你要亲热点,我觉得他是男人中少有的好人,你可以和他多生活一段时间。同时,把我的情况向他谈谈,你们商量好后再告诉我,好吗?

最近,工作一直很紧张,一号大桥已完成一半,现在是全力以赴,看来下个月就能完成任务了。在工作上,我一定会十分注意的,请你放心。

给小妹的信中,你告诉她你可能要教书,是公办还是民办?我觉得你适合做这种工作。而像水泥厂、钢铁厂,你能胜任吗?如真的有此机会,你决不要推辞。

今天,我又把以前写的诗都看了一遍,多好的本子呀!这里,凝结着我俩辛勤劳动的血汗,是我们爱情的结晶。你要把我寄给你的诗都保存好,以后回家,再把它们全抄上去好吗?

我相信,我们都是好人,是善良的人,命运决不会委屈我们的,我们会永远生活在一起的。夜已深了,外面蛙声一片,我亲爱的人,你可曾睡了?你写的那首诗,我念了一遍又一遍,仿佛看见你的身影在山寨的黑夜中漫步。不,我也在你的身旁,陪伴着你哪!让我在睡之前,再吻你一次,带着我的吻,你会很快地进入美好的梦乡的。每个人都睡了,我也不能再多写了,让我们在睡梦中相会吧!

愿沉着、坚定!

你的毛头

1972年3月24日深夜

叶辛致淑君

毛头:我的爱!

你一定在惦念我了,怎么这么长时间不来信呢?

我病了,很糟糕地病了。从星期日晚上我把信交给一个久长中学生寄以后,就病了。星期一勉强出了一天工,从星期二开始,就躺下了,发烧,起不了床。我躺着,不吃也不喝,也没有吃没有喝。

箱子用报纸罩住,门从里面关上了,陪伴我的只有那盏昏黄的灯。那盏灯因没有开关,日夜亮着。星期三,我饿极了,强支撑着起来,用苞谷糊糊煮了一锅粥,吃了两碗,就又睡下了。那天晚上,罗世新的二儿子从门缝里塞进了你17日深夜写的信,我挣扎着起来拿着信看了一遍,我哭了,这一夜我不仅没睡好,而且浑身难受。以往发烧,总超不过39.5度,这一次恐怕是超过了。我已经不可能有完整的思想,念头一个接一个可就是连不起来。我找了两本历史书,也看不进去。这一夜不知是怎么过的,茅屋外狂风呼啸,时而有猫走进我的屋。我第一次感到,黑夜是可怕的。到了星期四的中午,我又饿又渴,忍着头晕目眩起床,用苞谷糊煮粥、烧开水。下午,正好大队的赤脚医生从大院坝走过,我叫他进来。他给我量体温,39.3度。打了针,吃了药,我又喝了两杯开水,关上门,把所有的东西都盖在身上,可能是前一天没睡好,这回睡着了,但是睡得并不好。到了晚上,我出了一身汗。星期五的早上我感到头脑清醒了许多,起床煮点饭。用手摸摸额头,烧退了,可是人很虚弱。平时我煮一顿饭,从生火到吃饭,只需一个半小时,昨天竟用了3个小时。但我毕竟是好起来了。

今天我出工去了,就在大院坝里挑青粪,不重,这个星期就这么过去了。自然,在病中,我想得很多很多,也很痛苦,我不想说这些了,说这些只会给你不愉快的生活再添上不愉快,那我是不情愿的。星期一我曾给小哥哥寄一封信说今天去贵阳,但去不成了。一来我瘦得可怕,二来什么也没准备,一点精神也没有。走路、看书,都感到不舒服,劳动一下似乎好一些。

