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什么!”先前还想说些什么话来安抚对方慌乱的情绪,听到这震惊的消息,便是一向沉稳的拉斐尔也差点没被吓得跳起来。他一把抓住康德的胳膊,甚至没有留意自己不经意间释放出来的斗气火焰将脚周围的草都给烧成了飞灰,低声吼道,“你不是开玩笑吧!马克吐温殿下怎么可能会出事?殿下率领的那支部队,最差的也是十八级的巅峰剑士,殿下自己也是十六级防护法师,就算遭到袭击,逃跑也不是问题!你一定搞错了,搞错了!”
“副团长大人!”康德被秘银锁子甲也隔不住的高温烫得脸都扭曲了,但是他还是强忍着痛苦,低声叫道,“我也不愿意相信这件事!但是那边传过来的,是马克吐温殿下,殿下的遗言啊!”
“我不信!我不信!这一定是什么地方搞错了……”拉斐尔此时才发现自己惊怒之下伤到了下属;他慌忙松开了手,想要收回失控外放的斗气;就在这个时候,先前战斗中压下的疲劳一下子涌了上来,他只感到心中那焦急、惊讶与愤怒交织在一起的火焰不停的****着自己已经疲惫不堪的心脏,眼前一黑,就这样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大人!大人你怎么了!快来人啊……”朦胧中,他听到康德焦急惊慌的声音逐渐远去;他想抬起手阻止康德求援的举动,以免带来不必要的恐慌;然而意志就好像那断掉的弦一般,怎么也不听使唤,一个劲的沉下去,沉下去……
迷迷糊糊的,他仿佛又回到了自己的童年,那个被封进记忆深处的童年。
那段记忆里最初的一道光,便是马克吐温亲王殿下向绝境中的自己伸出的一只手。
指尖冰凉,自己不由得缩了一缩;那个男人一面露出尴尬的笑容,一面将那件恒定了冰霜护盾和衰弱光环的序列阵法袍慌张的脱下,随意的塞给身后的侍卫,然后再次伸出手来。
恍若隔世。
……
“大人,你终于醒过来了!”睁开眼睛,看到的是有点雾蒙蒙的帐篷顶,然后便出现了一双满是关切的通红的眼睛,“你没有事情真是太好了!康德、迪克、贝尼他们这一夜都在外面候着,我去把他们叫进来!”
“这……有一夜?”拉斐尔挣扎着坐了起来,制止住正要向帐篷外奔出去的医疗骑士,“夏特尔,等等……先别叫他们。”
夏特尔有些诧异的转过身,却发现平时永远都是那么沉稳、仿佛任何困难都不会让他低头的副团长,正在用盖着的被单擦眼眶。
一直在调配药剂的夏特尔在那一瞬间,只觉得自己肯定是眼花了!
“恩,的确是我眼花了……副团长大人,怎么会哭?”当他揉揉眼睛,不敢置信的再次看过去时,拉斐尔已经恢复了常态,刚才那一幕就好像没有发生过一样!
夏特尔使劲晃晃脑袋,在征得拉斐尔同意之后,兴冲冲的跑了出去。
……
受人尊敬的副团长和为副团长情况担心不已的团员之间感人的对话的就不多做描述。拉斐尔得知康德并没有将他晕倒的真正原因告诉团员时,脸上露出一丝落寞的神情。将所有人都赶出帐篷,把那条语音信息的录音副本反复播放了几遍之后,他终于下了决心。
当拉斐尔走出帐篷时,初升的旭日已经挂在了地平线上。
“召集大家集合。”他对几名等候在帐篷外的干部淡淡的吩咐道。
不到三分钟时间,所有骑士都已经衣冠齐整的列队站在了拉斐尔面前。
然后,在所有成员惊讶的目光中,拉斐尔深深的弯下了腰。
“我要在这里郑重的向大家道歉。”
“副团长,这是为什么?”
“副团长,如果没有你,我们早就被那群人造怪物杀死了,该道歉的是我们才对,是我们拖累了你!”
“是啊,大哥,你这样让我们情何以堪?”
(在拉斐尔昏迷的时候,那名活口也不出纳兰意料的死掉了。在检查完所有人的身体状况后,夏特尔对三个蒙面人的尸体进行了解剖,发现他们虽然类似人类,内在却和前面那些怪物没什么两样,是一种通过奇特的技术人为合成的生物兽。)
骑士团规矩严格,列队时如果长官没有宣布解散,所有人都不得离开原位。众人七嘴八舌的劝说毫无效果,拉斐尔始终保持着九十度弯腰的动作,直到所有人声音渐渐消失,静静的等他继续时,他才缓缓抬起头来。
“我相信大家对于这次行动的目的,有许多不解——为什么我们堂堂的拜伦帝国精锐部队,要这般偷偷摸摸的潜入塔纳利这个远离国境的地方?然而封口令是由皇帝陛下亲口颁布,而且为了诸位的生命安全,我也认为你们不知道才是一种幸福。只是,基于某个原因,我在这里不得不请大家原谅,因为如果不将这次任务的目的告诉大家,得不到大家的鼎力支持,我的目标将无法实现。”
“康德大叔,你将那段通信信息放给大家听。”
“大人!”康德骑士面色焦急。身为联络官,身为骑士团中层干部,他自然清楚一些别人不知道的内幕;如果在这里贸然将马克吐温殿下牺牲的消息告诉这些直辖的骑士……
“放。”拉斐尔只是淡淡的一个字,康德便感受到其中的决心;他咬咬牙,从兜里掏出那块此时无比沉重的五彩水晶,闭上眼睛念出了一段晦涩的咒语。
里面传出来的是属于战场的特有的喧哗,此起彼伏的厮杀和呐喊、弓弩劲弦的弹射、刀剑相交的撞击、咒语的吟唱和塑能法术的破空声。
除此之外,便是伴随着冷酷的敌人毫不留情的将利刃刺入失去了战斗能力的身体,而发出的一声声临死前不甘的怒吼和惨呼。
在那连通讯水晶都被震得微微发抖的魔法的轰鸣声中,传来一声那种咬碎牙根也没能忍住的闷哼;原本有些不知所以的骑士们听到这声闷哼时,顿时一个个都大惊失色:“殿下!那是殿下的声音!这信息……究竟是什么东西?难道是帝都发生兵变,马克吐温殿下遭遇了不测?”
拉斐尔没有制止部下的骚乱,看到康德满脸紧张,投过来是否停止播放的神色,他轻轻摇摇头,示意他不要中止。
“你们……究竟是哪个领主的部下,居然不顾四国协议,擅开战端?”马克吐温殿下的声音颤抖着,满是掩饰不住的愤怒,“难道你们就不怕我们拜伦帝国向人鱼帝国宣战么!?”
“人鱼帝国!?”周围的人再次爆发出一阵惊呼,“怎么会是他们?”
“安静,听完。”
通讯水晶里传来一个阴恻恻的声音:“亲王殿下,你手下的人已经全部阵亡,只要我干掉你,谁会想到是我们?顺便告诉你个好消息,刚才那一下里,蕴含着深海巨蛇的毒,现在想必已经遍布你全身了。坦白的讲,你现在只能选择,要么答应我的要求,我会给你一个符合帝国亲王的体面的死;要么忍受世间最痛苦的折磨,我从你尸体上得到我要的东西。”
“选吧!深海巨蛇的神经毒素需要三分钟生效,这就是我给你的期限。把拜伦帝国那部分关于‘时间的碎片’的地图交出来!”
“原来你们的目的是这个……哈哈哈哈哈哈……”马克吐温亲王殿下嘴里应该已经满是鲜血,但是那并不清晰的笑声中,骑士团成员们依然能够再现出往日那纤瘦却能够让人觉得一股豪迈之气的身影,“原来是这样!看来这一任的人鱼女皇不甘心做傀儡,想要从我拜伦帝国拥有的‘时间的碎片’里得到能够匹敌威尔逊族长联合的力量么?难怪你们要改头换面,原来不是怕被我们认出来,而是怕被那些属于族长联合的特遣队认出来……”
话音嘎然而止,水晶传来一阵刺耳的嘎吱声便停止了播放。康德低低的说道:“殿下身上的通讯水晶被发现,这里便是最后的信息。”
在场所有的骑士都还沉浸在早先得知敬爱的亲王殿下遇害的悲痛中,然而少部分心性更为坚韧的骑士已经从中得到了令人震惊的消息——这次的任务事涉一个名为“时间的碎片”的地方,而在那里蕴藏着能够让人鱼帝国的女皇都想要得到、足以改变人鱼族地位的力量!
怪不得副团长大人出发时没有向我们详细讲解任务详情,只是说去执行一项机密任务;如果真的是去一个能够让四国皇室派出最忠心的精锐部队前去的宝库遗迹,那么自己这些低层人员就算只是为了自身的安全,那也是知道的是越少越好!
不过,大部分骑士更关心的是主君马克吐温亲王的死。作为一支直辖于亲王的骑士团的成员,从立志成为骑士、加入骑士团预备役的那一天起,他们便被灌输“主忧臣辱,主辱臣死”的忠君概念,十多年的反复灌输下,这已经成为他们人生价值观的基石。然而此时此刻,他们所效忠的亲王惨死在人鱼杂种的手里,而自己这些人在这里却只能呆呆的听着马克吐温殿下最后的声音,束手无策!
“殿下!”不知道是谁爆发出一声悲恸,将这群如同失了魂儿的骑士震了回来,一个个“咚”的一声跪倒在地,随身佩剑被深深的插入土里,失声痛哭。
只有康德和拉斐尔两人站着;老骑士虽然想到会出现这样的场面,然而当他真正置身其中时,才发现要想处理起来有多难。
魔法骑士团,即便只剩下最后一员,即使面对的是实力差距悬殊根本不可能战胜的敌人,魔法骑士团的成员也会默默的站在主君的面前,燃烧自己的生命来维护主君的安全与荣耀!