你的信我又看了一遍,小哥哥的信我也看了。

小哥哥一定是误会了你的意思。其实请假的目的仅仅是为了能排上下一批转战的名单,并非为了马上转战或准假。老实说,在大会战的日子里这也是不可能的。当然,对于我是无时无刻不想让你早点回来。要是这次生病时有你在身边,我也不至于痛苦到这种程度了。但是,事实不是这样。收到我这封信,你可能已经提出请假了,如还没提出,你也可以提出来,需要拍电报,你来信我收到后就去贵阳拍。如不需要,我就不去贵阳了,看你的意思。其实转战与否,取决于你本人,而不是小哥哥或者我。如果一心想回来,没有信或电报,同样也是能申请的。就像已经有过的事情一样,信或电报只是一种证据或理由罢了。

这次生病使我冷静了许多,也痛苦了许多。我觉得我必须活下去,同时,我也晓得我不会死,如果我能这么轻松地就死去,那我还是满足的。从昨天开始我看了两本历史书,这比小说好一些,不煽动情绪,却很讲道理。

从我的病我想到你们的身体,你们也一定要千万注意,病是可怕的,它会使一个人的情绪、精神和体质加速衰老,特别是在大会战之际。

鲤鱼塘一号桥恐怕在4月底也完不成,我知道修桥的速度和放大炮之间的百分比。因此,具体什么时候请假合适,你比我更清楚。如果你认为目前请假不妥,也可来信直言不讳,不必怕我有什么想法。因为,事实毕竟是事实,想象是想象,你想象中很可怕的事不一定怎么可怕,你想象中十全十美的事也许还有许多丑恶。如你一旦请假,就要时常催催,加深印象,否则,仍是起不到作用的。请顺便问一问廖宗礼,张明友钱的事究竟如何,让他来信谈一谈,或让他给张明友去信。

一切望你自己多多小心,我脑子很乱,写不出什么,精神上也不好,过两天再好好写信。

深深地拥抱你,我的亲亲!

你的甜甜

1972年3月25日

毛头:

下午才写完信,就收到了你21日的信,该写的下午都写了,我就不重复了。现在是10点20分,队里正在开社员大会,我坐在床上给你写信。

明天又是星期日了,不知你们能否休息?不过活不重,休息不休息也是一回事了。我是相当孤独的,6点收工,6点半就吃完了晚饭,一直看书到10点,并给揆初回了一封信。《春耕》没有政治问题!

这就是第一句答复,至于第二句、第三句答复,要到30日以后,或者更晚一些时间。因为,这里有一个地域观念及负责范围问题。很可能上海会指示揆初他们一些什么并叫我把稿子送到贵州省文化局去。这事儿我要到4月5日左右才能知道,因此,这更决定了我暂时不能去贵阳,而要在4月5日以后去,这样可以一举几得。况且目前生产队活不重,我现在出些工,以后就可以少出些。在贵阳我一定留心买一斤配你的毛线,如在久长或白马洞有,我也可以买,这事儿我会办好的。你买两用衫和衬衫,可以等自己回来后在贵阳买,何必麻烦姐姐呢?再说,买了你又要让他们寄,一来一往,日子都过去了。不过你若自有想法,叫姐姐买也可以,我是没有意见、也不会生气的。同时,到了贵阳我也会给小妹买东西的。

目前最主要的,对我来说就是《春耕》的命运。虽然今天身体好了一些,但还是很乏力,头晕,特别是看书久了,更是这样。星期一至星期四天气很热,昨天起又开始冷了,屋里要生火。目前这段日子,我有时间,想攻一下短篇小说。

你们队的工分我未去问,想明天在场上回来后找王正忠问一问,再一起去徐星那儿。我估计你们队是以女劳动力同等劳力评的,故只有两千多分,这样的话,你们就吃亏了。

我不能静下来,一静下来,心里就很痛苦。因此,迫使自己看书、写作、构思、写信。以前我不怕有病,这一次我怕了,真的怕了。

你给我写的信都是很好的,我时时放在枕边细读,现在有了灯,更好了。

修铁路的形势如何?鲤鱼塘一号大桥的主体工程将在什么时候结束?转战又将在什么时候?这些必须写明。因为揆初来信说,《春耕》如真在上海选拔,我就必须在4月份回沪,他的语气很肯定。

所以,我必须做到心中有数。来信勿忘了谈谈,因为,你一次也没谈起此事。你必须有自己的计划,定计划的是你,而不是小哥哥和我,你是大人了。

老实说,真想你啊!在病中,几次都是迷迷糊糊地看见你坐在床边,可一睁眼,又不见了。“往日的感情,只留下眼前的凄情;病中无所倚,空有泪满枕;几时归来啊,毛头,你几时会回到我的身旁……”

快点回来吧,毛头!