在这支拥有近五千年荣光的精锐军团的历史上,主君先于全体团员之前丧生,这还是头一次!
这是失职,这是对荣光的玷污,这是对骑士而言不可饶恕的罪!
这种自责和愧疚感逐渐充斥了每个骑士的心,让这些即使面对一条巨龙也会奋力向前的勇士们的内心世界几乎面临崩溃的边缘。如果连这份骑士最高的荣耀也无法守护,自己又有什么资格被称为骑士?
一种低落阴沉的气氛在人群中迅速弥漫开来,让一旁的康德感到心情压抑,呼吸不畅。这种情况他已经见过很多次了——在骑士团预备役的训练场上,有许多在家乡被称为天才而自信满满的少年被严苛的层层选拔所淘汰,那些无法接受自己失败的事实、不仅自信、连带价值观在那一瞬间都被扭曲破碎的孩子就会被类似的气氛笼罩。
只是他们还年轻,价值观还很肤浅,还有时间来重塑;而对这些价值观念已经根深蒂固的骑士来说,一生为之奉献的信念破灭,是比死还要可怕的恐怖!
……
“纳兰姐,他们这是怎么了?”在小山丘一里左右的一棵树上,被身上的防护服变得如同树叶一般、便是小松鼠从她头上跳过也没有察觉异常的玛格丽特啃着干粮喝着水,含含糊糊的问道。
不知道是巧合还是纳兰早有预感,她先前安排两个小丫头去那个山丘附近隐蔽,却没有想到,那里也被骑士团选定为扎营地点。刚刚经历了一场恶战的魔法骑士们根本没有察觉身旁有着两个伪装得如同石头的小佣兵。于是在离去时,玛格丽特不仅铺设了一个全波段的信号仪,还在营地四周都放下了窃听器。此时魔法骑士团营地里发生的事情,除了看不到图像外,一切信息都化作文字出现在三人眼前的护目镜上。
纳兰笑笑,并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玛姬,你有什么宁愿用生命去换取的东西么?”
玛格丽特根本没有犹豫就轻轻摇头:“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比自己的生命更重要?只有活下去,才会有希望。”
“即便你的父亲母亲还有伊莎被坏人抓住,用他们的生命来威胁你呢?”
这个问题似乎让玛格丽特有点为难,不过马上她就给出了答案:“如果连我的父母都能被抓住,那我去了不过是自投罗网,连最后翻盘的机会都没了……我会尽我所能记住坏人的样貌以及一切线索,然后跑的远远的。”
“等我有能力后,如果父母姐姐还活着,我会想办法将他们救出来,然后把坏人干掉;如果他们不幸死在坏人手里,我会将坏人、还有坏人的所有亲人朋友找出来,统统杀掉,为自己的亲人报仇!”
语气异常坚决,显示出她毫不迟疑的决心。纳兰摸摸他的脑袋,喃喃道:“果然是传奇佣兵露露教导出来的孩子呢……玛姬,真希望你能够一直这样,那你将会成为最强大的佣兵。”
纳兰又转头朝向一边捧着脸微微发怔的伊莎贝尔:“伊莎,那你呢?”
“啊……啊?”伊莎贝尔仿佛没有料到纳兰会问她一般,猛的一抬头,小脑袋差点撞上上边的树干,“纳兰姐,你说什么?”
“不……我已经知道你的答案了……”纳兰啼笑皆非,刚才的反应已经说明了一切,“这算是一样水养两样人……还是龙生九子各不同?”
“只是拉斐尔选择在这个时间将马克吐温亲王的死公布了出来,直接引起了现在这场危机,……他又准备如何解决这个问题呢?”
“纳兰姐,我更在意的是他们说的那个‘时间的碎片’。”玛格丽特一口吞下了口中的干粮,“马克吐温所率领的队伍明显更适合进行寻宝探险,这些魔法骑士应该只是作为明面上的掩饰以及后援出现的。现在主力部队全军覆没,这支副队完全不具备探险的能力,我们是不是该转换目标了?”
“玛姬,你并不了解拉斐尔这个人。
“他的绰号‘魔剑’,并不是代表他是一名天才的魔剑士,而是说他就好像一个魔鬼一样,将内心的想法掩盖在那温和无害的外表下,即便在剑插入你心脏前一秒钟,他还会如同朋友一般和你进行亲密的会谈。而且当他内心越是充斥着狂暴的负面情感时,他的外表就会越平静。”
“……真的呢,刚才他的发言,完全听不出有一点点像其他骑士一般的愤怒和绝望。”
“以我对他过去的了解,其实因为亲王的死,此时的拉斐尔,应该比所有人更悲伤、更愤怒、更狂躁。只是他把这一切情绪都压在了心里,如同被强行遏制住的火山喷发一般,一碰即爆。”
“这个时候,他既然没有带队离开,那么就只会做一件事情。”
纳兰看向那小山丘的视线有些复杂。
“不惜一切代价、甚至不惜搭上自己生命的——复仇。”