已经11点了,我眼酸头晕,不写了。此时,你一定闭上了那双美丽的大眼睛。好好睡吧,我的亲亲!让我深深地吻你,你愿意吗?

说实话,我有时实在想倒在你温暖芳香的怀里哭一场啊!

你的甜甜

1972年3月25日夜11时10分

这两封信均是病后所写,情绪很不好,又零乱,你要原谅!过两天我好一些再好好写。贵阳的春天是美丽的,你回来后我们一起去玩玩那该多好啊!眼前我一个人,真不想去。我对姐姐、小哥哥是生疏的啊!

“附”鱼塘月色

夜已深,月亮渐渐升高了。茅屋外大院坝里娃儿们的欢笑声、喧闹声,早已听不见了。我披上了棉衣,锁上了门出去。

从茅屋到鱼塘,只有几十步路。穿过青石铺的院坝,走过一段泥路,顺着山路再走上十几步,就到了。白天,寨路上催牛的、担水的、挑担的行人很多,一到晚间,路上就没人了。从砖瓦房里透出的灯光斜照在路上,一长溜儿,很动人。不知谁家的收音机里,放着铁梅唱的“听罢奶奶说红灯……”在清静的夜晚中传来,更显得味浓。渔塘的一面,长着五棵高大的柳树。另三面是塘堤。虽然月光不浓,可是一眼望去,明亮的水面上像洒了一层银一般。

白天,这水是绿茵茵的,可是在这个时候,水上像长了眼睛,在初春深夜的寒风中,闪出粼粼的光来。

听老人们说,这鱼塘是土改时期青年妇女突击队挖的,当时是一块田,挖出来养鱼。事隔20年,青年妇女突击队里的姑娘,在寨上都成了娃儿成群的妈妈,而惟有这鱼塘,却越来越美丽。不是吗?

这里除了养鱼,还能洗菜、洗衣、洗猪草。当年栽的柳树,如今已长得可以让人在树下歇凉,前人栽树后人乘凉这句古话,在这里得到了验证。鱼塘里,隔几年出一次肥泥,总能增产许多苞谷。

没有风的时候,塘面上映出那五棵粗壮结实的柳树的倒影,很美丽,像一幅幽静细腻的风景画。

风一吹来,倒影便散了。柳枝发出飒飒的响声,像一曲音乐。“五九六九,隔河看柳。”柳枝上已发了半寸长的嫩叶子,在白天看是青幽幽的,晚上看却是黑黝黝的。弯弯的柳枝婀娜多姿,像一个个害羞的姑娘。那五棵柳树的倩影,靠着月色,全映在水面上。望着它们,禁不住想起了那个荒唐的皇帝,叫柳树姓杨的传说来。这传说固然可笑,可后人却把柳树统统称为杨柳了。

月光如流水一般,静静地洒在鱼塘上,洒在沉睡了的山乡万物上。不远处起了一层雾,从塘堤上望去,门前坝、苗岭、大路、水田、大土坡,在淡淡的月光中历历在目。远处的山上,白天铲的草灰燃起了一团一团的火。在黑夜里,群山显得愈加巨大,愈加巍然不可侵犯了。

望着远景,看着鱼塘,心里涌起了思念之情。

此时,毛头在干什么?你那美丽的大眼睛闭上了么?你那温厚的嘴唇还微微翘起吗?毛头,你知道你的甜甜在鱼塘边想你吗?还有上海,还有我的故乡和朋友们,还有我的未来。这一切,都像不远处起的雾一样,萦绕着缠绵在我的心头。

天上有一层云,悄悄地慢行着,月亮也在躇踌地走着。过午夜了,我来了倦意,回到茅屋去。

惟有月色下的鱼塘,没有倦意,没有思想,还是那样美丽,那样动人。

淑君致叶辛

甜甜:

今天,我去参加灌浆,因为,我们班有一个人病了,排长让我替她一天。上的是白班,4点就下班了。今天,劳动不算累,上午仅干了3个多小时,下午由于架木模和修高架索,占去了大量的时间。下班以后,我去邮局办完了昨天没有办完的事情。这会儿,正坐地院坝头的大批判专栏后面,一个人静静地准备给你写一封信。我要告诉我的亲人,我每天的生活,我的感情,我对你的思念之情。

承熹,这几天由于感冒,浑身不舒服。心里烦躁。昨天劳动十分轻松,本想给你好好写一封信,可写了一半再也写不下去了。望着蔚蓝色的天空,披着春装的大地,我的心却好像还是在寒冬腊月里一样,眼泪快要涌出来了。于是,只好不写了。一到晚上,我就感到浑身乏力,像是白天干了什么重活一样,只得早早睡了。由于昨天没有给你写信,今天一天我心里都是忐忑不安的,承熹,我每时每刻都在想念着你呀!

承熹,这几天身体恢复了没有?你的生活又怎么样?每天吃什么菜?快告诉我。我常常为你的身体担心,我们又不在你的身边,你要特别注意保重自己。如果病了,那怎么办呢?谁来服侍你哪?我知道,你是很节俭的,可不能这样呀,身体第一,至于钱,只要靠劳动,没了是会有的,你说对吗?

承熹,最近,我变得特别懒惰,不想做事,不想动脑筋,心里总有一股莫名其妙的烦躁,总想找个清静的地方呆着。只要一睁开眼睛,心里就会一阵阵的难受,想到你的生活,想到我们这次不愉快的分别,想到自己做了一件对不起自己爱人的事情,让你一个人这样痛苦地生活着,心里就很内疚。我深深地感到,在这个世界上,惟有你是真正爱我的,也只有在你的身边,我才能得到安慰。但在你离开我以前,我却没能认识到这一点,现在,我真是后悔莫及。你要原谅我!对你,我寄予了无限的信任和希望。只有依靠你,我才能度过我的一生。

你的毛头

1972年3月25日

甜甜:

今天,我被留在家里搞卫生。打扫了院坝,又扫了通往连部的那条路,上午过得很快。下午,我去邮电局,准备给小玮寄点白糖和以前买的那块红条子布,再就是给你和家里寄信,可是,今天是星期日,邮局没有开门,所以,除了寄出信外,什么事情都没办成。

下午,我们5个人洗了十多个安全帽,就算完成了一天的任务。

天气十分炎热,找不到一个清静的地方,我感到浑身不舒服,心里烦透了,什么也不想做,便搬个板凳,坐到房子后面,呆呆地望着远方的山岭,心里空虚极了。我不知道,这会儿我的甜甜在干什么?也许,你已在贵阳了?也许,这会儿繁重的劳动正压得你喘不过气来?甜甜,你知道我正在望着你吗?

你的毛头

1972年3月27日

甜甜:

昨天收到你的信,正巧我休息。看后,心里乱极了。这一天,我不知道是怎么过的,什么事也不想做,从屋里走到屋外,有时站在门口,有时站到大批判专栏后面,别人跟我说话,我都没有心思回答,心如乱麻,拿出笔和纸想给你写信,可千言万语又不知从何说起。甜甜呀,千言万语只归结为一句话:我对不起你,是我让你痛苦了。

甜甜,看到你这样生活着,我难受极了,你病了,更让我万分的内疚。可是,即使在病中,你还是那么关心我、爱我,对我说那么好的话,你对我实在是太好了!其实,你还不如狠狠地骂我、责备我一顿,这样,也许我会好受一点的,真的!在这个世界上,也只有你能这样宽恕我。我知道,在病中你一定想得很多很多,想的也一定都是十分不愉快的事。可是,你为什么要违背自己的心愿,给我写下那么好的话呢?我理解你的心情,对我你不必隐瞒任何思想,哪怕你狠狠地骂我,我也会理解你的。你一个人孤独地生活着,没有一个陪你说话的人,你要给我经常地、时时地写信,把你心里的一切,不管是爱我、恨我、想我,还是对各种事情的看法……统统告诉我。我需要知道你的一切一切,就像我在你的身边,了解你的生活和感情一样。在我的生活中,也只有看到你的来信,才是我惟一的乐趣。另外,从你的信中,我也可以学到不少知识。承熹,你今后来信,除了谈你的生活和感情以外,还要谈谈你所知道的,无论是形势或是其他什么事,好吗?自你走后,我简直像丢了魂似的,每天除了必须说的话以外,就再也不想说什么了。承熹啊,你不但是我最最亲密的亲人,也是我最好的老师!想到以前我们亲密友好地相处,我从你那里,学到多少知识呀!可是,现在留下的只有回忆了,只要一闲下来,我便拿出你的信和相片,细细地翻阅,仔细地端详。我为有你这样的爱人而感到自豪。看了你的相片,我恨不能飞到你的身边,亲个够,吻个够。你现在一定又瘦了,这怎么行呢?

你要学会安排自己的生活,你要注意保重自己的身体。你这次得病,一定是重感冒,我们这里有好多人都传染上了。我也感冒了,快一个星期了,不过,我自己会注意的,请你放心!还有一点,你感觉到不舒服,为什么还要去出工呢?我对你有几点不放心:1.你太节俭了,这样会影响身体的。小妹也经常和我谈到这点。2.你不注意保重自己,无论出工或睡眠。3.你要注意勤换衣服、勤洗澡、勤晒被子。4.最后一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你不能胡思乱想,要学会控制自己的感情,学会自找乐趣。目前,我们分离两地,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这几天我休息,估计可能休息到星期日,因为,我还有一天轮休。休息在家,心里有一股莫名其妙的烦躁,什么事也不想做,更不想写诗了,闲下来就翻看你的来信,看你的相片。有时拿起《铁水奔腾》一书来看,看到你在上面划的记号,心里就有一种亲切之感。承熹呀,你无时无刻不在我的心里,每拿起一件东西,只要留下你的痕迹,我便会想到你,哪怕宿舍里人再多、再热闹,我也毫无愉快之感,我会想到你还在那么孤单寂寞地生活着。只要一想到你,心里便会一阵阵地难受,相思的心,真是无法形容啊!

到今天为止,这个月我们已超额完成了百米建桥的任务。鲤鱼塘一号大桥的主体工程现在已完成了一半,下个月还有6个桥墩和两个基坑的任务,照目前这样,下个月可以完成(今天小胖他们来,我问了一下)。云光说,他现在正设法请假,可是张德华说,现在请假,最多也只有一个多月了。所以,我觉得到4月中旬请假为宜,你说呢?那时你也正好去贵阳,从贵阳发信,好吗?

承熹,你要给小妹写信,昨天,她没有收到你的信,不高兴了。后来我向她解释,她甚至责怪我在你面前说了什么,以致你不写信给她。承熹,你说我冤枉不?不过,我也不会为此生气,事实会证明一切的。我要依然如故地对待她、关心她,把她当成亲妹妹。她很可怜,而且是个好心人,而好心人,往往容易上当受骗。她离开了你,离开了母亲,我就更要对她好了。承熹,我是这样想的,也这样做了。你放心吧!

姐姐已出差去上海了,我没有让她买衣服,可是我把布票寄到上海去了,请妈妈给我做衬衣。这样姐姐回来时就可以给我带来,你说好吗?同时,我也寄去了15元钱。已很久没有收到爸爸的来信了,小哥哥也同样如此,所以,我心里很不安,想念爸爸妈妈,想念哥哥姐姐,当然,最最想念的还是你。由于如此,晚上常常睡不着。即使睡着了,不一会儿就要醒,醒了就更不容易入睡了,而这个时候,心中的思念就更多了。

《春耕》没有政治问题使我感到十分欣慰,你要时时把《春耕》的消息告诉我。最近,大学又开始招生了,并且还可能招收一些表现好的——“可以教育好的子女”。我在想,要是《春耕》能给我的承熹带来这种机会,该是多么幸运的事啊!

你的身体恢复了吗?快来信告诉我。让我在远方祝你一切平安,永远健康!最后,让我怀着热切的、温存的心,深深地吻你!

愿一切都好!

你的毛头

1972年3月30日

叶辛致淑君

毛头:我最亲爱的人!

你是想象不到的,现在是凌晨3点35分,从2点半醒来,我就怎么也睡不着了,我想你,想着想着,便一点也没了睡意。我坐了起来,怀着对你满腔热忱的爱和思念,写起信来。

毛头,让我在这深夜里,轻轻地吻你!我的天使,你一定睡了,一定又在做梦。让我抚摩着你散发着芳香的头发,深深地吻你那双美丽的大眼睛。毛头呀,这几天你忙吗?苦吗?想我吗?我真想你啊!

昨天,我去久长,正好有一辆车,我坐到了扎佐。在久长和扎佐,见到好多熟人,还意外地看见了你们排的小朱。扎佐场相当挤,2点半我就离开了,6点40分才到家,走得腿很酸。晚饭后就在床上看散文集《幸福的日子》。

今天我是9点半起的床,煮饭、吃饭以后,到石头坡的后面挑了两挑煤,把我累得够呛。因为,我自己又砌了一个炉子,必须烧煤。前些天我用的都是小丁的砂炉,封不严,漏气。我又出了半天工,6点半回来生火、煮饭、看书。另外,今天我写了一篇散文《山寨的春天》,11点睡下的。可是,睡了3个小时,就睡不着了。好在有灯,就坐了起来,听着茅屋外的风声,给你——我最亲爱的人写信。

毛头,这个星期,我们久长又招人了。10个人去硫璜厂,10个人去钢铁厂。我不想去。一来,钢铁厂是社办性质的,亦工亦农,厂影子还没见到。硫璜厂在扎佐应烟河,负责人就是张××,那就更糟。我昨天路过去看了一下,没有碰上张××,什么也没有,除修了一条路之外,只是挖了几个类似煤洞的东西。张××也住在老乡家里。你没有挖过煤、进过煤洞,这个硫璜厂就分两个工序。一个是进洞挖含硫璜的矿,一个是烧窑炼矿,与烧磷矿差不多。我思来想去,经过认真思考,认为钢铁厂与铁路差不多,每月28元工资,3元补贴;交队15元伙食费,一扣,没有了。再说干了一年以后或换人,或退回,或留下,没有固定,所以,我决定不去。

硫璜厂虽没有这个麻烦,可是活儿太重,挖硫璜比挖煤更重、更苦,且没有保障。就是烧矿,整天也是累死累活地与石头泥巴打交道。更重要的是,县里办五小工业有个原则:有收益即办,无收益就散,故我决定不去。你同意吗?再说这都是由公社派人,大概上面也晓得这些体力劳动只要知青不行,所以,没有声明只要知青。当公社的负责人及王昌荣问我时,我没有表态。毛头,你说我的想法对吗?你愿意甜甜永远去干那种活吗?还有一个原因,就是这类工厂不要女的,那我不是一辈子不能与你在一起了吗?来信和我谈谈你的想法。

由这件事,我想到你,我觉得你必须回来。我考虑了再考虑才说这句话的。真的,一个人回来要好说话得多,两个人就糟得多,我想我目前的便宜就是一个人,什么也没有。团部小杨还未分,因为她的家在扎佐,可以等。我们就不同,你一个人更不同了,你仔细想想,如果从铁路上大家一齐回来,不要说铁路上女生多,就是公社,还有一大批呢。小丁刚回来,一个人,表示照顾,公社要安置她。她表现差,大队不同意,未派。此次小钱已从上海回来,公社就不考虑她了。所以,从这些例子中,我还是建议你回来,你自己好好想一想。你一安置,我的许多事就容易处理了。如你确实也想回来,你一边在那里请假(因小哥哥的事),一边强调腰一天到晚的痛,绑钢筋引起的,可能能行。再说,因为体质差回来,照顾性就更大了。毛头,你说呢?

尽量请假吧!小朱那里请假能归,难道你就不能吗?

回信详细谈谈你的想法,好吗?

4点半了,我坐得腰痛,想躺下了,让我深情地吻你,毛头!我的亲亲!

甜甜

1972年3月28日清晨4点25分

毛头:你好!

你26日寄出的信收到了,已经一个星期没有你的信了,昨晚我失眠了。心里想:怎么还没有来信?今天回来吃午饭,收到你的信,很高兴,真的从心里高兴!

这两天我好多了,昨天去公社,今天挑灰,明天还要去公社,把转回来的粮食换成粮票。县办工厂的招工名单已放到公社,大约过几天就要招工了。就是钢铁厂、化肥厂、农机厂、硫璜厂、水泥厂等五小工厂及煤场等。贵州省7所大学以及外省(包括上海第一医学院在修文招4名上海知青)所有大学招生组已全都到达修文,不久开始招生。中央计划会议和省政工会议结束了,中央计划会议中有“知青”一条;省政工会议中只指名招工,要照顾复员军人,没有照顾知青一项。具体内容是些什么还不清楚,我想问问上海方面。过不了多久,我就把人们对《春耕》的评论寄给你。噢,“文化大革命”后第一部长篇小说已经出来了,我在叫上海方面校对。这些事在4月中旬的信里可以更详尽地谈清楚。

目前,我正在静下心写散文《山寨的春天》和小说《风雨之夜》。《春天》已写好初稿,今晚就可以完成了;《风雨之夜》还在构思。

教书是这样的:大队让我去问问久长中学,因为那里需要代课教师。我去问了,他们当即答应了。每月26元,交队20元。公社也同意了,只等县里批。又过了几天,我写了一张条子,学校负责人以前似乎有点认识,对我印象不错,又看我的字写得好,是知青,就有意把我办成正式的教师,故又向县里请示。县里文教局至今未批。因此,我也不想谈。再说代代课可以,一辈子教书我也是心灰意懒,不想去争取,任其发展算了。至于五小工厂,我也是这个态度:在生产队安心劳动,他们让我去,不去也得去,他们不让即算了。反正总要生活,总要活下去,老实说,立即通知我走,我对生产队平静、自由的生活还有点留恋哪。我回来一个月,把所有的存书都看了一遍,还写了不少东西,在单位不可能这么自由。我也做好了思想准备,再在这里呆一段时间,出身不好,自然是个难题。比如,县文教局至今没有回音。有些事总与出身有关,这也不能否认。马克思主义者看问题是存在决定意识,故不考虑也是不现实的。

毛头,你收到信也得写明是哪天寄的。21日寄了一封以后,我26日寄了一封,29日寄了一封,今天又写了一封,请务必注意查收信件。

韩那种事简直丑恶极了。人就是人,不能当作商品,这个顾客不要那个顾客要,这同买卖有什么区别?不过这类事也太多了,社会本身会给你当老师的。事实上,过去我对你说起这类事,你总是不以为然的。我也不愿多说,看吧。

你病了,要小心。我理解有病的痛苦,也理解你。真的,毛头,我永远爱你,也永远相信你,这一点你放心好了。

我们的命运是苦的,这不是我们不好,真的。

我们都是好人,可是“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有什么办法呢?等着看《春耕》的结局吧,这一场“审判”快要结束了(出工去,夜里再写)。

我爱你,相信你,这一年来,你毕竟懂事不少,这是我高兴和满意的。说实话,每天夜里,我总要醒来三四次,一醒来就想你。所以,我在白天总是拼命做一点活,夜里看书看得眼睛发酸才躺下。否则,连梦乡也不能进入。真的,毛头,我时时感到你温存的吻印在我的唇上,就是在梦中,我也很高兴。

小丁的信,随你回不回了。

去上海的人基本上回来了,我没与他们来往。

你们的工分,看来我是起不了作用的,因此,也不准备去了,就是你们回来,也不一定能起什么作用。真的,有许多事你是想象不到的,你的头脑太单纯了!

小汤、小杨均在大队、清水代课,她们是过了春节才回队的。十四连那个李××我曾碰到过,至于那条“野狗”这里一无所知。

何塞·马蒂说:“劳动给人营养。”对我来说,确实是如此。如果一点不做,闷睡在家里,我简直不敢想象。

原来十连的4位男生给我来信谈起王,把她说得一塌糊涂,这封信我留着,以后给你看看。

你也许是第一次看到,男人们是怎样议论女人的。

不谈这些了。亲爱的人,我生活的全部希望!

在半夜,在路上,在群山之中,在静悄悄的河边,黑夜,你这无形的神,究竟带来了什么?

是笑,是歌,还是欢乐?

不,你带来了人类的心,在心里,在人的心里,不可能有夜的宁静。

风呼啸着,露水无形地降落着,任凭它黑,因为——露水会干风会停。

惟有那颗心,总是起落不定。

心在搏动,象征着生命。

同时,它也勾起感情。

它眺望着远山近水,也看着那山上的树林;美丽的大自然,神秘的宇宙天际,我望着你的广漠无边,也看着天上的月亮、星星。

你会怒号,你会微笑,同时,你也会画出,那美好的景致,表示你的安宁。

可是我的心啊,总也不能平静。

毛头,这就是我时常的感情和我的心。这不算诗,这是一种真实。

但我一定听你的话,毛头,我的天使!你的话对我不是无用,而是最有用的。我听你的话,好好安排自己的生活,身体方面也尽力注意,争取不生病。我晓得,我的一切都是你的,为了我,为了你,我一定照你的话去做。现在我经常洗枕巾,一个星期换一次衣服,这对我很不习惯,但我坚持着做,一懒,就觉得你用那双美丽的大眼睛柔情地看着我。我想起来了,你从来没有责备过我,但你总是这么看着我。毛头,你对我有多么大的作用啊!

相信我,毛头,我最亲最好的亲人!我会听你话的,我一定要使心平静,要好好地生活,好好地过日子,就像你在我身边一样。我真想你啊,毛头!

今天是三月十六(阴历),一轮圆月正在冉冉升起,把柔和的光撒向人间。它望着我,也望着你呢!娃儿们在外面叫:“月亮光,月亮白”;乡村的春夜,多么宁静,多么美丽啊!

今年,县里规定工值最低不能低于8角。虽然这不现实,但上面毕竟在抓了。要真是这样,山寨就更好了。

下一次,我把《山寨的春天》寄给你。因为太长了,这次不寄了,好吗?

亲亲,我的宝贝,我的生命!让我深情地吻你,热烈地拥抱你!明天,我再写,好吗?(夜里9点)现在是11点了,《山寨的春天》写完了。我想睡了,毛头,亲亲!

明天我开始写《风雨之夜》。

今天我去公社,帮队里问筛子。顺便看看是否有人用粮票买米,那就可以换点粮票,并且也可以听到一些消息。

我必须好好地生活,对吗?毛头,我必须听你的话,好好地生活,因为,我真心诚意地爱你啊!

据说,慰问团回来了,那就很好。不过,还没确定,过几天就晓得了。今天夜里,我把《风雨之夜》的草稿写好再睡觉,好吗?

我想你,让我真正安心是不可能的,因为我一直想你。你要注意身体,注意你的腰,工作时留心,千万不能出事故。

谢富治死了,你可晓得?你们排里有没有报纸?

对你自己,千万不能原谅、放松啊!不过,你不想写诗,就不要写了,等灵感来了再写。没有事可以练练韵脚,这很重要。

毛头,我的亲人!暂时不写了,水开了,我洗脸,整理整理东西到久长去。

亲亲,愿身体好!

你的甜甜

1972年3月31日写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